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鏖戰“杜蘇芮”的三天三夜
      來源:吉林日報 | 景鳳鳴  2023年09月13日07:22

      青松林場發的山水,是從附近最高的山,叫大眼睛西山下來的。那一溜山嶺,老百姓把它叫南山。大眼睛西山是其中的最高峰,海拔1080米,珠琦河發源地。森林植被保護得好,森林覆蓋率達95%以上。當地林業專家說,是全國森林保護得最好的。有很多處原始森林,有幾人合抱的紅松,還有紅豆杉等珍貴樹種。春天到那些山上采山野菜,往那兒一坐,只需伸手去薅,一會兒就是一麻袋。開著車去,能整好幾麻袋。附近的六滴村還有參場,野生人參種植基地,可見生態森林植被之好,所言非虛。

      順珠琦河往下的七滴屯、六滴村、五滴村、四滴村,再往下的新開村、保安村、八里村,都屬于開原鎮,也都是珠琦河的流域范圍。

      順珠琦河再往下,山山嶺嶺、各村各屯的,又到了七里鄉。這是珠琦河匯入霍倫河的地方,包括珠琦村、慶安村,有若干村屯。

      從匯入的霍倫河再往下,一路越鄉過鎮,到了霍倫河匯入細鱗河的地方。這里是平安鎮的地界,距匯合點最近的,叫雙河村。

      ——順細鱗河往前,就是拉林河。順拉林河再往前,就是松花江。

      以上所提各河,加上卡岔河、石頭河、黃泥河,均起源于舒蘭山地。這些美麗的山川河流,均屬舒蘭東部山區,各條河流最終匯入松花江。

      以上所提各河,它們支支岔岔,逐步匯合,流量加大。相應流域以及途經的各村各屯,包括此刻不曾提到的鄉鎮村屯,在2023年“七下八上”的汛期,出現了強降雨天氣。

      美麗的舒蘭,著名的果實之城、水稻之城,多少年來風調雨順,五谷豐登,人民安居樂業。在這樣一個汛情季節,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暴雨洪水,經歷了一次次感人至深的抗洪斗爭。

      1

      說到汛期,須提世人矚目的5號臺風“杜蘇芮”。6月30日2點30分前后,“杜蘇芮”的臺風中心在廣東省珠海市南水鎮沿海登陸,隨后以每小時25—30公里的速度向西偏北方向移動。受其殘余云系的影響,南海西北部和北部灣部分海域陣風一度達到7—8級,廣東中西部沿海、廣西中南部和海南等地有大到暴雨,多地出現瞬時大風,局部地區陣風風力達到9—11級,局部地區的降雨量達到70—96毫米。

      臺風繼續北上,且暴雨區域集中,極端性強。7月29日至8月1日,京津冀魯豫等地遭受極端暴雨事件,過程最大累計雨量為河北邢臺臨城縣的1003.3毫米,相當于該地區兩年的降水量。京津冀地區平均累計降水量175毫米,超過該地區平均年降水量的1/3。由于強對流活動多,局地極端性強,整個汛情期間,多地多次發生區域性強對流天氣過程。陜西中部、四川、山西東南部、河北中部等出現50—80毫米/小時、局地100毫米/小時以上的短時強降水,局地伴有8—10級雷暴大風甚至11—12級。個別地區的短時強降雨引發山洪泥石流災害。

      受“杜蘇芮”殘余水汽北上和副高后部切變共同影響,吉林省降雨量較常年偏多23%,特別是7月以來降雨量較常年偏多42%,其中中西部雨量為常年2倍。衛星遙感水情監測顯示,吉林省境內的嫩江流域和松花江干流流域,水體面積較前期明顯增加。預計8月1日午后開始至5日,將迎來入汛以來最強降雨過程。強降雨主要集中在1日夜間到3日白天,松原南部、長春、四平、吉林、延邊北部有大到暴雨,部分地方有大暴雨;中部地區最大1小時降雨量可達40—60毫米,中西部最大陣風可達8級以上;且本輪強降雨將持續時間長、累計雨量大、影響范圍廣。

      人民至上,生命至上。

      吉林省委省政府全面落實習近平總書記關于防汛救災工作的重要指示精神,堅持把保障人民群眾的生命安全放在第一位,全力以赴打贏防汛搶險救災這場硬仗。省委省政府接連召開全省防汛工作視頻調度會、視頻連線會,及時啟動相應防汛應急響應,對全省防汛救災工作進行再部署、再推動、再落實。強調做好防汛工作是重大政治任務,事關人民群眾生命財產安全,事關社會和諧穩定,事關經濟社會發展大局。要始終保持“時時放心不下”的責任感,立足防大汛、抗大洪、搶大險、救大災,動員一切可以動員的力量,全力以赴打贏防汛搶險救災這場硬仗。

      吉林市委市政府落實省委省政府的要求部署,市縣聯動、直貫基層。所有工作體系全部運轉,各級主要負責人全部在崗,實行定時定期報告,重大事項隨時溝通。市縣合署聯合作戰。迅速建立起信息、搜救、安置、搶修、保供、社會、基層、綜合等工作組。集中優勢兵力攻堅,做好轉移安置,做好突出搜救,做好搶修搶通,做好保供保產,打一場立體戰爭。

      ……

      新一輪強降雨、雷暴風暴、特大暴雨到來之時,舒蘭市委市政府辦公樓的每一個樓層,絕大部分辦公室的門都開著,每個房間里,不同年紀的工作人員在埋頭工作。到了中午時分,不論領導還是干事,壯年與青年,吃的都是簡單盒飯。有的連盒飯也顧不上吃,任其在桌子上擺著,一直到涼。不知有多少人24小時在崗執勤,多少天不能回家,吃住在單位,一直要到臺風過去、雨情汛情解除。而身為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駱旭東按照組織分工,除了協助市長分管諸項工作,在這樣的特定緊急時刻,還要擔負一份更加重要的工作,就是舒蘭市防汛抗旱指揮部的副總指揮。他要竭盡全力,堅決承擔好這份比山還重的責任。

      可以說,整個舒蘭行動起來了。

      各鄉鎮、街道的包村干部、村干部對本村河流、山洪地質災害易發區進行摸排,還要實地檢查水庫泄洪口、水庫壩體、河道水位、排水溝渠、防汛物資儲備,全覆蓋宣傳和發動易受災群眾轉移工作。他們制定了《應對特大暴雨防汛救災人員轉移方案明細表》,確定轉移路線,依據具體情況,實行部分轉移。全市黨政機關、各部門各單位,不僅做好本行業本系統防汛工作,還要承擔包保鄉鎮任務。

      整個舒蘭嚴陣以待,周密部署,全力應對,聞“汛”而動,處于防御臺風的迎戰狀態。

      在啟動更廣層面的防汛防臺風一級響應機制之前,上級各方面的支持也早來了。包括7月31日,水利專家一行三人來到舒蘭,組長即是吉林市政府防汛抗旱指揮部外派專家組成員、吉林市水利水電規劃院高級工程師倪峰。

      這樣的臨戰氣氛,悄然調動與激勵著年輕人。市政府機關的年輕干部張郅昭他們,主動觀察衛星云圖。這是氣象部門每日必報的資料,也是駱旭東轉任以來主動學習拓展的一項業務,且使用得相當熟練。而在他身邊工作的這些年輕人,也早就跟著偷學偷練。年輕的同志們比學趕幫超,有工作之便的,使用駱旭東的同款軟件;沒有工作之便的,就自己動手從網上下載。只是呈現的云圖、風場、浪場略糙,動感體現沒那么精細準確。對于幾日衛星云圖的研判,讓他們疑惑,也暗自吃驚。“小杜”臺風的含水量,經過門頭溝,經過涿州,一路向北而來,正常的情況下雨量應下降,可是到了東北,卻仍帶有大量的水汽過來,含雨量居然沒減!彼時,他們感到情況的嚴峻性。他們已然感到,駱旭東又豈不知,只是鎮靜不說,神情看得出關注,嗓子早已疲勞喑啞。而這樣的研判,清楚地滲透、體現到工作中,各項調度加大加多加細,各項準備規格提高、目標明確,力度強度加大。

      大型設備、搶險物資必須前置到重點部位!

      水庫巡查不能用村干部,否則轉移群眾的時候就沒有人了!

      走廊里不時傳來駱旭東焦急、嚴厲的聲音。人們明白,一切只為應對可能的極端天氣和引發的后果,應對這種超極端的天氣中幾乎不可避免的、一觸即發的后果。

      2

      8月1日整個白天,似乎挺消停,整天都沒有雨,令身居舒蘭、關心舒蘭的人們半信半疑。不過人們寧愿相信,那是臺風給舒蘭人民看的。所謂大仗之前,所說的于無聲處。

      那個雨,強降雨,暴雨,從1日夜間開始了。臺風余威之下,舒蘭境域內起源的細鱗河、霍倫河、珠琦河,各流域普降暴雨,洪水上漲。拉林河彼岸,緊挨相連的黑龍江五常市那邊也出現強降雨并向下游影響。青松林場以及附近村屯的村民們知道,山那邊的水庫、水產養殖更多,還有水域面積大致為舒蘭亮甲山水庫兩倍還多的磨盤山水庫,坐落或鑲嵌在拉林河上,每年向哈爾濱市區供應飲用水,是冰城百姓的“大水缸”。若延宕到4日5時,我們將知,舒蘭境域之內,平均降雨量106.7毫米,超過歷史極值。強降雨中心永勝林場降雨量484.7毫米,是歷史最大103.6毫米的4.7倍。出現了最大雨強,小時雨強達到95.7毫米!

      一些村民回憶,自8月1日夜間開始,接連幾天都在下雨,“沒住過嘴兒”。尤其8月3日這天,整個一天,一直到晚上9點都在下。不只滂沱,個別時候是瓢潑。沒有風,但天跟刮沙塵暴似的。打雷也沒正常那樣響,而是聽來沉悶、發潮,浸了水似的。

      連續幾天的集中降雨,村民們說,那么厚的植被都蓄不住水了,泥土也早飽和了,下雨就往上返。美麗的稻鄉舒蘭,正遭受著遠超歷史極值的強降雨。對此有相應的專業表述,叫前期雨次數頻繁,造峰雨連續集中,強降雨范圍較大,雨強破歷史極值。

      舒蘭全境降雨,拉林河上游的毗鄰縣市也一并出現強降雨,大(2)型水庫必須開閘泄洪。各種直接因素、間接因素和綜合因素,導致接下來的金馬鎮、七里鄉、開原鎮、平安鎮、新安鄉等,出現階段性水庫超汛限水位、河流超警戒水位運行,其中坐落在七里鄉的謝家店水庫兩度出現漫壩險情,霍倫河個別堤壩出現河水出槽等緊急情況。

      作為全市防汛抗旱指揮部副總指揮,駱旭東自此輪暴雨開始,一直處于連續工作的狀態。整個舒蘭市委市政府處于全速運轉狀態。2日8時30分,在舒蘭分會場參加全省防汛工作視頻會議,會后,與專家組成員倪峰及相關部門負責人趕到謝家店水庫,現場指揮調度。直到深夜11時,返回舒蘭市防汛抗旱指揮部,仍緊急了解各鄉鎮抗洪一線情況,惦記重點鄉鎮、重點村屯人員是否已安全撤離,是否有人員傷亡。那個時候,就難免有憂急的感覺,時時放心不下。心臟有些沉,胸悶得喘不過氣來。辦公室擺放著補心丸和止疼藥,不由吃上兩片。想再吃片降糖藥,思維卻岔了頭,任其孤零零地放在一張餐巾紙上。

      那個時段,整個大樓一片戰時狀態,門衛都覺出了不同尋常。保潔員打掃衛生,均屏起氣息,盡量不影響大家。

      舒蘭市委市政府辦公樓,三樓的西側,是應急管理局及防汛抗旱指揮中心。僅建立的應急管理群即有406人,應急局、氣象局、各鄉鎮及其他部委室局,都有負責人員進群。水利局的風險預警簡報,氣象局的氣象信息,每天的降水情況、雷電情況、風力情況以及各類危險提示,都盡在里面。東側最里邊是駱旭東的辦公室和把山的政府小會議室。不足20平方米的辦公室,書柜中抬眼即看的位置,有整整一趟,是分管工作的文件夾,背脊上標注著各類別名稱。同樣大小的會議室里,墻壁上貼掛著舒蘭城區的影像圖、舒蘭市白鵝產業園建設項目作戰圖、舒蘭市榆樹溝180萬千瓦抽水蓄能電站項目掛圖作戰表。就在這個小型會議室中,近期之內,一次又一次聽取各鄉鎮防汛抗洪情況,挨個調度,聽取與研判各個鄉鎮的哪幾個村是危險的,有多少老百姓需要撤離,安置點如何安排,一日三餐及飲用水如何供應,是否有醫護車隨行。

      彼時,就知道8月2日上午10點30分,汛情嚴重的金馬鎮開始實施撤離,首先撤離老弱病殘婦女兒童。金馬鎮承受著連續不斷地重復壓力,屬于防汛抗洪的重中之重,是組織撤離的重點。難為同志們了,也感謝廣大村民,先保住生命安全,縱有這樣那樣損失,一切皆可以再來。

      就知道珠琦河這邊,四滴村的老弱病殘都給背出來了。有一家三口,老太太是智力障礙者,老頭子是麻痹癥,兒子是先天性腦癱。村中還有一個坐滑板的,一個拄拐的。村干部都管了。四滴村做得好,損失少。

      就知道組織支援金馬鎮撤離、完成又一次抗洪搶險任務后,按照上級部署,舒蘭市人民武裝部周昆訓政委及隨行人員,又馬不停蹄地趕往開原鎮和七里鄉。人民子弟兵,你們辛苦了。全體身處抗洪一線的干部群眾,你們辛苦了。

      都能過去的,過不去也得硬闖過去。天氣預報早就說明了,到明天也即8月4日,大部分鄉鎮,此番持續降雨將逐漸減弱,到后天也即8月5日,恐怕就要與“杜蘇芮”再見了。不過據說下一場“卡努”的臺風又要從東邊過來了。

      前面說過,這輪汛情,在吉林市委統一安排下,吉林市水利水電規劃院的倪峰、張曉東等同赴舒蘭參加防汛。倪峰這個高級工程師可不簡單,他是把國內先進水利設計理念引進規劃院的先行者之一。2009年2月,曾作為拉林河、卡岔河舒蘭段治理工程的項目負責人,帶領項目組人員,經兩個多月不分晝夜奮力攻關,如期完成了工作任務,一次性通過驗收,為舒蘭大地的春耕生產提供了水利支援和保障。與舒蘭有緣呢。平時為人做事樂觀向上、勤儉善良、全無一點急躁,可是干起活來發狠,動輒連續十幾個小時,經常忙碌到深夜,連政府這些加班慣了的都直點頭。對此駱副市長欣賞。而今部分橋梁垮塌,主要道路受損,河堤出現決堤與管涌,種種險情的防控和修復,均需要他們的科學參數與技術支撐。而他們,甘愿一聲號令便身先士卒、不畏風雨,哪里有險情,就即時前往哪里。

      倪峰一定感受到目光中的信任,向駱副市長示意著點一下頭。

      張郅昭是舒蘭市人民政府辦公室綜合二科科長,具體的崗位職責,除了圍繞市政府中心工作,組織專題調研并完成其他文字綜合工作,還負責服務分管市長。駱副市長每晚七八點鐘走是正常的。駱旭東家不在舒蘭,每日基本吃食堂,只有周末回家休息。可是有幾個周末是可以休息的,很多時候是剛進家門,又得趕回舒蘭。

      就知道郅昭他們偷著管駱副市長叫老駱,機靈調皮,摻雜著朝夕共處的親切。不過也不拒絕呢,更是沒什么反感。當然當面一律不叫,堅決叫駱市長。回顧疫情時被隔離的29天,政府辦12個科室的工作,具體落實到未隔離的4個人的身上,留下堅守的就有張郅昭。在制文發文、會議量劇增的情況下,不分白天黑夜地忙碌,保證了工作照常運轉。所以大疫面前是考驗,大汛面前也是考驗,考驗每一份守土有責,每一個敬業擔當。

      連續的強降雨,年輕干部們當然跟著關心。知道他們悄悄研究衛星云圖,關注臺風進展,平常時段還要對比經濟運行分析,這讓駱旭東想起了過去的自己,想起了包括自己在內的基層干部,想起了鍛煉、打磨與傳幫帶,想起所有的堅守與擔當。擺在面前的是多么大的汛情,此時看已是百多年不見的、有史以來最高值的,但是整個舒蘭、整個吉林市、整個吉林省都動起來了。縱觀神州大地,這個汛期之內,所有臺風經過之地,都在牽動著全社會的心。一些捐獻物資的車輛,蒙著苫布,拉上橫幅,行走在通往舒蘭的高速公路上。高速路口,專門開辟通道,相關人員做好記錄。舒蘭是座情義之城,要感謝兄弟縣市,感謝全省和全國人民。舒蘭的每一份行動,都牽動著社會各界,舒蘭成為了聯接神經中樞的重要單元。這個時候倍加覺得,舒蘭以及神州大地的每一個縣城,它們的山川丘陵、河道山谷,它們油黑的耕地、黃厚的喧土、紅色的土壤,哪怕遠在東北,但它近在眼前;縱使經度緯度偏遠,但時刻身處偉大身軀的心間。

      這樣的感受,駱旭東副市長可以有,周昆訓政委可以有,倪峰工程師可以有,年輕的張郅昭可以有。這樣的感受,舒蘭市委市政府的班子可以有,廣大鄉鎮干部、村委村組干部可以有。這樣的感受,但凡生活檔案、工作履歷、戶口駕照身份證上,但凡任何一份證件一頁紙券,只要附帶或標注過“舒蘭”兩字的,都可以有。

      從普遍的意義上,它叫理解與體會,熱愛與深沉,感謝與感恩。但又絕不只如此。什么是干部,什么是黨員,什么是人民子弟兵,什么是科技人員與知識分子,大汛當前,洪峰時刻,為什么生發一股股的力量,涌起一陣一陣的溫暖,只因有一個強大的信念與責任在推動。一切為了人民群眾,一切為了人民群眾的生命安危,為此眾志成城,敢于向前。

      3

      不管時間是否允許,不管您的耐力如何,不管版面如何有限,我們都要鄭重地說起這個人,這個年輕而又英勇的人。

      舒蘭市人民武裝部上校政治委員周昆訓。

      他溫文爾雅、敢打敢拼,他氣血飛揚、待人柔腸,他縝密有序、果斷有力,他筆墨生輝、勇于擔當。于河南老母,他千里之外,叮囑同鄉同窗,捎醫送炭。于賢妻愛子,他永生親愛,此情綿長。

      軍人是什么,周昆訓自有他作為從軍29年的老戰士的理解。軍人最耀眼的天職,就是決勝戰場,軍人心中最高的目標,就是國家安寧,軍人最溫暖的心懷,就是百姓。軍人是這樣一種國家職業,屬于這樣一類社會棟梁,無論什么崗位,無論何種職責,無論身處哪個經度緯度,都在時刻編織最柔情深刻的愛民情懷,構建英雄保家衛國的夢想。

      按照舒蘭市防汛抗旱指揮部統一部署和吉林軍分區命令,舒蘭市人民武裝部迅即響應,首批集結救援分隊2支68人,攜帶救援器材、通信設備、防汛物資1370件(套、臺),作為骨干力量,全面投入金馬鎮、開原鎮、七里鄉搶險救災大會戰。

      3日10時,周昆訓帶領指揮組緊急前往拉林河流域金馬鎮險情告急地段,與人民武裝部潘衛輝部長分兵把口,連續奮戰4小時。頂著瓢潑大雨,指揮民兵裝卸防汛物資25噸,緊急搶修險工險段130米。蹚著齊腰深的泥水,封堵決口30余米。配合金馬鎮政府轉移疏散群眾2000余人。大雨中,民兵跳進齊腰深的泥水,手挽手,拿身體來阻擋缺口,那樣的場景和體會,每個抗洪搶險人,所有的經歷者和參與者,都感到了震撼。

      鑒于持續強降雨,霍倫河、珠琦河也接連超出警戒水位,多地汛情告急的情況,按照上級指示,3日下午2時18分,周昆訓帶著隨行人員,馬不停蹄奔赴民兵備勤點。集結后續力量,裝載物資器材,進行戰前動員,指揮2支應急排各30名民兵,分別趕赴開原鎮與七里鄉。從民兵備勤點趕到指定地點投入抗洪搶險戰斗,將近10個小時的時間里,周昆訓政委及一行官兵開展救援搶修,轉移1000余名被困群眾。頂著雨水,扛運物資,協助開挖保安水庫非常溢洪道任務。有一句神圣的話,叫做國有戰、召必回,就是指他們。

      彼時是農歷的六月十七。若不是雨水不停,若是晴好的天氣,定會有一輪皎潔的月亮,升起在偏南方向的山頂上。可是沒有。由于抗洪緊張,從下午起一直到晚上,周昆訓沒顧上吃飯或者休息片刻。渾身一次次汗透,反而關心關注身邊的其他民兵。就汛情防控、群眾轉移、搜救失聯等事項,周昆訓與戰友潘衛輝部長通話,回答吉林軍分區的電話,與舒蘭防汛抗旱指揮部隨時聯絡,時刻準備著,共同應對新的更大洪峰。都知道周昆訓政委是才子,若那個時候洪水徹底退卻,定會生發豪邁的革命詩情,鋪開柔光的稿紙,書寫瀟灑的字體,展現以勵讀者的詩句。那就待洪水退卻、家園重建、歲月無比靜好之時,聆聽他激情飛揚的詩作。通過他的詩情回顧,重溫困難與危機面前,任何一位參加抗洪搶險的戰士所投入的戰斗、對于勝利的渴望與暢想;隨著他的抒發,回味難忘的戰斗歷程,體會人民子弟兵的堅強意志與英雄情懷。

      相信所有感動與感恩過的老百姓,都能夠記住他們。這群身穿迷彩服,頭戴平頂軍帽,腳穿平底膠鞋的基干民兵,這群曬得黢黑,瘦削里透著結實的硬漢。非常時刻,他們以一種與洪水斗爭的方式,經受了極其特別的實戰考驗。洪水來臨時,老百姓看到了他們,就是看到了希望,就是帶來了心安。老百姓是他們天和地,他們是老百姓的靠山。

      時光刻錄到8月4日凌晨1時30分,金馬鎮汛情再度告急。而周昆訓彼時剛剛端起盒飯。情況萬分緊急,作為一名軍人,他放下盒飯,即刻行動,在基干民兵和戰友們的目送下,離開七里鄉,前往也是回返金馬鎮新的戰場。此時,新的一天似乎來臨了,但新的一天又遠未開始,茫茫的山區黑夜,雨勢漸弱,但洪水依然毫無減意。車行到淺山及轉彎處,光束打在黑魆魆的山體上,有些影幢幢。舒蘭市X044公路,記錄下周昆訓政委及隨行戰友連夜奔襲的身影,應急排的基干民兵們,目睹了他們上車啟動、前行出發的一瞬,勇毅壯行的身姿。

      4

      舒蘭東部山區,拉林河沿岸,雨仍潑似地下。8月3日晚7時左右,那個特別重要的、影響抗洪重點確定、抗洪力量分布的信息出現了。

      舒蘭市氣象局通過云圖屏幕等氣象設備,發現自北向南雨勢雨量非常大。而在珠琦河的上游,青松林場的上頭,大眼睛西山以及周邊的一溜山嶺,由于短時間內急聚的雨勢雨量,超飽和的、已無存蓄水能力的植被,連日暴雨浸泡變得疏松的土層,諸種因素將導致局部山洪。

      珠琦河與霍倫河流域,此前雖出現個別水庫漫壩、少數河段河水出槽等諸種緊急情況,但都沒有金馬鎮漫灌進水等情況顯見。而現在大眼睛西山一帶突發山洪,不僅事發突然,可說記憶中全無,水文資料也從來未有。

      駱旭東立即意識到事情非同小可。他命令氣象局有關人員迅速趕到政府小會議室,召集研判分析,判斷百分之百會形成山洪。情況變得萬分緊急,事不宜遲,分秒必爭。晚7時40分,駱旭東急速與舒蘭市各街道及鄉鎮聯系,針對市政府早有預定的防汛撤離方案,果斷提出有必要擴大撤離轉移人員范圍。

      緊接著,召開舒蘭全市防汛工作部署會。舒蘭市委市政府主要及分管領導、有關專家、各防汛工作相關負責人,分別以線下線上的形式參會。會上最簡明扼要地聽取各鄉鎮的匯報,快速安排防汛調度相關工作。面對風暴雷暴的來襲,做了擴大部分鄉鎮轉移撤離人員范圍的要求與部署。發出抗洪號令,各位副市級領導各包保一個鄉鎮,親自率隊,做好保壩保堤、搶險救援、緊急避險、轉移安置,堅決保障人民群眾生命安全。

      彼時駱旭東已近39個小時沒休息了,他的臉色看起來有些憔悴,但依舊堅定沉穩執著。縱算兩天兩夜不合眼,以前也未必沒有過,可是抗洪前線,絕對不同于往常。按氣象部門預測,8月3日當晚是最高峰,屬于戰斗的最激烈時刻。而此時突發山洪,相當于瞬時的遭遇戰,突然的短兵相接,甚至比短兵相接還厲害。因為除了迅速安排撤離,沒有任何相接的余地。也就在那時,他收到了“開原鎮青松林場暴發特大山洪,百余名群眾被洪水圍困”的報告。他使用最簡短的語言和手勢,向身旁的市委書記請示匯報。此種情形,作為防汛抗洪副指揮長,明知山洪百分之百正在到來,他要趕赴一線,馬上行動,連夜出發。只因人民群眾處于險境,他們在盼望親人,在期盼救援力量的到來。

      不必招呼,倪峰工程師起身隨行。作為防汛抗洪專家,倪峰得跟著他。年輕干部張郅昭更不必說,早成為了朝夕相處的革命戰友。革命戰友,對倪峰對張郅昭,對任何一位共同工作的同事都可以這樣講,這是一種境界。請他們叫他老駱。

      當晚9時,駱旭東提前離開會場,三步并作兩步,直奔樓下。汛情就是命令,責任重于泰山,青松林場有100多名群眾聯系不上,他恨不能插上雙翅直接飛至。對青松林場,他熟悉;對全市的各條交通道路、各條防洪通道,他也熟悉,尤其這些天,不知走過多少次。他心里知道,那里下派的聯絡員是得力的,林場場部的二層樓質量是堅實的,位置也相對較好。只要組織得當,100多人可以趕到二樓或樓頂。可是面對山洪,二樓或樓頂也未必足矣,尤其不能確認,林場及周邊的所有群眾,是否全部匯聚沒有掉頭。這一切無從得知,因為彼處已沒有了通信訊號,需得組織最快搶修。

      舒蘭市委市政府大樓的二樓西側,拐彎處的公共視頻,記錄下他們匆促的身影。駱旭東快步在先,帶出了一陣風。張郅昭腿腳靈便,緊緊跟從。稍隔了一霎,防汛抗洪專家組倪峰出現。和當初入職時西裝革履的免冠照比較,倪峰早已不是年輕時的面容了,眼見更加的寬厚、仁慈、溫暖。長期伏案、無暇鍛煉,他身體已有些微胖,眼鏡也上了一層霧色,神情因此有些懵懂。手拎一件救生衣,身背一個大包,他同樣迅速地快步下樓。

      是的,汛情就是命令,號角已然吹響。當晚9時,舒蘭市水利局、舒蘭市氣象局發布洪澇災害橙色氣象風險預警信號。當晚11時,吉林市將防汛防臺風應急響應提升至一級。按照防汛防臺風一級響應機制,吉林市防指48個成員單位,全部進駐市防汛指揮部聯合編組辦公,調派軍分區民兵、消防救援隊伍、森防救援隊伍,帶領宣傳、衛健、水利、應急、交通、住建、公安等部門人員連夜趕赴,與舒蘭市委、市政府共同組建前線指揮部,緊密部署調派力量,開展應急搶險搶修。

      5

      駱旭東的工作本上,關于防汛抗洪的頁面,簡要地寫著幾個鄉鎮及村屯字樣。其中“雙河村”急且潦草,并且用筆快速圈上。這個“雙河”顯系重點。霍倫河、黃泥河、石頭河、細鱗河,四條河流流經平安鎮,而霍倫河與細鱗河,在此鎮的雙河村旁完成了匯合。

      3日晚7時40分稍過,平安鎮黨委書記梁多,在接到駱旭東迅速撤離轉移的通知后,即刻請示駱副市長:有關汛情情況,我具體聯系誰,我們這里能漲多少、漫多少?

      晚7時43分,駱旭東明確回復:“你不用問誰,剛才氣象局副局長給咱的提示是,形成山洪的可能性是100%。所以洪水經過的村必須全部轉移,不要抱有僥幸心理。”

      晚7時45分,鎮黨委書記梁多再問:“主要是霍倫河唄?”

      駱旭東沒回。戰斗打響了,只有馬上執行,沒有回的機會和可能。

      晚8時,接到駱旭東明確指令的平安鎮黨委,立即組織召開緊急會議。針對霍倫河、細鱗河交匯沿線的6個村和全鎮的13個村,迅速分配任務,明確所有村的包村領導和包村干部。對規模小、任務相對減輕的村,梁多要求他們,晚9點15分之前必須轉完。轉多少人,剩多少人,人到哪兒去,電話多少,堅決做到精準。村里不能有遺留,待確定沒有一人遺留時,全村干部再往回撤。

      晚8時10分,各包村領導、包村干部趕緊聯系已處待命狀態的各村組長、老黨員、民兵骨干。洪汛當前,包村領導、包村干部人還沒到,電話到了。具體研究怎么轉、怎么抬、怎么背。對衰老體弱行動不便的重點村民,發動親屬及鄰里,實行“幾包一”。

      撤離時,沒有那么順當。尤其是老年人,犯經驗主義錯誤,認為洪水不可能。還怕牛、豬淹死,要共存亡。村干部解決不了,就包村干部上,包村干部不行,就包村領導上,最后連扛帶背。蹲下身子,往背上拉的時候,有的村民打滾,有的村民拿手機錄像。不過那也上背上肩了。

      等于讓駱旭東“呲”了一頓的梁多,除了對全鎮總負責,直接負責情況最嚴峻的雙河村。安置點是坐落在鎮上的舒蘭三中。水漫上來了,雙河村去往三中唯一的、必須經過的鐵路“下穿”堵了,只有順著村里稻田邊、村民平時上地干活的小道往出走。

      土地已然進了水,加上人急腳步亂,很快路面跟泥粥差不多了。村民們幾乎變成了爬行。好在過了這趟小道,校車、個人私家車在路邊等著,一輛接一輛,接龍似的往出運。各包村領導和包村干部,或者說了解汛情危機的人,見大水來臨的關頭,村民們背、抱、拉、拽、爬,心疼得眼淚在眼窩轉。知道駱旭東幾乎是下死命令,代表市委市政府嚴厲要求執行,感動得一行熱淚在心里流。

      從下令轉移到轉移完畢,至多2個小時,雙河村轉移1246人,留下部分村干部及骨干14人。按照要求,再次挨家搜查,看是否有遺留的、沒出來的。

      身體確實病弱的,還直接抬到了鎮醫院,連歇息帶診病都有了,相當于安排就近療養。其余的都挪到了舒蘭三中。

      這是一次戰時動員,一場狹路相逢的戰斗。它場面激烈,但戰果顯赫。大水進來前,平安鎮重點村屯全部轉移完畢,兩小時之內迅速轉移了2874名群眾。

      大水下來是晚10點左右,直接進的雙河村。受黃泥河、霍倫河、細鱗河3條河流和新安水庫的匯聚影響,大水瞬間漲到4米,淹沒了平安大橋的橋面。

      災情之下,全鎮居民無一人傷亡。

      他們都說,“駱市長把這個村救了。”

      梁多的手機上,駱市長清晰堅定的語音永久地停留在那里。他要保存,要傳揚。平安鎮的全體居民將永遠留好。留給后人,留給村史紀念館,留在舒蘭人心頭和口頭的那份紀念館。

      6

      七里鄉老多水庫了,從1∶130000的舒蘭地圖上看,大約有十多個。若加上相鄰的開原鎮,快到20個了。從青松林場往下數,什么模范水庫、牛心水庫、保安水庫、鳳凰水庫、金剛水庫、松柏水庫。還有小塘壩,土名叫草爬子,村民自己圈圍起來的,為了種稻子方便。還有其他的各類泡子。舒蘭為什么叫作稻城,可是有深厚原因的。那股水從山上下來時,沒有人注意它的陣勢。不站在高處,無法看到。村民的眼見與記憶、經歷與體會告訴我們,它不僅有寬度,尤其有速度和高度。3米高的立陡立陡的水呢,順著山勢,從青松林場的上沖下來,經過開原鎮,走到七里鄉,再沖向平安鎮。那樣一股洪水,在舒蘭的山地、略有起伏的丘陵與坦蕩的平川間肆虐。因不斷沖破與匯聚,流速不見稍減,勢頭依然迅猛,且遇阻則浪,遇緩裹挾,遇坡急泄,深夜喧囂著,到達了七里鄉。

      所有能征善戰的優秀指戰員一樣,周昆訓政委邊機動邊研判,邊開進邊指揮,統籌調控處置各方險情,并于4日1時45分,即出發15分鐘后,將前方動態情況迅速準確地報告給軍分區前指指揮員。

      司機說:“當時的雨太大了,擋風玻璃的能見度只有十來米,需趴在前擋玻璃上看路。”

      “路面上水漉漉,偶有溝洼顛泊,濺起一些積水”。

      天色漆黑死寂,沒有風。借著車燈,勉強看得見稀疏的灰色的樹,泡在兩旁隱約發白的漲水之中。雨水、河水、水庫水、泡子水,已說不出是什么水了,抑或是幾者的混和水。

      快到七里鄉慶安屯時,道路出現一個小偏角轉彎,由北偏西10度轉為北偏東10度。稍微打一下舵就可以的,然后繼續前行。可為什么感到異樣,路面上的水流變粗、有浪,轟轟的聲響變成了低吼。4日2時左右,吼聲突然而至。如同飛機起降時形成的耳聾,之前只是隱隱,此時一下子打開了。

      司機說:“一股高高的洪流,從車的右側出現。感覺那種水打著直線過來”。

      “車子不聽使喚了,洪流把它推到路基下。車跟船一樣,漂起來打旋兒,在水中慢慢地轉。”

      “車門打不開了,剛嵌下一條窗縫,黃色的水已噴到臉上,激得睜不開眼。”

      不必說話,知道周政委在命令,必須得出來,出來就有希望。

      抹一把臉,趁水直接沒頂或迅速淹沒之前,他們協力、行動迅速地完成脫困。

      水忒兇狠,帶著隱形的力道,可以刮走石頭。有樹枝或者木條,如同看不見的暗器,硬生生地懟人。倆人出來即處漩流中。仿佛有只渦輪,身不由己,隨著龐大的力量轉著。

      司機說:“他往出推了我一把”。

      司機說:喘一口氣,用力嘶吼,“趕緊往邊上游!”周政委“兇巴巴”地命令,“我會游泳,不要管我!”

      那樣的一推,是命令與助力。

      那樣的一推,將他的士兵推出了漩渦,卻使他的身體更加卷入漩流。

      知他連續作戰,一系列的勞累,體力不夠了,似乎用盡了力氣。

      一道黑浪打來,令人動彈不得。

      只是彼時,不知可否有時間瞥一眼星空。星空是暗黑的,天地間只是低沉的吼叫,和比吼叫更加低沉的洪水。

      洪水真的涼,里面全是泥。它又如同無數個接受了指令的洗衣筒,旋轉再旋轉,試圖將一切帶到河底,帶進泥漿里。

      待洪水終將靜去,水面之上,河床兩岸,倒伏、露頭的作物之中,糊滿淤泥的房屋院落,將會浮泛起莊嚴的歌子。它超越于河面,自由的、無限制的在拉林河及各支流回響,在舒蘭的大地上回響。

      7

      受5號超強臺風“杜蘇芮”影響,不僅大眼睛西山,它周邊的山,水也都出來了。水綜合各類因素形成了山洪,當地村民叫山嘯。

      林場場部的平房果真沖倒了,都是林場家屬區。那161人在場部二樓,雖情況危險,但沒有傷亡。都按著市里的安排辦的,而且辦到了。

      七滴村接到電話,告訴來水了,快撤。那時是8月3日晚上6點多,七滴村的老百姓說的。他們有開車跑的,有轉身上山的。他們熟悉環境,知道水從哪兒下來。有個老頭子,要回屋里取電視,水跟進屋了。他先抱住窗框子,出來后又抱住一棵樹,才算卡住了。一個女的進屋取手機,手機在北柜上擱著,讓水把三個腳指頭沖骨折了。她們家是水泥地面,太硬。還有一個讓蛇咬的,咬人的蛇是跟著土下來的。現在他們村都是石頭,土都給沖沒了。

      水到六滴村是晚上8點左右。有個村民在市區住,8點10分接到后院鄰居電話,告訴她家的障子讓水沖跑了,明天得回來整障子。若知道洪水過后路基可能掏空,房子會散攤,誰還有閑心惦記破障子。

      五滴村的隊長嗓子喊啞了。一個老太太很不滿意地爭辯,隊長讓我撤,不給我搬東西,往哪里撤。她的記憶中,就沒鬧過山洪。水真的來時,將跳窗的一對夫妻沖到苞米地,妻子在6里地外存活,男人在17里地外存活。

      四滴村時間相對寬裕,全村人員撤得有條不紊。

      跑到山上的那些村民,走時啥也沒帶,沒吃沒喝的。不過一大幫在一起,有火有柴火,就沒事兒。可以相互協力、抱團取暖,共同等待洪水稍撤,等待救援隊伍的到來。

      自8月3日晚9時離開市委政府辦公樓,奔赴珠琦河上游沿岸以及青松林場,駱旭東一路上指揮調度,就沒停歇過。

      首個電話打給舒蘭市消防救援大隊教導員王吉光。告訴王吉光,青松林場的洪水已經漫起來了,100多群眾被困,需要緊急轉移。通知他馬上集結救援力量,火速趕往青松林場。救援大隊迅速集合完畢,一輛消防專用車、兩臺其它車輛即刻出發。時間及位置,比駱旭東稍后。

      第二個電話打給相應鄉鎮,沿途了解村屯水情,指揮疏散群眾,組織搶險救援。不僅包括汛情最危險、防洪任務最重的開原鎮、七里鄉、金馬鎮,也包含并不在此時行走路線的水曲柳鎮、平安鎮,以及其它有情況和容易出現情況的各鄉鎮。一路上倪峰、郅昭靜靜的,若不問到,就不予吱聲。只要問到,就不僅有問必答,而且盡量有答必清。

      天黑,云沉。彼時天上仍下著雨,增添著駱旭東心中的惦記和憂慮。但駱旭東有底數有信心。此時全舒蘭的黨員干部調動起來了,全市人民聽令而戰、共同抗洪搶險,吉林市委市政府正醞釀防汛防臺風風險提級,省委省政府每時每刻,高度重視、密切關注、隨時指導舒蘭的防汛救災情況。

      此時已近晚上10點,自會場出發1小時了。惦記王吉光臨時帶領的消防救援中隊,駱旭東再次接通電話,特別強調了珠琦河沿線各村被困人員情況,詢問救援力量調集出發出動情況,叮囑消防救援大隊一定要盡最大努力,火速趕到群眾受困現場。知道吉林市消防救援支隊當夜行動,已派出260人、30多臺消防車,正連夜往舒蘭趕,藍天救援隊、紅箭救援隊等民間救援組織,也都趕到了舒蘭,駱旭東點點頭,稍微舒了一口氣。就如何第一時間組織開展救援,明確了總體部署,迅即給出了具體安排。

      車在黑夜中疾馳,過保安村了,也叫永勝林場。前面就是新開村了,往上就是各個滴村,然后是青松林場。在林場之間生活,多么旑旎的風光。到時趁休息日,領妻子和兒子到這里溜達一趟。兒子通過法學研究生考試了,待孩子開學時,一定騰出時間送他。這天下午5點多,妻子又來一次微信,問舒蘭抗洪防汛情況,只回她一個字“沒”。下午3點鐘也問過的,那時回得稍細致:“汛情可能很嚴重,能挺過今晚就平安了”。

      是的!一定能挺過。洪水退卻,災后重建是一定的,過水房屋,很快能修復。水毀農田,可以栽些牧草之類,做青飼料也是好的,大規模的鵝業需要呢。而妻子呢,不行就跟到舒蘭吧,把家立在舒蘭,把全部身心交給舒蘭。告訴妻子,其實啊,這地方真的很好。

      雨勢已弱,天上泛出半點星光。

      行至新開村村民委員會時,已是晚上10點40多分。就是在那個時候,發現水已漫路,一片汪洋。只能憑借水中黑乎乎的住房、遠處融在黑夜里的山體,勉強判斷路的走向。路溝、路基、路面都埋進水里,已然看不到了。

      駱旭東心中一凜,電話迅速打給在后面道路上疾行的王吉光,問其方位,告訴他水已經漲起來了,一定要注意安全。并發送了4人所處位置,以便即刻溝聯,集合力量,迅速準確趕往。

      不知各村屯的老百姓撤離得怎樣了,有多少需求,有沒有遺漏。基站沖毀的緣故,一些村屯失聯了。不過大部隊的救援力量正在到來,更多的力量正在到來。鄉親們,莫焦急,我們會更快到達的,把處于險境、需要轉移的每個人接到車上,送到干爽、溫暖、寬心的安置點。不擔心水位,不懼怕颶風,能放松腿腳,還可以抽袋煙,沉沉地打個盹兒。天氣很快晴好的,洪水終將退去,陽光明媚的生活定將重新開始。

      洪水流速很快,漲速也快。只看見洶洶的水面,只聽得見轟鳴,蓋過并吞噬了其它任何的聲響。

      水淹過轱轆了,但還是往前開。

      洪水帶下來的沙石軟泥,沖過來的瓦塊雜物,路面變得膩滑。車這時不聽使喚了,它需要抓住路面,可是無以提供。兩側的莊稼地勢更低,右側不遠是珠琦河谷,所處地帶皆是河谷旁的洼地。河水略為改道,就會成為新的河谷。

      水流此時變得更加湍急,近兩米高的車輛,很快淹沒了一半。

      舒蘭東部山區的深夜,這條YOO3公路,過了新開村不遠的位置。寬闊的山谷中,盡是洶涌翻滾的洪水。

      車子開始處于飄浮狀態。

      車窗全部打開,一行人從車里爬出來,借著水勢上到車頂,緊緊相擁著,迎接與對抗著水勢。

      附近沒有高坡,沒有樹木,無任何的攀倚物。感覺中,洪流卷著明晃晃的草垛、苞米簍子、門窗框、電線桿等雜物過來。

      站了一分鐘,大家沒說話。

      清瘦的駱旭東,年青干練的張郅昭,目光勇毅的倪峰,還有司機,他們穿著徹底被打濕的救生衣,緊緊地依靠著。他們用冷靜說話,用勇敢面對和行動說話。他們挽緊雙臂,等待著這一撥洪水、這一次洪峰過去。

      一個浪頭過來,胳膊與手更加緊密地挽束一起。他們用力依靠著,咬緊牙關。還是那樣,希望一定有的,不可以泯滅,縱算被水卷走,也許沖到了岸上。

      直到一道“黑影”直接過來。那道黑影是直立著的。森森地豎著。到三四米時才發現。夢魘般出現,突然沖下來,車頭般撞擊過來。

      8

      怎么講,若果幾人為街衢市民,可以在其實清涼的夏日之夜歇息,聽憑風聲雨聲,安閑富態地吸煙喝茶。憑借人類牢固的鋼筋水泥建筑及繁華的城市文明,充滿安全感地評論自然界的威力,收看如此便捷密集的視聽。若是感覺涼了,可以通上北方習慣的電熱,烙一烙腰背腿。此類情形,中國大地上的任何一處小城,均可以提供充分保證。但就是有這樣一批人,不同年段、黨員居多的基層干部,成百萬上千萬,舍棄小我,放下自我,躬行于田壟上、山坳里、泥濘中,滿懷信念與熱情,充滿堅毅擔當,負重在大眾的前頭。

      踏石有痕、扎實前行,他們是不需要述說的英雄。

      烈士追悼大會正在舉行。

      對于他們,以分鏡頭的形式,分別做一次回顧。

      ——他一米七三四那樣,氣質特別像大學老師,儒雅,謙和,特別有親和力。剛來時參加政協會,發言中介紹他自己,“我來向各位委員征求意見,也請大家支持、提出建議。”說完留下電話,告訴大家,凡涉及民情民生民意,請直接給他打電話。沒聽他說過一句不符合原則的話,從來不五馬長槍地說話,內心里覺著他是個好領導。

      聽說我會打乒乓球,駱市長試探我球風。他發轉球,側旋多,還有下旋。有好幾個我接不著,他喜興得意地看我。有次我滿臉通紅,冒著汗往樓上跑。他說,你可遲到了。我說我家裝修呢,去買些釘子。他說,你家裝修呢,多大面積?我說,150。他特作驚訝,你家豪宅呀。我高興又臊得慌。

      他記人名快。周邊工作人員的情況,不長時間基本上摸個大概。郅昭悄悄叫他老駱,我們也跟著叫,覺著這樣熟悉、親熱、近便。我負責政府信息公開,一次全省第三方評估,得分比較靠后,我跟駱副市長反映情況。駱副市長不接話茬,也未予點評,只是說,努力干,好好干。后來當然上來了,我卻慚愧不已。

      ——記著周昆訓政委的幾則視頻嗎?

      為黨盡責,是一生的事業。越是艱難處,越是考驗時;越是盡責后,越有幸福感。

      我想“軍隊的樣子”,就是要堅決聽黨指揮,要能打仗,打勝仗,要保持光榮傳統和優良作風。

      我是軍人,我是守護者。天下為公!

      一個略帶滄桑、已見成熟的小中年,眼神是生動的聚光的,嘴角是帶著溫暖向上的陽光的,個別字音是非普通話而地方化的,體魄是健康挺拔、血氣方剛的。

      對許多人來說,他多像鄰家阿弟。

      “從軍二十九,今日到舒蘭;履職人武部,工作待從頭;上校扛上肩,責任大如山;小城有山水,心中存天地”。記著他做的那首《舒蘭,你好》嗎?記得他的那些剛勁生動的書法嗎?那樣的字體,配上那樣的詩句,讓我們集體地、輕輕地吟詠它。

      8月4日后的某個早晨,一行人悄然來到舒蘭。不是親屬,后來知道是確山縣退役軍人事務局的同志們。他們接周昆訓烈士來了。確山已定,將在當地著名的確山竹溝革命烈士陵園安葬。一行人打車,司機聽是關里口音,再問是河南,再問是確山,不再往下問了,堅決不要車費。

      ——以敦厚的目光理解一切,以寬厚的心態看待一切,以憨厚的待人溫暖一切。一定是妻子心中的好丈夫,孩子心中的好爸爸,父母心中的好兒子。

      1982年出生,不過41歲,剛剛踏上中年的門檻,正在享受人生的一份堅定堅忍。

      這樣的年紀,可以扛一切事,肩挑萬斤擔。

      中國水利報社、中國水事公號轉發了英雄犧牲的消息,上面有倪峰的標準照。沉著的面容,內斂的表情,善良的、平靜的、毫無芥蒂地望著你。卻看得出基于善良的堅定,認準一條道路、風雨無阻朝前走的執著。

      不待說話,已然交流,未曾言其事,已然此心痛。

      如網上評價,他是一名踐行了新時代水利精神的水利人,一名在抗洪搶險一線獻出了最寶貴生命的人。

      ——我與張郅昭是工作同事。一起寫政府工作報告,一起寫公文。政府前面有河,因此冬天后半夜,車窗必結一層霜。得用食堂飯卡卡哧半個小時。后來,只拿小鏟子卡哧。趕上冰凍,卡哧也沒用,整個車身都是冰。我直接拿熱水往上澆,郅昭則細心拿毛巾敷上,然后往毛巾上澆熱水。

      加班再晚,第二天到點就到。

      郅昭身體好,打籃球,踢足球,總是把別人喜歡的位置讓出來,把別人往上推。他是踢足球的組織者、聯絡員。我們想踢了,就找他張羅。他一張羅,大家都去。

      他孩子跟我孩子同屆,我們在一起研究上哪個學校。他說,你家孩子上哪個學校了,我家孩子就上哪個學校。

      ……他們沒有走,不覺得他們走,他們仍然活著。

      此生永別,來生再見。

      洪水過去了。

      一曲英雄之歌在唱響。包含合唱,齊唱,獨唱、輪唱、多聲部,突顯著雄壯的主旋律。

      洪水讓人難忘,英雄需要懷念,精神永久長存。

      是的,他們沒離去,他們仍然活著,就在我們的身邊,活在生活與事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