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文學作品可以幫助孩子洞察人性
《動物園地震》自今年7月推出以來，受到讀者和業界的諸多好評，入選《文學報》童書好書榜等榜單。那么，這本書到底有何精妙之處？我們由《動物園地震》首發時的對談可獲知一二。
對談嘉賓：
鮑爾吉·原野（魯迅文學獎得主）
熊佑平（深圳百仕達小學校長）
王海東（深圳廣電集團主持人）
對談現場
為什么要寫《動物園地震》？
主持人：大家很好奇，這是一本什么書？
鮑爾吉?原野：這是一本童話書，在這部童話里草原上有一個動物園，地震之后，動物園里的動物從這里跑出去，它們看到了草原、河流，奔向遠方，每個動物幾乎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它們也會面臨饑餓、天敵等等。
主持人：這是一場地震后的動物園里的動物歷險記。我有點好奇，地震這個事情我們經常聽說，地震當然動物園也會有地震，我好像從來沒有聽過動物園地震以后，動物會跑出去這個事情？大家覺得動物園的籠子很結實，墻很高，動物在里面很安全，您作為一個成名已久的散文名家，怎么突然想到動物園地震動物跑出去的題材？
鮑爾吉?原野：我也沒有聽說過在地震中動物逃跑的故事，但是我情愿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我出生在內蒙一個小地方，第一次來到動物園的時候，我一點都不高興，我看到狼和狐貍在籠子里轉來轉去，我特別悲傷。
主持人：您小的時候去動物園看到動物，您不高興，特別悲傷？
鮑爾吉?原野：沒錯，因為我覺得動物熱愛自由，它的家在大地上，它會在這個籠子里轉來轉去，簡直不敢想象，后來我想我有沒有能力把動物園給拆了，這是犯罪。怎么能讓它們出去？沒有好辦法，我想了好多年，唯一一個辦法就是讓動物園“地震”。
主持人：您希望解救動物園的動物，而您想到的唯一辦法就是讓動物園地震。
鮑爾吉?原野：對，讓動物自由。
動物們的逃亡注定是一場失敗
主持人：我的問題來了，我覺得生活在動物園挺好的，有吃有喝，平時有很多觀眾來看我，如果我是一只動物，一旦地震了，我可能要逃出去的話，我就會面臨很多危險，沒吃沒喝，可能有老虎獅子來吃我。我覺得跑出去挺嚇人的，萬一真的沒吃沒喝，天上下雨打雷刮風，獅子老虎來吃我，身為一個動物挺失敗的，您怎么看？
鮑爾吉?原野：這本書也描寫了在逃亡過程中所經歷的很多它們前所未有的痛苦，比如說暴雨、颶風、洪水，這些自然災害給它們傷害很大，它們的逃亡注定是一場失敗，野生動物生存有三要素，第一要有飲用水，它們不知道河流在哪里，它們沒有這種智慧，第二是食物，它們不知道食物在哪里，第三是動物在休息的時候一定要有灌木，要安全。但是我這個人和別人不一樣，我是一個比較喜歡失敗的人，我已經60多歲，人評論自己哪件事成功，我認為在老天爺眼里他會看你失敗過多少次，你失敗多少次，就意味著你嘗試了多少次，比如說我有一次看到劉德華的訪談，他的失敗有幾百次，愛迪生的失敗有一千次，而且我們現在想失敗肯定是一種經歷，失敗只不過是你人生的一個劃痕，你還有未來，我個人覺得失敗很好。
主持人：我們都說失敗是成功之母，當我們面對失敗的時候，一定不要去害怕它，更不要因為有可能失敗，我們就不去做這個事情，這一點是很重要的，一個人的人生有沒有意思，豐不豐富，其實和失敗的次數直接掛鉤。
原野老師您沒有完全說服我，關于這本書，我的問題特別多，您在小說中說到當動物們離開動物園以后，進入大自然的天地，在草原上很開心，您又聽不懂動物在說什么，您憑什么認為它們是開心和高興的？您還認為它們很緊張？
鮑爾吉?原野：我覺得這是一個好問題，我這本書里面寫了很多動物在逃離過程中的喜悅，我可能有一種特異功能，我想體驗動物的喜悅，我看過一個日本電影《狐貍的故事》，它是由真狐貍來演的，它有一個插曲，這個歌叫《大地早上好》，你聽到這首歌可以想象，我們把視角分開，你的腳下是大地，你看著遠方，就像這首歌《大地早上好》唱的一樣，每個動物即使沒有錢，沒有下一頓的食物，它們在大地上奔跑就足夠喜悅，用人的標準來衡量它到底在喜悅什么？自由。自由就很好，這首歌非常好聽。
寫兒童文學和親人去世有關
主持人：我們聊了這么多，主要是針對我的疑問或者小朋友的想法，我請教一個大人的話題，您在散文方面已經拿過諸多獎項，怎么想起來轉行寫兒童文學作品？我們可能會想象從寫給大人看的文字，轉到給小朋友寫文字，是不是要經歷很多跨界的不適應，寫作心態、寫作方式是否都要發生改變？
鮑爾吉?原野：我在寫兒童文學之前已經出版了100多部散文集，我也不打算寫了，我想寫我最喜歡的跑酷、鐵人三項這些活動，但是有一個事情改變了我，2019年我父親去世，我和父母三個人在一起生活，他從生病到去世有5個月時間，當一個人面對父母那種表情，他認為你能救他，他特別難受，后來發現我做自我心理分析，我發現我情愿變成一個小孩，可以讓我的父親回到年輕時代，他年輕的時候喜歡下小酒館，我情愿變成小孩，他能活過來，他在2019年去世了，91歲，我在2019年開始之后寫兒童文學，無端就想寫兒童文學，我想找一幫小孩，我的第一本書想寫一堆小孩，和小孩們在一起，我覺得在寫作的時候這個小孩趴在你肩膀后面偷看，你一回頭他們跑了，你在睡覺的時候，他們就進入你的夢境，大吵大鬧，之后又消失了，我寫兒童文學和我父親去世這個事情有關。作為創作準備或者寫作方法，我最早寫的是詩歌或者短篇小說，我有寫小說的經歷，還有我讀經典文學作品最多的就是小說，不是散文。另外我覺得寫兒童文學和寫成人的書沒什么不一樣，只要把人物設定好，把他們最喜歡的地方比如說草原上，他們也有最喜歡的名字，他們要做最好的事情。
主持人：所以寫小說永遠有著最獨特的魅力，您剛才也談到您的父親，關于原野老師的父親，我在這個地方給各位一個小提示，可能很多大朋友都看過1949年開國大典的紀錄片，在解放軍閱兵的時候，有一堆解放軍騎著高頭大馬走過天安門，其中有一位是原野老師的父親，他的身份是第四野戰軍蒙古騎兵師白馬團的一位軍官，參加過開國大典的閱兵式，原野老師您到60歲的時候爸爸還在您的身邊。
有趣是兒童文學的第一要務
主持人：下面我要請深圳兒童閱讀的推廣人、深圳市羅湖區百仕達小學校長熊佑平共同采訪原野老師。
我的第一個問題，您也是深圳最早一批《動物園地震》的讀者之一，讀完這部小說以后，您的第一個感受是什么？
熊佑平：這個封面設計很有特點，看著就很樂，這是一本有趣的書，首先它構思了一個有趣的故事，沒人聽說動物園地震以后動物們逃跑的故事，這部書講了這個故事。這個故事用對話來開展，處處充滿了幽默，讀著就會在那里偷著樂，這是它有趣的地方。
這本書也是一本很有內涵的書，我們在閱讀的過程中真的會被打動，被那些動物們逃亡過程中如何建立友誼，如何建立團隊，被它們很樸實的流程所打動，還有它們在面對各種困境的時候對自由的執著，有的時候甚至不知道是什么，還在探索在追逐，我認為這一切都會給我們每位讀者帶來深深的思考，所以這本書我個人很喜歡。
主持人：熊校長喜歡這本書，這本書一定是一本非常優秀的書，熊校長您作為讀者也好，或者作為一位兒童教育的專家也好，圍繞這本書要向它的作者原野老師提一兩個問題。
熊佑平：我讀的兒童書籍比較多，原野老師也談到他讀了中外很多優秀的兒童文學作品，優秀的兒童文學作品首先應該給孩子們帶來快樂，讓孩子們喜歡，您創作這本書的時候有沒有這種主觀上的意識？
鮑爾吉?原野：中國的家長不管自己的經濟收入怎么樣，總是把最好的東西買過來給孩子，給孩子優先權，即使家庭不富裕也舍得花錢給孩子，但是我想中國的作家們有沒有要把你最好的東西寫給孩子，就像最好的童車，最好的衣服一樣，我覺得我的語言好，我覺得我也不是很壞的心靈，我就用我的東西給孩子就像從枝頭摘下來的果子一樣，我認為這是給孩子非常好的禮物，我覺得自己的文學水平不高，我的語言不好，寫得很差，我絕不會寫兒童文學，因為我已經寫了很多書，已經登上了散文的高原，為什么還要寫兒童文學？除非你還有好東西，這是我的一種想法。
主持人：原野老師覺得兒童文學作品對作者的要求是最高的，就像兒童用品一樣，一定要是最安全，最有營養的，原野老師寫了幾十年的書以后覺得，我的水平現在應該可以了，我可以試著寫一寫兒童文學作品。
鮑爾吉?原野：我非常贊同主持人的話，當我用一生的經歷學習寫作兒童文學作品之后，我終于有一天可以說，我可以寫兒童文學作品了。
主持人：熊校長也在問，因為這個童話非常有趣生動，您是故意安排這樣一些有趣的情節讓孩子們開心嗎？
鮑爾吉?原野：當我是兒童的時候，那個時候我有機會可讀的書特別少，我當時讀《寶葫蘆的秘密》，我現在一想特別快樂，我一想到那時候就想跺腳想高喊，當時給我留下很深刻的印象，兒童文學孩子讀了以后應該快樂地尖叫，應該跺腳，應該上墻，這是我個人的觀點，它如果不快樂的話，就不是兒童文學作品，我確實有意營造快樂的事情，但不是為了搞笑。
主持人：對兒童來說，快樂是第一要務，對兒童文學作品來說，快樂也是第一要務。熊校長的第二個問題是什么？
熊佑平：這個問題我和很多兒童文學作家聊過，我們的兒童文學是不是兒童本位的事情。我讀原野老師的作品，從《烏蘭牧騎的孩子》還有《賽馬的孩子》再到《動物園地震》，這些書盡管都是這幾年的，但是我自己感覺到有點變化，如果說《烏蘭牧騎的孩子》是透過孩子的眼睛來看這個世界，我覺得到《賽馬的孩子》到《動物園地震》，原野老師已經和兒童精神在形成共振，我的問題是原野老師作為最早的小說家到散文再到雜文很細膩，您的作品對兒童精神世界的把握越來越細膩，短短幾年怎么會發生這樣的變化？
鮑爾吉?原野：熊校長在表揚我，他在表揚我這樣年齡越來越大的人竟然還有進步，我覺得我寫《烏蘭牧騎的孩子》是我用了全部的精力，它像一幅壁畫，書里的這個人物從壁畫走下來，我也總結了一些經驗，你不寫，永遠進步不了，你可能每次進步只有一點點，下一次還有一點點，好在都被您發現了，包括《賽馬的孩子》，我也希望繼續進步，繼續進步是讓孩子們越來越喜歡，書的結構越來越輕巧，人物越來越鮮明，越好讀，我原來做不到這一點，我也在往讓人物越來越靈動這一點努力。
應該給孩子什么樣的關于自由的教育？
主持人：接下來的問題想請教兩位，原野老師在寫這部新書的時候提到很重要的一個詞“自由”，自由真的是很開心的事情，我們在大草原上隨意奔跑，一開始我的擔心也很有理由，對于動物、孩子而言，孩子在成長過程中有時候需要約束和紀律，原野老師說我要讓孩子們看到這部書以后學會爬墻，如果熊校長看到學生在學校里面爬墻，大概會很緊張，當我們長大以后，我們還是面對很多生存的壓力，可能奔跑真的很好，但是我們需要付出一些東西交換我們的生存，所以我認為這是一種矛盾。我的問題是，您覺得到底應該給孩子們一種什么樣的關于自由的教育，尤其是當他面對未來一系列現實問題的時候。
熊佑平：我們學校有一個圖書館，圖書館有一個小閣樓，我們的孩子總是爬到那個小閣樓去看書，在小閣樓以外還有很多空間可以在那里很舒服地看書，和這個話題有什么關系？我們每個人生活在社會里，我們接受的教育是多元的，由多種力量來促進的。海東老師談到的規則，我們所有的人都被規則所束縛，我們在家庭生活、學校活動、社會生活中無時無刻不被規則所束縛，而兒童文學的功能絕對不是束縛和教育，當然它一定有這個功能，但是它也是像圖書館的小閣樓一樣，它要給孩子們提供這樣一個空間，讓他的想象力可以自由馳騁，讓他自由的向往可以充分釋放，這樣孩子的心靈才會更健康。
主持人：您對兒童文學下了很重要的定義，也是對原野老師進一步創作兒童文學作品提出很高的要求，原野老師有壓力嗎？
鮑爾吉?原野：當然有壓力，大熊校長每天都接觸孩子，他知道孩子的需求，他一方面觀察孩子的成長，一方面又了解孩子的需求，最優秀的兒童文學作品是幫助孩子們成長的，我當然愿意寫出好的作品幫助孩子們成長，讓他們快樂、勇敢、面向遠方奔跑。
主持人：比如說今天有一位您的晚輩對您說，原野叔叔我可以找到一份工作，工資還挺高的，但是它會讓我每天工作很長時間，也讓我沒有辦法做一些我想去做的事情，我覺得我不是特別自由，但它的工資真的很高，您說我還怎么辦？這個時候您的建議是什么？
鮑爾吉?原野：真誠地說，不管你愛不愛自由，你首先要完成自己的責任，比如說要養家糊口，但是我們還可以做一個設想，比如說我以前做的工作是警察，我長年累月從事文學創作工作，實際上我從事文學創作是非常不自由的，你要長年累月伏案寫作，你面臨的經常是失敗，肯定是這樣的，警察的工作也是維護社會秩序，打擊犯罪，一般和自由這個詞不沾邊，我為什么和我的書里面的動物一樣這么向往自由？我想人精神上的自由，我閱讀過世界科技史上偉人的事跡，真正對人類福祉產生大作用的人都是追求自由的，如果你沒有自由精神，絕對不會質疑現在的科學成果，哥白尼也不服從，牛頓也在懷疑原來的定率，這種懷疑就是自由。
他為了養家糊口每天工作很長時間，工資還可以，我們希望工資能再加一點，他和他的精神上的自由矛盾嗎？我認為不矛盾，精神像風一樣，沒有人可以窮盡，這些年我的精神世界一直在追求自由，這可能和我的民族有關系，蒙古族是游牧民族，無所謂故鄉，哪里有草你就到哪里，我們老家最早在呼和浩特那邊，后來遷移到貝加爾湖，走了三年，中間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降生了多少嬰兒，就為了自由。
實現自由不等于你不可以長年累月耐心細致地做一個事情，這是不矛盾的，你的精神自由你可以去想象向往最遠的風景，這是我理解的自由。
好的文學作品可以幫助孩子洞察人性
主持人：我讀完這本童話以后，里面講了很多可愛的小動物，但是給我留下印象最深刻的兩個角色，他們都是人，有一個小姑娘叫蓮花，特別美好的人，她用心保護這些小動物，還有一個人是動物販子，他要把動物收購賣到餐廳去讓人吃，最好的這個角色和最壞的這個角色都是人，我作為一個人看了以后既高興，但又覺得很不安，我覺得原野老師可能對于人有自己很獨特的判斷和想法，大熊校長您有這種感覺嗎？
熊佑平：這個人在小說里面是推動沖突發展的動力，里面有團隊和自然的沖突，有動物之間的沖突，這個故事有很多沖突和矛盾，在推動著故事不斷往前走，市場上有很多很好玩的書，滿足孩子的興趣有多層次的滿足，感官上的快樂，身體上的滿足，相對來說是比較基本的級別。原野老師讀他的書經常有一種很深邃的感覺，這和他自身的經歷有關，原來寫散文的人思想比較深刻，但是他決不說教，好的東西讓孩子感到快樂，不僅是一個好的故事，還有審美，那個審美對孩子的感染，這讓孩子感到快樂是更深層次的快樂，這本書可以反復地讀。
主持人：雖然它是一本兒童文學作品，它里面依然有著對人性很深邃的描寫。
鮑爾吉?原野：這本書里面有最好的人，也有最壞的人，您說的這個問題我也在想，我小的時候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好人，我現在的想法有兩條，第一條做人是幸運的，雖然我們沒有自己努力，但是我受父母之賜成為一個人，第二條是做人還是做一個好人，我們有很多選擇權，動物做不到這樣，動物完全是被動的。當你有很多選擇的時候，你選擇做一個好人是最好的，我覺得人是有責任的，包括對于動物，包括對于不認識的人，所謂尊重和禮讓都是作為人的責任。
熊佑平：這本書里面有蓮花這樣善良的姑娘，也有動物販子，很復雜，好的文學作品有這樣的力量，可以幫助孩子們洞察復雜而深刻的人性。
（本文轉載時有刪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