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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尚未:李潔翔,被愛點亮的星
      來源:當代人雜志(微信公眾號) | 尚未  2023年08月04日08:48

      開語欄

      “我是文明市民、要為城市爭光,我是燕趙兒女、要為河北爭氣”。以各地常態選樹的文明市民和道德模范、最美人物、身邊好人、優秀志愿者等先進典型為基礎,河北省文明辦、河北省文聯組織文學藝術家進行深入采訪,創作出一批優秀文藝作品,即日起,在河北省文聯微信公眾號、《當代人》微信公眾號等推出《“雙爭”榜樣》欄目。

      《“雙爭”榜樣》欄目,旨在更好發揮先進典型引領作用,進一步推動“雙爭”活動不斷走深走實,引領全省廣大干部群眾爭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踐行者、文明風尚維護者、美好生活創造者,以典型榜樣引領社會文明新風尚。

      李潔翔,女,1982年1月生,河北省慈善聯合基金會唐縣工作站負責人、唐縣愛心公益協會秘書長、唐縣聾人協會主席、保定愛心助學志愿者協會理事。李潔翔是一名視力、聽力、肢體多重二級殘障志愿者,在與病魔抗爭中讓她學會了堅強、懂得了社會大愛,熱心公益事業,累計服務時長超4000小時。先后榮獲“河北好人”、河北省“自強不息”勵志人物、河北省“身殘志堅之星”。入選2022年第四季度“中國好人榜”。

      李潔翔,被愛點亮的星

      尚未

      在十六歲的趙敬偉眼中,世界不再囿于唐縣迷城鄉下莊村,而是保定市、河北省,乃至全中國、全世界。家里的矮屋,院中的石墻,大門外的陡坡路,墻角處倔強滋生的荊條,村巷里蓊郁的老榆樹、大楊樹,哪怕一棵無名的草,一朵并不嬌艷的花,都是美的,令他產生滿足感、幸福感。

      誰能料到,從擁有到盡失,僅兩米距離。

      當他意識到這一點時,一切已成定局。

      這兩米,是樹杈與地面的距離,是生與生不如死的距離。當趙敬偉從樹上跌落的瞬間,他只是一驚,身體與地面接觸后,也僅是一疼,以為很快會恢復常態。農村娃子,從小到大,從炕上跌到地上,從坡上跌到坡下,從這兒跌到那兒,司空見慣,哪兒跌倒的,從哪兒站起來就好了嘛。

      然而,十六歲的他,卻因這一跌,與“站”徹底告別。

      翻身都要母親幫助。

      趙敬偉的天空塌了,塌成一床被褥。他不想再看窗外,不想再看到處溜達的貓狗、天上飛的鳥,不想再看姹紫嫣紅的花、葳蕤瘋長的草,更不想看到自己。漫長的時光里,他用沉默與昏睡,沮喪與自棄,切斷了與外界的聯系。

      若不是母親,他已離開人世。

      突然有一天,門簾一挑,進來幾個人,似暖光點亮了小屋。

      “我們是唐縣愛心公益協會的……”一位大眼睛的女子說。她的聲音高亢,她的笑容燦爛,但是她的腿——哦,不,是她的整個身體,有些不協調,像被無形的線牽扯著。

      趙敬偉先是一愣,隨即用被子把自己裹起來,只露上半身,“請坐,就是亂點。”

      “這位是李潔翔,我們協會的秘書長。”有人給趙敬偉介紹。

      趴在炕上,趙敬偉艱難地發現,人們在介紹她時,李潔翔的眼睛始終盯著對方嘴唇,待人家講完了,才回過頭來,朝趙敬偉笑著說:“她們……叫我雪兒。”

      雪兒的聲音很大,在狹窄的空間里,顯得有些突兀。

      哦,她的聽力也有問題。趙敬偉想。

      心,一下子就近了。

      十三歲那年,李潔翔考上唐縣實驗中學。在校園里,她是“學霸”,是“校花”。

      事后回想,從初一第二學期,就覺出了不對勁兒。跑步時,隊列中,她會把同學們撞得東倒西歪,人家還以為她在開玩笑;后來,時不時流鼻血,孩子嘛,火氣盛,誰也沒當回事。學校組織春游,李潔翔爬山的速度比男生還快,老師和同學們都認為她的身體很棒。

      初三的時候,英語課上,眼見老師的嘴在動,李潔翔聽到耳朵里的,卻是嗡嗡一片,像收音機出了故障。接著是眼睛開始模糊,很快雙腿也不協調了。

      老師和同學們慌了,帶李潔翔去醫院檢查,說是小腦有問題。家人急忙趕來,將她送往保定的醫院。醫生給做了檢查,開了藥,吃下去不見啥效果,又去石家莊,也查不出個所以然。打針打得皮膚青紫了,癥狀依舊。

      李潔翔仍以頑強的毅力考上了高中。

      從唐縣縣城到軍城鎮賢表村,有百十多里的路程。每次回家,李潔翔和同學李娜、李愛然要先坐車到娘子神村,再步行六七公里的山路。女孩們都是從大山里走出去的,最后這點路,不算啥,路上有說有笑,不知不覺就到了。

      那次下了車,才走兩里多路,李潔翔的身子突然開始往下墜。李娜和李愛然忙攙住了她,三人艱難地朝前挪動。

      “翔子,你的鞋呢?”李娜叫道。

      低頭一看,李潔翔的鞋子不知何時都被蹭掉了,腳磨出了血。

      “不能再走啦。”李愛然嚇壞了。

      路旁有塊大石頭,兩人將李潔翔扶過去,坐下。李娜往回跑,找到了她的鞋子。此刻,四周已經暗下來。

      空寂的山谷,三個女孩緊緊地依偎在一起,不知如何是好。夜色漸濃,遠處的山像猛獸的牙,近處的則像扭曲的臉。恐懼、焦灼中,時間一點點流逝,黑暗將她們徹底包裹時,一團光亮從遠處駛來,像顆小太陽,瞬間點亮女孩們的眸子。

      “摩托車!”李娜叫道。

      李愛然站起身,揮動雙臂。

      摩托車停在了她們面前。是李娜的父親,他不放心,來接女兒了。

      當然要先載李潔翔。可是,她控制不住身體,怎么也坐不穩。

      “爸,回去叫人吧,我們陪著翔子。”李娜說。

      李父看了看夜色中的三個姑娘,“好,你們等著,我馬上就回來!”說罷,擰動油門,摩托車閃電般朝賢表村駛去。

      真的很快。

      黛色中,一群人朝這里跑來。李娜父親的摩托車在后面打著光,將奔跑的人群影子拉伸,像在路面跳動的火苗。望著他們,李潔翔顫抖的身體緩和了很多。

      是村里的小伙子們,李潔翔的表哥李唐浩也在其中。

      “我們背你回去!”到了近前,李唐浩安慰道。

      家人送李潔翔進了北京的醫院。

      醫生也少見她這種癥狀:四肢平衡感失調、無力,聽力、視力嚴重下降,無法與人溝通交流,頭暈頭痛,多癥并發……只能采取排除法,最終確診為多發性硬化癥。因其發病率女性遠高于男性,多發在年輕女性身上,又被稱為“美女病”。

      這一年,是1998年。李潔翔十六歲,正值花開的季節,卻被病魔鎖住了綻放的腳步。醫生得知她家的狀況后,建議李潔翔去石家莊某醫院的神經內科治療。

      在石家莊,病房里的兩位大媽,見這么漂亮的一個小姑娘,得了這么個病,憐愛之情溢于言表。李潔翔卻不以為然,她知道自己的病很重,卻無法預料這個病能給自己帶來什么。

      陪床的家人中,大姐夫最幽默,怕李潔翔胡思亂想,沒事就逗她。他拿起李潔翔隨身帶著的《戰爭與和平》,指著封面上的大字,問:“這個字能看清嗎?”

      李潔翔故意發呆。

      大姐夫有點著急,提高嗓門,一字一頓:“這、個、字、念、什、么?”

      “和——”因聽力不好,李潔翔的嗓門也大,“姐夫,你能不能換個問題,別總拿一本書問我?我本來就知道這是什么書,一共五個大字,看不清也知道是哪個啊!”

      病房內,人們都笑了。

      每天,醫生要測試李潔翔的肢體反應,為了讓她愉快接受檢測,大姐夫給她的腳趾起了外號。醫生動她的大腳趾時,大姐夫就問:“老大還是老二?”

      見李潔翔沒反應,醫生又動另一根。

      “老四還是老小?”

      然而,別說腳趾了,就是刮小腿的皮膚,李潔翔也沒反應。但奇怪得很,她的胃口反倒很好。治療時,她有十二個小時不能動彈,吃飯只能讓大姐夫喂。

      為了省點錢,大姐夫把買來的飯菜全給李潔翔吃了,自己要么菜湯就饅頭,要么泡方便面。鄰床那位大媽看不下去,就把自家帶的香油給他滴一些,讓泡面好吃點。

      眼看春節將至,家里積蓄也花光了,李潔翔吵著要回去。醫生考慮到現實情況,也同意她回家休養。左鄰右舍聽說李潔翔出院了,紛紛前來探望。那段日子,哪家只要有了大骨頭,都會送過來給她補身體。

      “閨女不是骨髓出了問題嘛,吃啥補啥,多喝骨頭湯,把骨髓換一遍就好啦!”淳樸的鄉親搞不清李潔翔的病,只能用這種最樸實的辦法,表達對她的關愛。

      最后,李潔翔吃骨頭吃到都怕了。

      但她的心,卻是暖暖的。

      冬日,午后。太陽努力將萬道金針潑向大地,奈何已在深冬,僅讓大山里的村莊更明亮些——冷,依舊。

      李潔翔斜靠在炕頭,看著外面清冽的天地,拍著自己的雙腿,一股酸楚剛要涌上心頭,院門處突然闖進兩條身影。雖然模糊,她還是激動起來,心怦怦直跳。

      進了門再看,果真是同學張永昌和張春雷。

      李潔翔的眼淚唰地淌了下來。

      “出院了咋不告訴我一聲?”張永昌說著,一米八的大小伙子,也紅了眼圈。情急之下,還拍了一下李潔翔的后背。

      “她聽不見。”張春雷了解情況。

      “放了寒假,我才知道你出院了。”張永昌哽咽道。

      李潔翔什么也聽不清,只剩下抹眼淚。

      “你是班花啊,咋成這樣兒了呢?”張永昌越說越激動,直到張春雷遞給他紙和筆,才反應過來。

      不久前,張永昌才學會騎摩托車。他家在南店頭鄉,距賢表村一百四十多里地,小伙子硬是頂著寒風,先與張春雷會合,再趕往李潔翔家。同學的到來,給這個寒冷的冬天增添了溫暖。李潔翔的心,更是暖暖的。從這以后,她開始寫日記,與同學們書信交流。每年的寒暑假,同學們約好在娘子神村會合,然后一起來看她。

      一來就是一群人,并且在她家住一晚。女同學住在李潔翔家里陪她,男同學則住到她大伯家。他們每來一次,就能支撐李潔翔好長時間。無法前來的同學,也會給她寫信。漸漸的,飽含同學情誼的信件,她攢了兩大紙箱。

      同學們的約定,一直堅持到彼此都長大成人、結婚生子。

      而家人的愛,則是李潔翔生命小船拼搏前行的壓艙石。

      父親深知女兒得病后的痛苦,每天都幫李潔翔揉腿、捏腳、刺激穴位,捏腳趾時,也會問:“老幾?”

      “老三。”李潔翔聽不見,但能讀懂父親的表情。

      父親搖搖頭,繼續。

      早晨五點鐘,父親會叫女兒起床,扶著她,貼著墻壁鍛煉腿腳……幾個月的時間,正值壯年的父親,頭上添了白發,臉上增了皺紋。

      望著父親疲憊的身影,李潔翔偷偷抹淚的同時,堅定了與疾病斗爭下去的決心。

      病情時好時壞中,日子搖搖晃晃到了2015年。此時,李潔翔已結婚生子,丈夫是名退伍軍人,很愛她。為了多賺錢給妻子治病,他做起了生意,卻賠了。

      生活愈加困難。

      考慮到自己也能干點事情了,李潔翔毅然走出家門,到唐縣的一家酒店后廚打工。身體原因,她只能從事洗洗涮涮的粗活。然而,李潔翔很開心,終于能用自己的勞動和汗水謀生了。

      那時的她,未曾想到,正是這次走出家門,生活為她打開了一扇色彩斑斕的窗。

      過去的同學們得知李潔翔在酒店里刷碗后,很心疼她,常常來探望。有個同學知道她愛寫東西,文筆好,就介紹她加入了唐河文學藝術創作協會,認識了會長康書樂,一個同樣與病體搏斗一生的強者。

      康會長不僅在文學上指導李潔翔,在人生信念上,更給予了她很大幫助。

      在酒店后廚,刷碗、擇菜、遞盤子,大冬天鞋子濕透了,漚爛了,李潔翔照穿不誤,到了春天,有凍瘡的腳癢得令人抓狂。這種每天四點鐘就起床干活的日子,使她對人間疾苦感觸更深。在朋友的支持下,她萌生了組建一個公益協會的想法,去幫助那些如自己一樣在厄運中掙扎的人們。

      拿著一個字體放大到極限的手機,李潔翔開始了溝通聯系,找項目、找資源,走訪困難家庭……

      2016年12月,李潔翔聯系組織三十家愛心企業和五十余名愛心人士,共同成立了唐縣愛心公益協會。

      一個站立不穩的人,卻要幫助更多人站起來,困難可想而知。

      付出全部精力、時間、心血,并時常拿出自己辛苦賺來的生活費,為他人救急解難。漸漸的,李潔翔感動了很多人,協會也從最初的幾十人發展到幾百人。微信名的緣故,人們都叫她“雪兒”。

      被人關愛,關愛別人,再被人關愛,李潔翔走上了由愛與善鋪就的溫暖大道。

      文學和公益事業,成為她積極生活的強大支柱。

      她那步履不穩的身影,出現在救困、助學、敬老、助殘、綠色環保、文明創城等各類愛心公益活動現場,用她那天使般純凈的笑容感染人們,使更多的人感受到了社會的溫暖。每次活動結束,忙碌一天的她,還要熬夜整理文字資料。她的視力本就不好,但強迫自己當日事當日畢,尤其籌集的善款,每一筆開支,定要在微信群里向大家反饋。

      “雪兒,不要反饋了,早點休息!”有會員在群里說。

      “注意身體!我們信得過你!”人們紛紛勸她。

      李潔翔怎會不累呢,但她熱愛這種生活。這種熱愛,令她那視力模糊的眸子里,總有鉆石般的光芒閃動。

      2023年1月18日,中央文明辦發布2022年第四季度“中國好人榜”,作為唐縣公益協會秘書長的李潔翔,光榮入選助人為樂“中國好人”。

      雪兒,成為唐縣人的驕傲。

      我、李潔翔以及她的隨行“翻譯”郭會妙,一行人走進趙敬偉的家時,四十一歲的他,已換了一件新的半袖衫,端坐炕上等候我們了。

      “請坐!”趙敬偉爽朗地說。

      這是一個眉清目秀、高鼻梁的男人,若非遭遇不幸,該有個完美的人生。

      趙敬偉很健談,當他說到李潔翔時,眼里有光,是那種看到親人,或是夜航海員望見燈塔時的眼神。

      我們談了很多。談他的遭遇,他的家人,他的心路歷程。

      “我曾經十五年沒出過家門。”敬偉說。

      “輪椅誰買的?”我看了一眼屋中那臺電動輪椅,上面零零碎碎好多小物件,看得出有些年頭了。

      “我姐夫給買的。”敬偉笑道,“后來有了輪椅,我也不出院,過不了心里這個坎兒。”

      “什么時候開始出去的,認識了潔翔之后?”我又問。

      “沒錯!”敬偉答。

      接下來,在趙敬偉和李潔翔你一言我一語中,事情的大概我很快清楚。

      隨著參與公益活動越來越多,見到處于困境中的人也越來越多,李潔翔結合自身經歷,意識到像趙敬偉這樣的殘疾人,不能單純地救助一下就可以,而是要在互相幫助的過程中,使他們重拾生活的信心。于是,她多方打聽,幫趙敬偉聯系了一批手工活,制作串珠香皂盒、筆筒,以及穿拉鏈頭等。

      活兒不大,趙敬偉干得很用心。好的時候,一天也能掙到一二十元,加上政府的低保,他看到了希望。有一次,微信群里愛心公益協會號召為患病兒童募捐,趙敬偉也捐了十元錢。最初李潔翔不收,趙敬偉還差點生氣。

      “捐得不多,但證明咱也是有用的人了……”敬偉說著,目光又投向坐在炕沿上的李潔翔,“她幫我很多,認識她,是我的幸運。”

      我頻頻點頭。

      “她自己也很不易。”敬偉又說。

      李潔翔睜大雙眼望著我倆,她聽不到我們在說什么,但她臉上始終洋溢著笑。這是個心地純凈的女人,美人。

      “現在,我算是活過來了。”說到這里,敬偉偏了下身體,從褥子下抽出一根臂力器。

      “多大的?”我驚訝。

      “五十公斤。”敬偉有些驕傲,“要不要試試?”

      我哈哈一笑,連連擺手。

      “我現在不僅經常出去,還玩甩鞭子,估計全保定坐輪椅甩鞭子的,我該是頭一份兒!”

      屋里的人都笑了。

      李潔翔先是盯著大家的表情看,似乎看懂了,也開心地笑了,像個十六歲的少女。

      來唐縣之前,我聽說人們稱贊李潔翔是“玻璃人,鉆石心”,這句話精準。但此刻,在我心中,這位美麗的女人,更像是暗夜里蒼穹中的一顆星,一顆被愛點亮,又去照亮世界的星。

      尚未,本名李艷輝。中國作協會員,河北文學院簽約作家。有中短篇小說、紀實文學作品見于《解放軍文藝》《北京文學》《天津文學》《小說月報·原創版》《西南軍事文學》《長城》《神劍》《陽光》《人民日報》《中國報告文學》等報刊;另著有長篇紀實文學6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