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雕蟲”一詞說開去
當我們說起“雕蟲小技”時,會不由自主地聯想到“雕蟲篆刻”,這兩個詞似乎存在一種遞進關系或者由具體到抽象的引申關系。
“雕蟲篆刻”的詞語結構類似于“切磋琢磨”,古人把四個同類型的字排列在一起,帶有一種組合同類、展示強調的意味。“切磋琢磨”是指四種治玉(石)的工藝手法,而“雕蟲篆刻”是指四種寫字的方法或者四種字體的書寫方式——“雕”指的是甲骨文,“蟲”指的是蟲書,“篆”指的是籀文,“刻”指的是刻符。從邏輯上說,“雕蟲篆刻”只能出現在秦漢以后,表示語文文字書寫和研究的含義。漢代文學家揚雄在《法言·吾子》里說:“或問‘吾子少而好賦?’曰:‘然。童子雕蟲篆刻。’俄而,曰:‘壯夫不為也。’”宋代文學家蘇東坡在《答謝民師推官書》里說:“揚雄好為艱深之辭以文淺易之說,若正言之,則人人知之矣。此正所謂雕蟲篆刻者,其《太玄》《法言》,皆是類也。”可見自從“雕蟲”這個詞誕生的那天起,它就是蒙童小學而非大學的學習、研究的內容,亦非大道。故《幼學瓊林》里明確指出:“雕蟲小技,自謙文學之卑;倚馬可待,羨人作文之速。”
至于“雕蟲小技”一詞,應源于《北史》或《隋書》,蓋因《隋書》由魏征主編,而《北史》的編者李延壽也參與了《隋書》的編纂,和魏征是同時代的人。《北史》記載的是隋朝以前的歷史,其中有“雕蟲小技,我不如卿;國典朝章,卿不如我”,是朝廷重臣李渾說給文臣魏收的話;這句話與《隋書·李德林傳》中的“至如經國大體,是賈生、晁錯之儔;雕蟲小技,殆相如、子云之輩”異曲同工,都說的是寫詩詞歌賦、文章策論乃“雕蟲小技”。
《與韓荊州書》是“詩仙”李白初見韓朝宗時寫的一封自薦書,他在言辭切切夸贊韓朝宗的同時,也表示了“敢效微軀”的誠心,并不無卑微地說自己“恐雕蟲小技,不合大人”。可見“雕蟲”不僅是小學,還是文人自謙的用語。所以有唐一代,“雕蟲”一詞有褒有貶,可大可小,用處頗多,但其含義都離不開文字、文學,如《北史》的“邵雕蟲之美,獨步當時,每一文初出,京師為之紙貴,讀誦俄遍遠近”“江東雅好篇什,陳主尤愛雕蟲,道衡每有所作,南人無不吟誦焉”。至于李白的“一曲斐然子,雕蟲喪天真”,駱賓王的“顧慚非夢鳥,濫此廁雕蟲”,劉禹錫的“衣裓貯文章,自言學雕蟲”,更擺脫不了這個含義。所以朱自清在《詩文評的發展》中說:“原來詩文本身就有些人看作雕蟲小技,那末,詩文的評更是小中之小,不足深論”。
“雕蟲小技”也好,“雕蟲篆刻”也罷,都屬于古漢語中的雅言,在民間俗語里的使用頻次較低;以明清兩代為例,王世貞的《藝苑卮言》和錢泳的《履園叢話》多有使用,而俗語小說的語用例僅出現在《西廂記》的“空雕蟲篆刻,綴斷簡殘編”以及《三國演義》《水滸傳》的文言詞語中。所以在日常生活使用不多的前提下,這個詞的詞義上千年來幾乎沒有發生變化,屬于固定到僵化的詞語之一。
不過到了白話時代,“雕蟲小技”這個詞的使用開始活躍起來,詞義也從專指文字、文學引申到泛指一切不入流的技藝或方法,所以《現代漢語規范詞典》將其解釋為“比喻微不足道的技藝”,常用于自謙或者貶低他人的語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