《萬松浦》2023年第5期|黃靜泉:戲女兒(節選)
老聶跟一個戲女兒同居了,這讓兒女們非常生氣。
老聶的兒女們輪番上陣,堅決要求父親跟那個戲女兒斷絕關系,可父親就是不肯。這種事,發生在父親身上也真是不好說,兒女們怎么能明著說,爸爸,要是您哪天突然走了,戲女兒賴在家里不走,您讓我們怎么辦?
鄰居們也認為會有麻煩的,他們比老聶的兒女們更熟悉那個戲女兒。他們經常與她見面,慢慢地還打起了招呼,還要說點什么,說老聶的飯量還好嗎?身體還行嗎?好像是,人們都很關心老聶,其實更關心的是,不知道以后要發生什么事。
戲園子的仰層上吊著多年以前的那種燈泡,黃燦燦的燈光里,彌漫著縷縷廉價香煙的煙霧,烘托出低俗鬼魅的氣息。
戲園子原來是個國營商店,方圓幾十里,沒有人不知道。國營商店多年以前就倒閉了,有人租下房子,開飯店、賣花草、賣家具、開藥店……幾經易手,都不長久。后來,有人開了個戲園子,一下子就火了。戲園子是一排南北長、東西寬的高大的房子。房子里,南邊有個鋪著綠地毯的三四十公分高的戲臺子,戲臺子下面擺著一排排長椅,一直擺到北邊的墻根下,大約能坐四五百人。這里總是坐滿了退休的老漢,當然也有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人們管戲臺子上唱戲、唱歌的女人叫“戲女兒”。是兒化音,大同這地方習慣兒化音。
戲園子每天下午三點到六點演一場,晚上八點到十點再演一場。下午的觀眾比晚上多,晚上一方面大概是老年人出門不方便,另一方面可能是老婆不讓出去。戲園子的掌柜跟戲女兒們收場次費,收得還挺公道。下午觀眾多,演一場跟每個戲女兒收二十塊錢,晚上收十五塊錢。掌柜的還在房子里的最北邊打了個隔斷,開了小賣部, 賣瓜子、大豆、花生和啤酒、飲料,還有香煙、打火機、桂花糖,還賣那種老式雪花膏, 瓶子上的圖像是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流行于上海的美女頭像。老漢們買上小吃喝,跟戲女兒們一起吃喝說笑,可真是高興。有的戲女兒不喜歡喝飲料,喜歡喝啤酒,老漢們就給她們買啤酒喝。
戲女兒大多數來自雁北十三縣,也有從內蒙古那邊過來的。過去,雁北地區縣縣有劇團,毗鄰雁北地區的內蒙古地界也有縣劇團。那時候,劇團可真是吃香,糧食豐收了要唱戲,過年過節要唱戲,建個學校要唱戲, 哪里辦起新產業也要唱戲。劇團下去唱戲, 不要錢,白唱,當地只管給好吃好喝就行了, 演員的工資由國家發。但沒想到形勢突變, 各行各業都要自負盈虧,劇團就養不起演員了。劇團的領導說,你們各自謀生去吧。那些曾經在縣里光彩照人的演員,人生一下子就黯淡了,好多人來到大同這個地方,當了戲女兒。大同這個地方的戲園子,也像雨后春筍一般冒了出來,簡直就是大同地區的一個新生事物。
戲園子里的老漢們,就像過去的人捧角兒一樣,不是誰唱就給誰錢,是喜歡捧誰才給誰錢。被捧的戲女兒,可能還真有一種角兒的欣喜呢。
戲女兒們是輪著唱,輪到誰誰就走上那個綠臺子。戲女兒在臺子上唱的時候,看見有人舉起一塊兩塊零錢,就唱著走過去。那種邊走邊唱的架勢,拿捏得不急不緩,看上去真是有范兒。
戲唱完了,老聶還不走。有個戲女兒過來了,人們都管她叫“小馬”。她走路時, 一頭又黑又亮的長發就像飄蕩的黑緞子。平時,老聶挺捧她的,只不過沒把兩個人的關系發展得太深。戲女兒走到老聶跟前說:“大爺,別人都走了,您咋還不走?您是不是不舒服?是不是有病了?我帶您到中心醫院去看看?”
五一街上有個中心醫院,是當地最大的醫院,出了戲園子,往北走一百多米就到了, 老聶的兒媳婦就在那里當護士。老聶覺得心里別扭,就是真有病也不去中心醫院。
老聶說:“我想住這兒。”
戲女兒一聽就明白了,笑著說:“這兒可不能住。您沒有老伴兒了是吧?”
“沒了,三十年前就沒了。”老聶還說, 回了家悶得慌,不如在外面多待會兒。
“我送您回去,我跟您在家多待會兒。”
“真的?”
“真的。”
老聶說:“咱們走得慢點,等天再黑黑再回去。”
走到樓下的時候,老聶又說:“您離我稍微遠點兒,看見我開了大門,就趕緊進。” 老聶先走幾步,一邊拿鑰匙開單元門一邊往四周看,向戲女兒點頭,就像特務接頭似的。戲女兒哧溜一下就躥進樓道里去了。
他們以為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可還是被對面樓上的鄰居看到了。老聶領回家一個戲女兒的事情,第二天就在鄰居中傳開了。
戲女兒進了老聶的家,看見兩室一廳的房子,心里一下子就敞亮了。戲女兒們不舍得住好房子,都是三四個人一起搭伙,租一間平房,越便宜越好,居住條件非常差。
廚房里有土豆、長白菜,還有豆腐、粉條子,冰箱里有凍肉和魚蝦。老聶的老婆走得早,他習慣了家務活,即便不吃, 東西也都準備著。戲女兒也不說啥,就開始做飯了。
老聶瞅著戲女兒說:“您真不走啦?”
“走啥?這好吃好喝的,還有這么好的房子。”戲女兒很曖昧地說,“您不是想攆我走吧?”
“我就是沒想到,我就是沒想到……” 老聶說。
戲女兒說:“做個大燴菜,就咱們兩個人,簡單點,做多了也吃不了。”
肉片炒得紅彤彤的,切好的長白菜和切成滾刀塊兒的土豆一塊兒炒,然后添水,開了鍋下豆腐,豆腐燉出窟窿眼了,在上面撒開一點粉條子,蓋住鍋再燉一會兒。另一邊的燃氣灶上餾著饅頭,熱氣騰騰的,很有朝氣,很有生活氣息。
家里有了女人,家就像個家了。
老聶說:“吃這種菜還是吃手掇碗香, 咱們一人掇一碗菜,就不用上盤子了。”老聶還說,他們過去就是這樣的吃法,燉出一鍋大燴菜,孩子們一人一碗,吃得真香。
戲女兒還打了點玉米面糊糊,說吃飯前要先喝點稀的。南方人是飯前先喝湯,北方人是先喝粥。吃飯養成好習慣,人就少得病。老年人更得有個好習慣,才能更健康。
燴菜燉得面糊糊的,正合老年人的口味。老聶邊吃邊說:“真好真好。今天晚上您要是不來,我就不做飯了,一個人吃飯沒意思。”
戲女兒微笑著說:“吃完了飯,您洗鍋洗碗啊!我不怕做飯,就怕洗鍋洗碗。”
老聶說:“行,以后就您做飯,我洗鍋洗碗。我可是做飯做草了。”老聶做了一輩子飯,真是做草了。
戲女兒聽老聶說以后還讓她做飯,就笑了:“莫非,您想讓我經常來?”
“您天天來,最好了。”老聶說。他還說,這是他老婆去世三十多年來,第一次吃的一頓現成飯,以往都是他做飯別人吃,今天可真是享福啦。
戲女兒笑了。她想,這下可好了,住樓房冬暖夏涼的,還省了租房錢。出門在外, 掙錢不容易,能省一個算一個。
老聶洗完鍋碗,開電視。戲女兒正背對著老聶,脫衣裳要去洗澡,突然被轟隆隆的響聲嚇了一大跳。那種忽然的巨大響聲,是從電視機里發出來的,就像是一輛翻斗車, 突然往屋子里倒下一車土來,那樣的聲音可真是大。戲女兒把電視機的音量調低了,進了衛生間。洗完了澡,戲女兒看見老聶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戲女兒穿著短褲,水靈靈的就像一枚剛剝出來的春筍,真是好看,老聶突然覺得很激動。
戲女兒笑著說:“您發啥呆啊?您也洗洗,我給您搓搓背。”
戲女兒給老聶搓背。老聶兩只手撐住洗臉池子,開玩笑地說:“您是我老婆,還是我女兒,還是啥?”戲女兒說:“也不是老婆,也不是女兒,就是您的一個伴兒,一個突然的伴兒。”
老聶說:“真舒服,我已經好幾年沒去澡堂洗澡了。澡堂門票十塊錢,搓個澡十塊錢,我可舍不得花那么多錢洗個澡。”戲女兒說:“洗個澡您舍不得,咋打賞戲女兒就舍得啦?”老聶說:“那不一樣,打賞了戲女兒,戲女兒就對我好,心里是要多滿足就有多滿足呢。”戲女兒戲謔地說:“沒看出來,您還挺懂得精神享受呢。”老聶說:“物質的享受不了了,只能享受精神的了。”
老聶跟戲女兒說說笑笑地洗完了澡, 說:“這個澡洗得我啊,可真是神清氣爽啊。”他笑瞇瞇地從壁柜里拿出一個鋁飯盒, 從里面拿出一把鑰匙,說:“給您把家門鑰匙,您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屋子里彌漫著戲女兒洗完澡的氣味,那是老聶三十多年來沒有聞到過的女人的氣味。戲女兒白皙的皮膚和富有彈性的身體, 總是浮現在他的眼前,那樣的形象,在他的心里具有地震一樣的震動力。
戲女兒躺在被窩里,笑嘻嘻地說:“簡單點說吧,我男人到廣州打工去了,已經八九年沒有音信了,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我也不想他了,也不指望他了。”戲女兒又說,她有一兒一女,靠婆婆照顧著,她才能出來打鬧點錢。“現在孩子們到處都需要花錢,您說我不出來掙點錢,拿啥養活孩子?” 戲女兒摸摸老聶的臉,接著說,“我只要能在這兒待下去,我就能來陪您,就怕您的孩子們知道了,不讓我來,我就不能來了。”
老聶說:“孩子們都挺忙的,他們老也不來,就是二女兒小英,過一段時間來給我打掃打掃家;過年過節的時候,也就是年三十晚上和八月十五,孩子們要來一下,吃完飯又都走了。您就放心地住這兒吧。”
戲女兒說:“我已經出來好幾年了,只要能把孩子拉扯大,不管在外面過啥日子, 吃啥苦受啥罪,我都能忍受了。”
“唉,苦命人哪,苦命人哪!”老聶說這話,不知道是說自己呢,還是說戲女兒。他就像一個有經驗的長輩給晚輩傳授經驗一樣:“人都是這樣,有苦就有甜,等您把兩個孩子都拉扯大了,您就有好日子過啦。”
老聶是個盡職盡責的父親,老婆病死的時候,他才四十歲。人們看見老聶省吃儉用, 給孩子們縫縫補補、洗洗涮涮,那么辛苦地拉扯孩子,都勸他趁著年輕再娶個女人,也好有個幫手,可老聶不。他說:“再娶個女人好是好,是對我好,可對孩子們不好。您想啊,再娶個女人,哪個女人能沒有孩子?您的呀,我的呀,伙的呀,能過好?肯定過不好。”老聶總是坐在房陰下織毛衣,有人就蹭過來跟他拉閑話。老聶織毛衣,不看手里的活兒,是一邊看著別人說話一邊織毛活兒。他的悟性特別高,只要看一看別人穿的毛衣,馬上就會織那樣的花樣了。老聶的孩子們穿的毛衣,在電廠的家屬區里是出了名的好,好多孩子都說他們也想有一個像老聶那樣會織毛衣的爸爸。老聶織毛活兒織了好幾十年,落下了頸椎病,壓迫得兩側肩背酸困難受,還惡心頭暈,醫生說是頸椎綜合征。醫生奇怪地說:“一般都是坐辦公室的人才容易得頸椎病,可您一個工人,怎么也得頸椎病,而且還病得這么厲害?”老聶苦笑著跟醫生說:“您不知道我那些年是咋過來的呀!”
老聶跟戲女兒說:“醫生可真不知道我受過的是啥苦啊!過去住平房的時候,就連燒火柴都能愁死人呢。”盼到禮拜天的時候, 老聶就拿著根繩子,到四五里以外的樹林里去拾樹枝,下雪天也得去,背上一大捆樹枝, 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雪地里。走累了,把柴火架在地圪堎上,靠住柴火坐在雪地上, 屁股一會兒就凍得不行了,再慢慢地磨蹭起來,再在雪地里走,走著走著,都想哭。有一回,兒子領回家幾個同學,在院子里點火玩,把那么大一堆柴火都給燒光了。老聶回到家,看見院子里的一堆柴火灰,就覺得把自己的頭發都給燒了。他想打兒子,但沒打;想罵兒子,也沒罵。老聶拿起兩根繩子,對兒子說,走,跟我走。他把兒子領到樹林里, 撿了一大堆樹枝,自己背一捆,給兒子也背一捆。老聶看見自己這個沒媽的孩兒,那么小個脊背,卻背了那么大一捆樹枝,就覺得兒子真是可憐。兒子可憐是可憐,但他是個男人,老聶得讓他知道,咋樣才能成為一個男人。唉,想起過去的苦日子啊,真想哭呢。
戲女兒說:“好了好了,別說那些不高興的事兒了。有啥話,留著以后慢慢說。以后,我也給您講講我的事情。”
已經三十多年了,老聶沒說過那么多話, 也沒有人想聽他說那么多話。老聶說完了那些話,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下雪了,下了一夜,整個世界全白了。
也許是下了雪的緣故吧,聶小英突然想去看看父親。父親家里住著戲女兒,孩子們都覺得丟人,好像這就有了不來父親家里的正當理由了。有時候,哪個孩子偶然想來一下,卻是鬼鬼祟祟的樣子,看看外面有沒有鄰居。夏天的時候最難辦,人們很晚了還在外面乘涼說話,兒女們就盡量不來了。他們有心理負擔,不想跟鄰居們說話,不想看他們那種眼神兒。
聶小英給單位領導請假,說想去看看父親。她說這大雪天的,不去看看,真是不放心呢。領導說:“去吧去吧,別說是大雪天了,就是不大雪天,也該去看看他呢。您爸那些年又當爹又當媽的,真是太不容易了。” 老聶退休前也在這個單位工作,所以聶小英的領導很了解他的情況。
聶小英觀察了一下四周,沒見有人。父親住在二樓,她進了門,看見父親正忙著做早飯,再看看父親的臥室,屋門關著,說明戲女兒還沒起床呢。聶小英心里的火氣嘩一下就躥上來了。她又看了看自己曾經住過的屋子,里面似乎是太冷清了。她跟父親說過, 不準戲女兒進她的屋子:“你們想睡哪兒睡哪兒,但絕不能睡在我的屋子里,我絕不允許她進我的屋子!”
聶小英壓著火氣開始收拾家,把東西扔得叮當亂響。其實,自從戲女兒住進老聶家以后,家里就總是干干凈凈的,聶小英若是還像過去那樣再來打掃家,就有點多余了。父親家里住著戲女兒,她也不會因為不來父親家而心里感到有愧。她今天要來,完全是心血來潮。家里很干凈,一切都井井有條。聶小英這樣丁零當啷地打掃家,似乎不是為了家里整潔,而是想把家里鬧亂。父親覺得理虧,不敢大聲出氣,只是悄悄地看她。孩子們能允許戲女兒住在家里,已經夠給他面子了,他從心里感謝孩子們對他的包容。
戲女兒聽到了外面響亮的動靜,剛一出來就趕快跟聶小英打招呼。
“小英來啦?”
“什么小英來啦!”聶小英很大聲地說,“好像我是來別人家了,好像我是來您家了!”
聶小英和戲女兒歲數相仿,是姐妹一樣的年齡。她從小就脾氣不好,心直口快,說話像放機關槍,不管別人受得了受不了,也不管別人聽還是不聽。她瞪著眼睛,沖著戲女兒嚷道:“您倒好,睡在被窩里暖暖和和地享清福呢,讓我爸大清早起來伺候您,還是大雪天!”
戲女兒說:“小英,話可不能這么說, 您可不能想說啥就說啥。”
“事兒都在這兒明擺著呢,您還想抵賴嗎?我問您,您咋在屋子里睡大覺,咋讓我爸大清早起來伺候您?”
老聶小心翼翼地說:“不怨她,是我自己習慣早起,習慣了做早飯,不吃也做。” 這話沒錯。過去多少年,老聶每天早晨都早早地起來給孩子們做早飯,真是養成習慣了。老聶害怕女兒和戲女兒吵鬧起來,但又覺得說誰都不能說:說女兒吧,好像自己是偏向了戲女兒;說戲女兒吧,又怕把戲女兒氣走了。老聶夾在兩個女人中間,覺得很為難。
“您在這兒白吃白喝白住,您不伺候我爸,反倒讓我爸伺候您,您要不要臉?”聶小英又嚷道。
戲女兒是啥人?戲女兒走南闖北,啥沒見過,哪能容得聶小英這樣說話?戲女兒說:“我沒要過大爺一分錢,我就是來跟大爺做個伴兒,好像我坑大爺啥了。您說,我坑大爺啥啦?”戲女兒的聲音突然抬高了,“哼, 你們倒好,你們到了黑夜,都一家人睡在一起了,可誰陪大爺?大爺有點事兒咋辦?說句不好聽的話,他就是死了,也沒人知道!”
“呦呦呦,您就沒有別的想法?一點別的想法也沒有?”聶小英顯出很鄙棄的樣子說。
老聶覺得女兒說的話太不像話了,就趕緊打圓場。
聶小英頭一偏,沖著父親嚷道:“您是不是我爸?您讓戲女兒住在家里,已經夠丟人了,以后您是不是還要娶她,讓我管她叫媽?”
老聶突然壓不住火氣了,大聲說:“你能不能別瞎說啊?”他哆嗦著嘴唇,“我現在活得挺好的,你想回來看我就回來,不想回來我也不怪你,我求你別來打擾我的生活了。”老聶攥緊了哆嗦著的兩只手。
聶小英把墩布把子一扔,當啷一聲:“您愛咋就咋!”她轉身就走,剛把門甩上,又開了門 , 人沒進屋,只是探進頭說 ,“爸, 您出來一下。”
老聶出來,聶小英對他說:“您把錢藏好了,別讓戲女兒卷跑了。您仔細了一輩子, 一旦讓她把您的錢卷跑了,還不得要您的命啊?”
老聶說:“她沒惦記我的錢。”
“誰知道惦記沒惦記?她就是沒惦記, 您也得多個心眼兒呢。”聶小英又把頭探進屋里,沖著戲女兒嚷道,“我再告訴您一次, 您給我滾!”
門,啪的一聲甩上了。
戲女兒哭了,是傷心的哭。想當年,她在縣劇團里,唱的是《白蛇傳》里的白娘子。那時候,她把臺下的觀眾唱得哭一場、笑一場,那是何等地風光!她們的劇團,那時候是到處有人請,幾乎跑遍了全縣各個地方。全縣的人都知道她馬玉春,都管她叫白娘子,都說她長得也像白娘子。那時候,她的人生是何等地精彩啊!可是現在,她怎么就落魄成了一個被人取笑、被人恥笑的戲女兒了呢?
戲女兒一邊哭一邊說:“我白娘子…… 我白娘子……我白娘子不受這份氣了,從今天開始,我不來了!”她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您不來了,我咋辦?”老聶可憐巴巴地站在那兒,看著戲女兒收拾東西,心想戲女兒要是以后真的不來了,他可怎么辦?
老聶就像一個被遺棄的孩子。
……
(全文請參看《萬松浦》2023.5期)
【作者簡介:黃靜泉,作家,現居山西大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