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之星 | 北方:北方的莊稼(2023年第25期)
“本周之星”是中國作家網原創頻道的重點欄目,每天經由一審和二審從海量的原創作者來稿中選取每日8篇“重點推薦”作品,每周再從中選取“一周精選”作品,最后結合“一周精選”和每位編輯老師的個人推薦從中選出一位“本周之星”,并配發推薦語和朗誦,在中國作家網網站和微信公眾號共同推介。“本周之星”的評選以作品質量為主,同時參考本作者在網站發表作品的數量與質量,涵蓋小說、詩歌、散文等體裁,是對一個寫作者總體水平的考量。
——欄目主持:鄧潔舲
本周之星:北方
北方,中國詩歌學會會員、山西省作協會員。作品見《山西文學》《黃河》《山東文學》等,入選《山西文學年度作品選》《百人百首·中國詩歌學會會員作品選》等選本;主編《遼闊是可以觸摸的》,獲臨汾市“五個一工程”獎;散文《大地上的事物》獲《文藝報》“窖藏88歲月彌香——我與光陰的故事”征文三等獎等。
作品欣賞:
北方的莊稼
北方大地上,出產山脈河流樹木牛羊,出產莊稼。莊稼們在土地上招搖,舞蹈,被收割,深埋,又重生。有了莊稼,養育了人,于是生生不息。
在故鄉翟山莊,遠山近嶺,房前屋后,巷內路邊,一轉身就是一片莊稼地。莊稼包圍著山莊,它們之間的關系,可以用形影不離來形容,可以用耳鬢廝磨來描述,可以用生死相依來表達。不可想象,一個村莊怎么能沒有莊稼,莊稼怎么能遠離村莊。
唐山地震過后一個月,我家搬回翟山莊,第一頓飯是在大伯父家吃的。那時滿地鍋碗瓢盆,雜亂無章,等待主人收拾,疲憊不堪的家人實在提不起心勁做飯。正在左右為難,大伯不由分說把我們拽到他家的窯洞里。我一進門就嗅到一股清香,大伯掀開鍋蓋,哇——!滿鍋擠擠攘攘全是黃澄澄的嫩稻黍。那是輾轉顛簸魂不守舍后的第一餐,我吃得貪婪,顧不得雅相,滿頭大汗,涎水鼻涕直流。稻黍,我從此深深記住了這個名字。
稻黍就是玉米。大凡在鄉村里出生長大的人,都是玉米前世今生的見證者。我也是,并且,相對于其他莊稼,我對玉米抱有非常特殊的感情,它陪伴了我整個懵懂的少年歲月,喂養我的身體,滋養我的精神,馴養我的性格和脾氣。玉米是大秋作物,生長期長,從春播,夏間苗,開花孕育,結子,秋收獲,要經歷一年的大半時間。它們高大豐盈、英俊灑脫的樣子,從一開始就感染了我。它們身子舒展,抬頭挺胸,擺臂闊步,齊刷刷向上的姿容,跟七八歲拔節成長的我們多么神似。一陣風起,它們勾肩搭背親密無間的樣子,竊竊私語分享秘密的姿態,跟年少好奇的我們多么神似。它們的綠外套,從嫩綠,淺綠,白菜綠,澀綠,到深綠,墨綠,成熟的綠,天然的色彩暈染著我們的心。
能被農民稱作兄弟的莊稼,除了玉米,當然就是高粱。它們高大、頎長、挺拔、俊朗,手足相牽,面目可親,實在當得起這兄弟的嘉許。高粱株距和行距相對于其他莊稼都要開闊寬敞得多,根上也不帶豆角等攀援植物,最多間種些綠豆或者黃豆,地壟邊植些麻。高粱身子高過玉米,葉子卻比玉米要狹長柔軟,在高粱地里鉆來鉆去,并不會如在玉米地里那樣被堅韌的葉片劃破皮膚,一旦被劃破劃傷,又被汗水浸濕,又疼又癢的感覺真是讓人懊惱。高粱葉子不這樣,它們一任我們狼奔豕突,有時還踩倒桿苗,有的家伙不小心或者干脆故意滾翻,壓倒一大片。即便這樣,高粱們也不以為意,它們輕舒臂掌,溫柔以待,葉子撫上臉、脖子、胳膊等裸露的肌膚,涼涼的,柔柔的,如姑娘的發梢輕輕拂過。成熟的高粱低垂著禾穗,仿佛思考者密密麻麻的思想結晶。又仿若戀愛中的女孩,赧紅著臉,劉海掩飾著嬌羞,雙手絞扭著辮子,欲說還休。我們這群糟小子,急切地等待大人們戧掉沉甸甸的禾穗,剩下細長的禾桿,那就是新的樂園。我們迫不及待地刈倒高粱桿,然后各逞所能,造“手槍步槍機關槍”,然后就打仗,攻山頭,一個人要“壯烈犧牲”幾次,抓俘虜,槍斃漢奸,斗爭翻譯官。肩扛武器排成隊列,雄赳赳氣昂昂走過翟山莊,專門往姑娘媳婦堆里撞。不小心被那個路過的多事鬼識破,一聲斷喝,作鳥獸散。
在北方的莊稼里,有一種植株高大、枝干硬實、葉子闊大如傘的作物,結出的果實去掉硬殼,形如鳥卵,黑白相雜,花絲繁復,圓潤如玉,再去一層殼,里面是瑩白的果肉,潤澤油滑,用來榨油,大人們都說是飛機上用的潤滑油。這種作物學名叫蓖麻,我們叫大麻子。它們長相粗壯,枝干硬朗,最適合“七八歲狗都嫌”的孩子們玩耍。大麻子長到秋季,主干足有大人手臂粗,分枝也有小孩胳膊粗細,它在離地一尺左右的地方分叉,頑童們攀爬起來非常方便。于是,它就成為我們的汽車、拖拉機和火車。大麻子株距疏闊,它三支枝叉張得很開,空間大,在枝叉間鬧騰,跑來跑去,繞來繞去,竟然不被羈絆阻擋。它的葉片巨大,我們不管不顧地摘下來,頂在頭上,當雨傘當遮陽帽。一行頑童排成隊列,頭戴大麻子葉,在小小的翟山莊招搖過市,引來許多白眼。大麻子果籽裹在綠皮硬殼里,分幾個隔間,一個隔間包裹一粒果籽。最初,無所不吃的我們以為這也是美味,饑不擇食剝開來,再剝開來,直到露出白仁,心懷疑慮放進嘴巴,眼見幾個年齡稍大的已經做出美滋滋咀嚼狀,這才放心咬下。啊呸!啊呸!幾個貪吃鬼呲牙咧嘴吐出果仁,一臉苦相。一抬頭,看見幾個家伙一臉壞笑樂不可支,這才知道大上其當。
最早知道五谷不分這個詞,是跟四體不勤連接在一起的,用來回擊看不起山里娃、說我們是山貓的城里學生。真正了解五谷,卻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五谷,簡言之即黍稷麥稻菽,黍就是糜黍,翟山莊的人稱為軟米,稷是谷子,就是小米,菽是豆類總稱,麥稻自不待言。我要說的是黍和稷,糜黍和谷子,小時候,對于這兩種莊稼,我很長時間都分辨不清,鬧了不少笑話。大人們自然可以輕松區別,問,他們又語焉不詳,還要引來嘲笑。糜黍和谷子的枝干葉片極度相似,高低相當,顏色也近似,不仔細分辨看不出不同。要到秋深,它們結出沉甸甸的穗子,才能一眼看出差別。糜黍結穗,穗子紛披如頭發,低垂著,在風中緩緩搖擺,很優雅,手摸上去,滑溜溜,手感舒服極了。谷子結穗,穗子是獨立的一簇,也低垂,摸上去粗糙,它們結籽好像不很結實,不小心就碰落,挺可惜。我們有時就裝出大人樣子,訓斥年幼的跟班:別摸!看蜇了手!也有稗子濫竽充數在其間,稗子腦袋是高昂著的,因為籽粒癟小,空,在風中搖晃。我們都能夠認出,遇見了,隨手連根拔出,厭惡地扔下地壟去。等到黍和稷收回到打谷場,脫粒,攤開,翻曬,壘起谷堆,黃燦燦地發亮,我同許多孩子不約而同又傻眼,分不清糜黍和谷子了。
喜歡過一首歌,叫做《壟上行》,是香港歌手張明敏演唱的。幾十年過去,那優美的旋律、悅耳的發音依然在耳邊縈繞:我從壟上走過,壟上一片秋色……在伙伴們的簇擁下,我投入地哼唱著這首歌,翻坡爬壟、不辭辛苦地游蕩在翟山的莊稼地里——玉米高粱谷子糜黍黑豆棉花,落秧子西瓜山藥蛋紅薯蘿卜茄子辣椒蔥,無所不往?;蛘邽樯诤拓i羊割草,或者是幫著大人去摘豆角割艾蒿,有時干脆只是無所事事瞎轉悠。當然有時也目的明確,那就是看見秀氣出眾的靈鳳帶領著幾個女娃在不遠處的莊稼地里忙活,幾個小子就像被磁石吸住一樣,雙腳不由自主往她們那里邁動,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提心吊膽地迂回。因為這個,我們沒少被大人們罵過,他們罵的很難聽,似乎我們都十惡不赦似的。我們走在地壟上,走在深綠的海洋里,一陣陣秋風送來瓜果蔬菜和秋作物的芳香,心里還有個女孩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這不讓人陶醉嗎?
后來,我遠離村莊,為討生活進入小城。一次走過玉峰街,忽然一家門店里面傳出酸溜溜的鳴唱,醇厚綿長,自由無忌,鮮亮明快。我駐足,傾聽,驚喜又感慨。門口矮凳上坐著的可能是老板娘,旁邊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我問,里面是酸溜溜吧?是。幾只?三只。果然。哪里逮的?村里人捉住送的。本想進去到籠子跟前看看,可是里面有幾撥客人在,我還是拔腿離開了。身后母女倆在笑。逮?她們可能不理解這個字。我走著,思緒一下子撲進翟山莊的莊稼地里,這個季節,正是酸溜溜的主場演出時間,它們是山野里的歌者,優雅的鋼琴手,尊貴的流行音樂家。但要捉住一只心愛的酸溜溜,卻要大費周章。除非你在莊稼地里遇到它們,莊稼有行距和株距,盡管也長得密不透風,到底是舒朗開闊些,酸溜溜蜒附在枝葉間,很容易捉到。問題是,聰明的酸溜溜大都藏身在酸棗刺遍布的荊棘叢中,酸棗刺也是莊稼地壟上的土著,它們跟羅羅蔓丁香叢野白蒿都是親戚,你不離開我我不離開你,弄得我們伸出的手投鼠忌器,又欲罷不能,到底還是被刺出血珠,被劃傷皮膚。要想逮住一只鳴聲清越鐵銹色雄壯的酸溜溜,除了流汗還要流血。當然了,酸溜溜也是莊稼的好朋友,它們有個鮮亮的名字,叫蟈蟈。
我家院子里的小塊地是母親親手墾植的菜園,倚著院墻,用暗紅色的機制磚圍起,我用腳步丈量,南北四大步,東西七大步有余,算起來不足三十平米的樣子,母親打理得很精心。這當然也是一塊莊稼地,細數過去,玉米上藤藤蔓蔓爬滿開著白色喇叭形花朵的豆角秧,鮮艷奪目的西紅柿、垂首深思的茄子、隊列整齊的大蔥、耳墜一樣的青紅辣椒點綴其中,幾壟香菜芫荽韭菜油菜,幾株攀緣到車棚上面去的南瓜秧,黃色的花朵,招招搖搖,一直探頭探腦到鄰居院墻那邊去了,墻里墜著五六個海碗大小的青皮南瓜,竟然都沒把秧子喊回來。母親對其視同兒女撫養,翻松、平整、揀離破碎磚石、施上家糞、購回菜種,然后靜等一場春雨。下種、出苗、除草、施肥、間苗、打倔芽,這些勞作大多在我們看不見的時候完成,瘦小的母親將她的菜園精心打扮,貢獻出一個秋天的豐盛。菜園里本來結著瓜果蔬菜,兒女們隔三岔五還要帶來自以為新鮮的超市菜,母親不斷把采摘的蔬菜送給左鄰右舍,兒女們臨走時再強塞進他們的包裹。
“人間無限事,不厭是桑麻?!边@是農耕時代里的怡情自洽。如今,故土上原住民們遠走他鄉,鄉愁游離無依,所能寄托者,只?;貞洝N覀冸x養育自己長大的莊稼漸行漸遠。無意間的“偶然逢故舊,小坐說桑麻”,苦澀,言不由衷。每日里吃著糧食蔬菜,有許多是故里親人輾轉著送來,誰家辦完婚喪嫁娶,糯軟香甜的棗米蒸飯是斷不可落下的禮物,那里面的紅棗紅豆,刺激著味蕾也刺傷著良心。每次回村,車輛后備箱前后排座位上,都是擠擠挨挨的土豆紅薯蘿卜南瓜,這是土地上的出產,曾經養育過你,你離開了,仍然追隨著你。你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不再關心物候和天氣,無視雨水和霜降,漠視墑情和種子,不再過問莊稼和收成。捫心自問,即便故鄉的消息撲面而來,你又聽到了幾分莊稼的吟唱?特別在秋雨繾綣的時刻。
本期點評1:
繾綣的時刻
——北方作品讀札
從微信上略“搜一搜”,便能得到許多“北方”的詩?!氨狈健?,一個從山西鄉土里長起來的詩人,在北中國這塊大地上,默默寫了許多年。他寫落日,把落日寫活,落日按住村莊的心跳,熄滅人眼里的火焰,“落日多么羞慚/每次離開/總是滿臉通紅”。他寫塵世中漫游的人群,他們面目模糊,對生活漫不經心,“仿佛隨處落生的種子,自備著雨水”。他寫年輕的愛情,那些“心形的嘴唇”順流而下,可又橫眉豎目、淚眼生怨,“青春是多么倉促的句子呵……有太多的塵埃,讓她蒙冤”。這些詩句算不得多么驚艷,但和大多數寫作者相比,已然站到了文學的門檻上。
《冬事雜憶》《抱愧麻雀》《北方的莊稼》,從北方近來的投稿中,我們發見在詩人形象之外,一個散文家的身影開始從他身上躍動起來。北方的散文是質樸的,貼合著固有的生命經驗,他的筆尖觸摸著腳下的土地,字里行間閃爍著對鄉土生活的熱戀。
散文《冬事雜憶》包裹著一個完整的北方冬天。熱量退卻到南方之后,“細細碎碎的黃金葉子均勻地鋪在我家門前”。冬天起源于深秋的落葉。作家北方寫童年記憶中“冬事”,按照時序的變化娓娓道來,較為巧妙的是,他的關注點除了單獨的“事”和“憶”之外,還有容易被忽視的聲音。深秋高遠遼闊的天空里尚不見冬日的影子,“我們都知道,它在等待一聲呼哨,這呼哨只有翻山越嶺過來的西北風?!币约奥《瑫r節打鐵的聲音。打鐵的手藝人帶著“叮叮當當的聲音”穿過雪野,打鐵聲把冬天里的死氣沉沉點燃了:
師傅翻動鐵塊,一邊用小錘子引導,小錘子敲在哪里,大鐵錘砸在哪里,大鐵錘砸鐵塊時,小錘子在旁邊的位置,很有分寸地敲擊出點子,聽起來就是“叮叮——咣,叮?!邸保浅S泄澴喔校殡S著火星子四濺,驚得我們躲開遠遠的。
這種聲音也與人有關,聽到鐵匠師傅“大聲喊叫,氣急敗壞:小毛!鐵角!”,年幼的北方也和同伴們也跟著互開玩笑,齊喊“小毛!鐵角!然后笑成一團……”打鐵聲、交談聲、笑罵聲、整齊的音浪聲互相交錯,你中有我,形成了獨特的情感記憶。聲音規范且厘定著真實的情緒,把那些如“流星一樣一閃而過”的生活永遠鐫刻在個體生命里。北方的冬天故事寫到這里也就有了溫度,聲音里隱藏的生機縈繞著他的童年時代,又穿梭在當下和記憶之間。《冬事雜憶》一篇在末尾處,寫到嚴冬將近、春節來臨前夕的場景:熱乎的豆腐腦出鍋,想象中的美味佳肴被大盆白菜土豆取代,西北風押送走枯草和玉米葉子。就在“我”看著這一切發生的時候,“從那邊坡走上來一個人,越走越近,越近越熟悉的身影,哦,是父親,他從太原回來團聚過年了。我一時不知怎么辦,仿佛被釘子釘住,莫名其妙的委屈,忽然就涌上心頭,眼淚就止不住地流滿了臉頰。”莫名的淚水里是孩提向少年階段的過渡,是舊歲新年交替時被凸顯出來的人性成長過程中的復雜。文章到此打住,末尾處的寥寥數語,讓這篇“雜記”體現出散文文體的自覺性。
同樣是對童年往事的追憶,《抱愧麻雀》一篇就沒有那么溫馨了,更多地帶有重審記憶般的自省意味。在物資匱乏的年代,北方和同伴們捕食蜣螂、青蛙、天牛、螞蟻,作為果腹或者嘗鮮,其中最上乘的吃食自然是麻雀。北方細致地回顧了童年捕鳥的過程與細節,并在書寫中開始反思多年前的行為,究竟有多少麻雀殞命于孩童的嬉戲,又有多少為無米下鍋緩解了燃眉之急?顯然,還處在年幼階段的“我們”對于獵食的游戲性大于實用性。文章后半部分,陸續出現了幾處潛伏的雜文筆法,作者寫到,“這是一場屠戮”,“人類的丑惡本性首先反映在對弱小者的態度上”。北方隱隱將筆觸指向更深層,感嘆“滅四害”中麻雀的尸橫遍野何其無辜。不過,由于文章言盡于此,并未能展開具體地討論,我們無法基于這里進行更多地闡釋了?!奥槿浮边@一意象在作者筆下,也就與其中潛伏著的時代象喻擦肩而過。
《北方的莊稼》是作家北方投稿散文中最具赤誠的一篇。“北方大地上,出產山脈河流樹木牛羊,出產莊稼。莊稼們在土地上招搖,舞蹈,被收割,深埋,又復活,重生。有了莊稼,大地上也便出產人,于是生生不息?!薄侗狈降那f稼》里那些作物和人事,是典型的北中國的風土人情。莊稼稻作、婚喪嫁娶、物候天氣里輾轉有北中國式的人情世故,它們隨著人口的流動遷徙到四處,從黃土高原到江河入海口,寄托在鄉鎮、縣城、地市又或省城里,又在無數個“繾綣的時刻”次第復活,完成著“農耕時代里的怡情自洽”。這不僅是作家北方的文學經驗,也是鄉土中國的文明慣性。可是,借用最近常被提起的一句話來說,“故鄉那么遼闊,為何還要遠行”?傳統鄉土里那些繾綣的時刻分外迷人,但也因此更值得警惕。畢竟,最后的浪漫主義者早已在機械復制時代來臨前悄然告逝,所有有抱負的寫作者都難以滿足于沉淪“永遠的浪漫主義”,或者說,拒絕做農耕時代最后的抒情詩人。鄉土文學中被寄存的單調的抒情太多了,寫作者何不嘗試把過期的底片封存進寶葫蘆,然后抬頭朝前看。新時代的文學景觀呼喚更具主體性的文學動能,更有文化底蘊的文學傳承,更能反映情勢變化的文學表達。正是從這個意義上,我認為前述兩篇文章特色相對鮮明,擁有可塑的潛力,展示出作家北方豐沛的情感和扎實的寫作功底,而《北方的莊稼》一文則較為平庸,盡管它如此真摯,不容懷疑。當然,這種苛求也更像是批評者刻意的矯情,畢竟當下的現實生活已經如此紛雜,乃至于可以間歇式地沉淪都顯得如此難得。
——陳澤宇(中國作家網編輯)
本期點評2:
這是一篇結實的散文。結構、情感、言說、體驗等等都結實,讀來,文章也帶了莊稼一樣的可親面目,具備了果實一樣的飽滿和光澤。
莊稼,一個親切的詞,不論在北方還是南方,它的溫和、光亮、色澤在人類生存求索和夢想追逐中從不曾也不能消逝和減弱過。民以食為天,這亙古不變的道理,全寄存在“莊稼”二字中。在中國這個農業古國,民生大計,家國安寧,也離不開每一季莊稼的春華秋實。作者從北方一個叫翟山莊的小村莊入手,對故鄉土地上的玉米、高粱、蓖麻、果蔬,以及地里的蟲類生靈,用入神入情的言說和修辭,進行了深深的致敬。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同為大地上生生不息的生靈,作者一言一詞中的莊稼也不是無情草木,而是難兄難弟、是左鄰右舍,人與它們的情分不僅是從果腹喂養開始,還有天災苦難、頑皮童年、少年憧憬、青春萌動的見證和包容,莊稼以默然的姿態完成了對肉身的喂養、人心的撫慰和精神的塑造,因此字里行間充滿了人與自然、人與土地之間的道義情誼。正如“鄉村經濟”之父費孝通先生在《鄉土中國》中定義的“鄉土性”一樣,“鄉下人離不開土地,黏著在土地上的農業人定居是常態,移動是變態?!倍覀凅w會到,正是莊稼將根須從土層中抻探過來,與世代居住在村莊或者游離于村莊的人們的”根須”緊密地連接和纏繞在一起,生生不息,血肉相連。作者以母親精心耕耘的小塊菜園所呈現的情態和世態,生動地闡明了這一點,更加能引起讀者的共情共鳴。
——陳丹玲(貴州省銅仁市作家協會副主席)
了解北方更多作品,請關注其個人空間:北方的作品集
往期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