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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哀牢山的綠孔雀
      來源:長江日報 | 王劍冰  2023年08月31日08:51

      哀牢山。

      過了蠶豆田。過了中樹尾。過了干海子。過了黃草嶺。過了花箐。

      山路彎彎,山路十八彎,山路九十九道彎,這里的山路,九百九十九道彎也有了。盤桓的山路就像一條拉鎖,把崇山峻嶺一點點打開。

      翻過愛尼山,翻過蘇家山,翻過獨田山,翻過大嶺崗,翻過鵝頭山,翻過老虎山……而這些山嶺都屬于哀牢山,屬于它的一部分。我在其中艱難穿行,為的是要去看綠孔雀,東方的綠孔雀,世界稀有的綠孔雀。

      只要一提“孔雀”,人們便以為是動物園中常見的藍孔雀的樣貌,殊不知藍孔雀是引為觀賞的外來物種。綠孔雀是中國唯一的本土原生孔雀,也是我國野生雉類中體型最大的鳥類,被譽為“百鳥之王”,全為野生,很難飼養,多在這蒼莽深邃的哀牢山中。

      從古至今,綠孔雀都是美麗、威儀、善良、吉祥、和平、幸福的象征,它那高雅的體態,美麗的羽衣,優美的舞姿,使得人們對它懷有特別的崇敬。

      已經是哀牢山的深切部位,我們的車子從楚雄出發,已經在大山中盤繞了大半天。無數道嶺,無數座山,似乎永遠也翻不完。哀牢山,實在是太大,太深。然而我們的綠孔雀,就是喜歡待在這少有人打攪的所在。

      在野外親眼看見綠孔雀十分不易。綠孔雀體型比常見的藍孔雀大許多,體羽為翠綠色,雄孔雀體后拖著長達一米以上的尾羽,羽翎能達一百五十枚,可形成華麗的尾屏。臉呈明黃色,有簇狀羽冠,脖子上的鱗片,金子般閃爍,是其他孔雀所不具備,可謂“甲光向日金鱗開”。只要仰一仰頭顱,晃一晃脖子,就足以震懾所有禽類。所以西南地區也叫它“金孔雀”。

      車子在又一座大山間盤旋,下面深谷里有一條水流,當地叫綠汁江。綠色的汁液匯成了一條水,這水該是多么的綠,多么的清。

      綠孔雀著實會選地方,它們也是走南闖北,挑來挑去,最后選定在這一帶落腳,繁衍生息?,F在的楚雄彝族自治州雙柏縣對綠孔雀的落腳格外在意。

      有資料顯示,即使是云南,也不全是綠孔雀的安適家園。1994年,西雙版納自然保護區研究所副所長、野生綠孔雀研究項目負責人羅愛東等人,對云南南部景洪、勐臘、勐海三個地區的綠孔雀分布進行調查,他們發現,1990年以后,這三個地區已經沒有了綠孔雀的蹤影。1995到1996年,昆明動物研究所的鳥類專家楊曉君等對云南東南部和西北部綠孔雀的分布現狀進行調查,結果發現蒙自、金平、綠春三個地區的綠孔雀也已絕跡。

      作為雉科鳥類,孔雀體型較大,加之它漂亮而醒目的羽毛,很容易成為獵捕對象。而且綠孔雀喜歡棲息在耕地附近,結伴去地里去覓食。它們較為偏愛農家種的豌豆和稻谷。而豌豆、稻谷又屬于云南的主要農作物。早些年,農家為了保護自己的莊稼,播種前會用農藥浸泡種子,這種做法常常讓綠孔雀遭到“滅門之災”。農家還有一個習慣,就是將牛羊散放在山林里,讓它們隨意覓食。而山林中會生活著一些綠孔雀。牛羊倒是可以同綠孔雀平安相處,只是農人為了趕回牛羊,會大聲吆喝,這就會對綠孔雀造成驚擾。尤其是農家對山林開始承包后,綠孔雀的生存環境也就日漸萎縮。

      20世紀60年代前,綠孔雀在云南還有較多數量。到了1995年,云南全省的綠孔雀數量只有千只左右。再到2014年,鳥類專家關注到的綠孔雀分布區域已經鳳毛麟角。以數據推算,全國現存的綠孔雀種群數量,不會超過五百只。而且綠孔雀的群體,也由從前的每群十只左右,銳減到每群三到五只。多么令人擔憂,從遠古飛來的中國特有的金鳳凰,就要在我們眼前永久消失了嗎?問誰,都不會答應。綠孔雀與我們的環境保護息息相關,我們要綠水青山,更要綠水青山中的綠孔雀。

      早在1988年,綠孔雀就被列為國家一級保護動物,2013年,又被世界自然保護聯盟列為瀕危物種。2017年,云南省又將綠孔雀列為極危物種。如此來說,綠孔雀可以說比大熊貓還珍貴。以前人們發聲:救救大熊貓!現在我們再次發聲:救救綠孔雀!各種聲音緊急呼吁:不盡快采取保護措施,十年內,云南野生綠孔雀很可能滅絕!

      好的消息是,楚雄的雙柏縣是綠孔雀較多的聚集地。當地為保護綠孔雀,建立了綠孔雀自然保護區,并不斷擴大保護區的面積和范圍,加強對綠孔雀的巡護監測,嚴厲打擊危害綠孔雀的違法行為。根據綠孔雀的生活習性,在保護區內還建設有水源點、投食地,解決干枯季節綠孔雀的飲水、覓食問題。綠孔雀種群終于得到有效保護,數量明顯增長,是全省乃至全國野生綠孔雀種群密度最大、分布數量最集中的區域。據了解,截止到2022年3月,云南全省的野生綠孔雀約五百五十只,而楚雄州雙柏縣境內,就存有兩三百只。哀牢山,從不悲哀的哀牢山,將一片綠色的生命,牢牢地留存于東經100度、北緯23度的坐標線上。綠孔雀喜歡這里,不僅說明喜歡這里的環境,還喜歡這里的人文。

      也就是說,綠孔雀是一個代名詞,代表著和諧友善,代表著優雅舒心,代表著清凈自然。

      車子還在向著哀牢山腹地的鄂嘉鎮前行。終于從低谷盤上了又一座山峰,到達一個名為孔雀嶺的地方。站在山巔看對面的山,能看到很遠,很遠都是層層疊疊的山巒。

      有煙霧從山坳里升上來,像農家在燒火做飯,飄飄搖搖直向天際。

      陪同的雙柏縣工作人員張正麗說,她曾經看到過綠孔雀。那是山腰上的毛鋪子村,茶馬古道必經之地。而她的家就在那里,就在剛剛升起煙霧的地方。早晨她走到村子的邊緣,猛然就發現了叢林里的綠孔雀。

      那幾只綠孔雀可能是喜歡農民種的豆子,在那里啄食。她立時就不敢再動,只是遠遠地看著,只一會,它們就跑走了。張正麗說,看到綠孔雀,當時就好像是做了一個夢。好半天了,還在想著那幾叢活動的綠色。于是就懷揣著寶物似的到處向人展示留在目光里的驚喜和驚艷。

      我就此越發知道,雙柏縣的人們對于綠孔雀是多么上心,他們不是每個人都有這種福分,看到一次綠孔雀就如看到一個奇跡。自己自豪,也讓別人為之自豪。

      我們來到了坐落于山巔的小村,小村不大,建得卻很整齊干凈。問了才知道,是后來的遷居房,以前村民都是在大山四周散亂地居住,現在集中起來居住好照應,也是為了給綠孔雀留下更多的活動空間。我說孔雀嶺這名字好,村長說這里原來叫大嶺崗,屬于鄂嘉鎮,由于這一帶有了綠孔雀,又在一個制高點上,就改成了孔雀嶺。

      順著村中的小路往前走,一個小女孩騎著童車過來。小女孩很愛說話,她說她七歲了,叫宇涵,在鎮上上一年級。問她可知道綠孔雀?她說當然知道啦,我還聽到過綠孔雀叫呢。那綠孔雀怎么叫呀?小宇涵說,就像是小妹妹在叫喊。

      我笑了,想象她的小妹妹的叫喊聲,到底是一種什么腔調??墒怯詈瓔寢屨f,宇涵就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沒有再比她小的了。這個小宇涵,還真會想象和形容。宇涵說,媽媽說綠孔雀是他們的好朋友,大家在一個山上住著,所以綠孔雀來的時候,就會向朋友們發出問候。宇涵還說,老師說了,綠孔雀是我們這個鎮子最稀有的鳥兒,我們大家都要好好保護。學校的宣傳欄里有綠孔雀的照片,同學們都知道綠孔雀是我們鎮子的光榮。

      告別了孔雀嶺,我們繼續趕路。我們要趕到綠孔雀棲息的中心地帶。

      我們終于趕到了鄂嘉鎮龍樹村,恐龍河自然保護區離這較近。

      我在街頭隨便問一個當地人,知不知道綠孔雀,他們很隨意就告訴你滿意的答案:怎么能不知道呢?到處都是綠孔雀的宣傳,節日里還有關于綠孔雀的表演。有一位老漢,竟然把我帶到不遠的一個宣傳欄前。欄里活躍著綠孔雀的身影。

      恐龍河自然保護區是2003年4月建立的,這是州一級的保護區,主要保護對象便是綠孔雀,還包括黑頸長尾雉、滇南蘇鐵等瀕危野生動植物。2020年保護區再次拓展,面積由一萬公頃擴展到17000多公頃。同時成立了自然保護區管護局,加大了綠孔雀保護的投入力度,不僅有專業人員,還聘請了100多名群眾為綠孔雀監測員和生態護林員。

      村書記叫王慶英。同其他村干部一樣,裹著一身迷彩服,穿著綠膠鞋。她說,穿這一身是隨時都要到山里去,再者就是群眾好認。現在龍樹村委會管轄著多個散落在山里的小自然村,因為是綠孔雀棲息地,工作重點也會格外在意,譬如加強宣傳,使人們有愛鳥護鳥的自覺性,還要培訓和引導保護區周邊的群眾發展綠色農業,減少農藥施用量,消除綠孔雀誤食中毒的事件。王慶英說,現在真的好多了,綠孔雀的保護意識已經深入人心。

      正聊著,就見院子里來了幾位身穿迷彩服的人,兩位村干部下鄉回來了,還有三位巡護員或林管員。

      先問60歲的朱學才,在護林時可曾見到過綠孔雀。朱學才巡護的是村里的山林,他很健談,一聽綠孔雀眼睛就亮了。他連聲說見過,見過呢!都在哪里見過?哦,在發拉地、哀仔口、咯嗦屏扎、大公莫那里都見過。

      朱學才說的這些地名可能是彝族話語。他說得很艮口。問起綠孔雀的模樣,朱學才就找了一根樹枝子在地上畫,他很有天賦,三兩下就畫出了一個綠孔雀的形態。綠孔雀到底有多大?他說差不多有10斤重,雄孔雀可以長到3米長,光是尾羽就有一米五。問綠孔雀怎么叫,朱學才笑了,咿啊啊地來了兩聲,引得眾人都笑起來。

      50多歲的李云才是就近的麥地村人,說到綠孔雀,他說在龍樹山、糯米苦山都見到過。他屬于恐龍河自然保護區的巡護員,那是他的巡護范圍。于是,我們開始行動,跟隨李云才進入恐龍河保護區,去看綠孔雀。山間的小路很窄,李云才騎著摩托車在小路上盤繞,我們的車子跟著他,無數轉彎,無數攀升與下降。黃土路上,處處坑洼,處處雨后的積水。

      終于停下,永遠停下了。下面是很陡的陡坡,沒有路的陡坡,下去就別想再上來。連摩托車也停在這里,看來他常常停在這里。而后棄車而行,漫漫長路,陡陡山谷,不知要走多遠。

      走起來才知道,那根本就不是走,而是與走較勁,讓整個身體后仰,腳尖抓地,以盡量減輕慣性的俯沖。就此還是像撲入了迷魂陣,兩只腳鼓槌般快速擊打著大地,黃土、沙粒、碎石、枯葉、雜草,在擊打中紛紛往下散落。沒有可抓的地方,感覺剎不住車,一個個跑得越來越快,實在堅持不下,只能朝著一棵大樹沖去,以猛烈撞擊的形式,調整一下可怕的節奏。渾身汗水蒸騰,山林里密不透風,一個個慘不忍睹,而護林員還在前面狂奔。

      漸漸地坡度變得遲緩,再往前走,前面出現了較為平展的山地,那些山地上的樹木也變得稀疏起來。這可能就是綠孔雀喜歡的區域了。李云才說過,綠孔雀喜歡在林中空曠的開闊地或河岸邊活動,它們不喜歡過于濃密的熱帶雨林。

      前面走著的李云才漸漸放慢了腳步,看到李云才小心翼翼的樣子,我們感覺一場好戲即將上演。他不斷地擺著手,意思像是步子再小一些,再小一些,不要整出大的聲音。

      能聽到灌木交談的聲音,聽到喜鵲的歌唱,不知名的鳥兒流星一般劃過。好像越來越接近目標了。李云才已經把腰彎下來,專門繞著較密的樹叢,并且有點歪斜身子,把頭先伸過去。大家屏著一口氣,也都學著他的樣子,一點點地悄悄前移。轉過最后一片小樹叢,荒草遮沒的視線里,終于出現了一片開闊地。開闊地上一個水塘,水塘里清水漣漣,其中一些稀疏的長草,輕輕搖動。水塘邊有一片沙池,那必然是人為的,以便綠孔雀洗沙浴。大家蹲在原地四處望著,沒有綠孔雀的影子。

      李云才又往前走了,他的腳步依然顯得小心翼翼。難道綠孔雀在這里喝飽了水,又痛快地洗了沙浴,到前面的林子里幽會去了?現在正是它們的蜜月期。大家繼續跟著走,走到一棵樹下,李云才站住了,原來這里掛著一個紅外線監視器。

      李云才打開手機,按了幾下,屏幕上立刻出現了綠孔雀的身影,一只,兩只,三只,一共四只,很明顯,是一只雄孔雀領著三只雌孔雀光顧了這里。它們有的在水塘邊喝水,有的在啄食,有的在洗沙浴。

      是什么時候拍下?時間竟然顯示于半個小時之前。

      李云才的神情里有著遺憾也飽含著自豪。

      他是唯一走遍這片大山的人,當視線里出現異常感覺,那一定是夜間不請自來的新物種。哪怕是一片嫩芽、一塊石頭,都會把他的目光吸引過去,以判斷多種可能性。這是護林員的職責。

      李云才說綠孔雀多成群活動,由一只雄孔雀和數只雌孔雀組成小團體,有時也會見到單只或成對的活動。綠孔雀很善于行走,步履輕盈。如果遇到危險便大步疾馳,那速度,你很難追上。綠孔雀很少起飛,可能飛起來太費力氣,它們要飛也多是從高處向下滑翔,那也是飛得很快。發揮一下想象,那就如披著大氅張臂而飛的仙俠。綠孔雀早晨和下午活動較多,中午多上樹或在林中陰涼處休息,晚上就棲息于樹上。它們十分機警,膽小怕人,活動時不時抬頭觀望周圍動靜,發現人時老遠就逃跑了,你如果想追過去看看,它們便鼓起羽翅奮力向遠處飛,根本別想到達它跟前。

      在林子的高處,有一座綠色的簡易小房子,開始以為是一個大箱子,不知道做什么用。整個外面被偽裝起來。走到它的后面,李云才竟然掏出了鑰匙,打開房子的小門。里面確實很小,窄小的只能放下一張簡易行軍床。房子里有著很小的帶有偽裝的小窗戶,可以望到水塘周圍的一切。李云才說這是以前為攝影師搭建的。

      在這個地方有一座這樣的房子,簡直就是天宮一般。李云才轉累了,可以在里面休息休息,甚至可以像攝影師一樣,扒著小窗的縫隙往外看看動靜。一個人,長期在叢林中行走,孤獨慣了,不孤獨也不可能,也就必須習慣孤獨。習慣也是向自己挑戰。

      說到巡護,李云才說,現在保護區一般是進不來的,都有關口,但也要防止有人偷獵偷捕,還要防止引發火災。巡護員最重要的是不斷地流動行走,對綠孔雀的生活環境及時發現情況及時補救。比如有一次發現一只走失的小孔雀,就小心地護理,把它捧到孔雀媽媽經常出入的地方,然后偷偷觀察,看到孔雀媽媽收留了,才放心。李云才高興地說,有人已經做過統計,在一系列的保護措施下,恐龍河自然保護區內的綠孔雀種群數量,已從2015年的56只,增長到100多只。

      在恐龍河自然保護區內,我還認識了一位女巡護員,她叫王曉燕。2018年,自然保護區招聘巡護員,35歲的曉燕主動報名,成了一名恐龍河保護區綠孔雀巡護監測員。

      開始家人和村里人都覺得王曉燕只是一時沖動,堅持不了多久。可她鐵了心,非要參與到守護綠孔雀、守護美麗生態的隊伍中。王曉燕不是沒有遇到過危險,她遇到過蛇,遇到過野豬。時間長了,也就習慣了。一個女子在這山林里穿來穿去,比之那些男巡護員,更加不容易。而這不容易,不也堅持下來了嗎?并且已經堅持了5個年頭。巡山、記錄、監測、護林、宣傳、調查,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曉燕體驗到了大山中的孤獨和艱辛,也體驗到了看到綠孔雀的欣慰與快樂。

      實際上,作為綠孔雀巡護員,王曉燕除了日常監巡,還有另一項工作,那就是要完成石羊江畔老石羊片區的10多臺紅外感應相機的管理和運維,再加上整個保護區100余臺紅外感應相機每月一次的收集和讀卡整理。這個很重要,我們的綠孔雀的常態,便是要通過這些得以被人們掌握,以便為它們提供更好的環境和服務。王曉燕說,一切為了這美麗的精靈,只要能多一只,就是十分讓人高興的事情。你想啊,在我們的保護下,綠孔雀在這片土地上長久地定居下來,數量上漸漸地增多,不就說明這里的老百姓和綠孔雀融為了一家嗎?

      在一次巡護時,曉燕撿到了兩根孔雀翎,她知道綠孔雀又一次換裝,也就又平安地長大了一歲。她小心翼翼地收藏起來,那翎羽是有靈性的,她覺得那是綠孔雀送給她的問候。這么多年,已經跟綠孔雀有了感情,那種感情就像對朋友、對孩子一樣親。有時候外出幾天就想回去,覺得不趕緊回去綠孔雀會想她,實際上是她想綠孔雀。

      2022年2月,雙柏縣召開第十八屆人代會。王曉燕作為一名縣人大代表,對綠孔雀如數家珍,所有信息全都在她心里裝著。在場的人都開心地笑了。這些年來,雙柏縣對于綠孔雀的投資和關注終于有了成果,他們怎么能不笑呢?

      早晨的林子沾了太多的露水,陽光正辛勤地一點點擦拭。

      每只綠孔雀都是一首詩,一首如純粹的翡翠樣的詩。這詩世間罕見,它獨特、新奇、超前,代表著這個時代最奇妙的景觀。

      你看,它輕輕地提著自己的裙裾,小小心心地走過松軟的土地,脖子不停地扭來扭去,主要是帶動它好看的扎著頭花的頭扭來扭去。那彈跳的頻率,絕對不會是以秒為單位。那是它們最可愛的少男少女時代,它們打鬧,無緣無故地打鬧、追逐,你來我往地追逐,極盡地發揮和表現。血液在體內快速地流淌,心跳加速,臉色變紅,羽翎發亮。年輕的綠孔雀,不失時機地享受著青春。

      綠孔雀從不寂寞,它們有各種各樣的玩伴,它們在那條河邊,與水中的魚對視,看它們翻出好看的浪花。在闊大的林子里,綠孔雀和紅原雞、獼猴、赤麂、白鷴、豹貓、箐雞和野豬都能和平相處。綠孔雀是跳高健將,你看,一只綠孔雀突然起跳,它捉住了一只草蜢。從地上騰起的一瞬,身上的青苔和草絲紛紛下落。

      三月的風十分溫馨,雌孔雀貌似矜持地在河灘遛彎,一只雄孔雀展開碩大華麗的尾屏,在心儀的對象跟前炫愛。

      雙柏的大山中,綠孔雀正式進入了戀愛階段,這個階段很短,一年也就這么一次,所以要格外在意、格外珍惜。談情說愛時,雄孔雀躍躍欲試,它們整裝上陣,一席長長的尾翼十分拉風,每一根羽翎都干凈柔滑。如果揚起來,就是世上絕美的扇屏,哪個孔雀姑娘見了不動心呢?這位已經找到心儀的女伴,走到它面前,整個翎尾光焰無比,翠綠帶著金黃與絢紅,尤其翎毛頂端,還有獨特的眼狀斑紋。一排的眼狀斑紋同時閃動,帶有著奇異無比的畫面感。這可是孔雀王子的至愛大禮,是任何飛禽都不具備的愛情宣言。

      可就是有那么一個拿腔拿調的,讓帥小伙不知所措,舞了半天,孔雀姑娘還是不為所動。

      有時候就是這樣,越是上趕著,人家越是拿捏著。那孔雀姑娘恐怕是有點餓呢,只是自顧自地啄食地上的美食。也或許,這個時候帶來點好吃的反而有效果。小伙子還是不明就里地圍著人家表示熱情,人家將頭轉過去了,注意力全在那邊的地上,這位就也把身子轉過去,還是站立在人家跟前,也不碰人家,就是只管執著地抖動自己的花束,暢想自己的美妙前景。

      什么時候孔雀姑娘仰起頭來,朝向這位白馬王子,這位便更是起勁地狂舞。而在這之前,它已經經受了千辛萬苦,為了占據這一塊領地,必得先與其他的雄性同類決一死戰。誰贏誰留下,誰敗誰放棄。任何說理和求情都無濟于事。只有秀肌肉、秀美屏,最后動用武力,頭臉必然會掛上幾道彩,翎毛也會掉落幾根。這些都無所謂了,只要最后的勝利者是自己,看著落敗者無可奈何地退去,雖一身疲憊,滿臉傷痕,也會站在原地偷著樂。

      接下來才有了求愛的過程,這個過程是安全的,盡管也要費不少努力,最終會抱得美人歸。很少有人看到過綠孔雀的愛戀過程,即使是專業的攝影師也很難捕捉。還是一個安在叢林中的偷拍器拍到了它們的蜜月。

      四月,新婚不久的雌孔雀進入孵化期,它們會在灌木叢或幽深的溝箐筑巢產卵。巢里墊上雜草、枯枝、落葉和羽毛。隔一天產卵一枚。一個月以后,出生的小孔雀開始搖搖晃晃地跟著媽媽認識世界。這個時候的小孔雀讓孔雀媽媽十分擔心,它們更容易遭受天敵的侵襲,對此媽媽只能擔驚受怕、精心陪伴。最好的情況,是到山林附近的原住民家覓食,而忘了跟緊媽媽,不得已留了下來。灰蓬蓬的小孔雀也就像個蘆花雞仔。直到有一天上演了丑小鴨的故事,蘆花雞仔頭頂長出了傲人的冠羽,身后也長出了翠綠泛光的尾翼,農家人才知道這靚仔的真實身份,便不再限制它,隨它在哪一天去尋找媽媽。而媽媽身邊最后能剩下一兩個已屬不易。也就是說,綠孔雀的成活率非常低,綠孔雀由此而彌足珍貴。

      尾聲

      我要回轉了。我想我還是要來的,來看綠孔雀,看更多的綠孔雀,看綠孔雀逐漸與人和諧相處,共守一個家園。

      綠孔雀能夠與牛羊、野豬,還有其他動物和諧相處,卻十分害怕人類,這是一個奇怪的現象。綠孔雀也是有記憶的,它們會記仇或者說避仇,遠離那些傷害它們的人類。這一點,給我們許多的提醒。人們對綠孔雀的心態發生了變化,

      在綠孔雀的眼中,除了些微的小心,這哀牢山,簡直就是它們的天堂。事實上,哀牢山人一直都想打造這樣一個天堂,以讓可愛的綠孔雀,永遠在這里繁衍生息,快樂成長。

      我問過看見綠孔雀的人,他們說,每次看到,都要悄悄把身子低到最低處,那或也是對綠孔雀的一種景仰。

      我曾經一個人坐在山坡上,對著低處的叢林發愣,這里海拔差不多兩千米,比泰山還高,而綠孔雀卻喜歡這樣的高度,喜歡御風而下。綠孔雀飛起來,金光閃爍,綠浪翻卷,那么壯觀,那么悠揚,就像從哪里吹來的一枚碧綠的胸針,別在大山的衣裝上。

      綠孔雀需要一片蔥綠的草地和一片晴朗的天空,需要盡可能把一切都調到靜音。

      縹緲的云在一叢叢的林木間纏繞,在紅火焰的上空繚繞。總覺得有一種氣息,在高遠的天空流淌。

      哀牢山,太陽出沒的地方,綠孔雀出沒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