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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穿過歷史煙云,女性生活的傳奇與日常
      來源:中國作家網 | 中南大學芙蓉讀書會  2023年07月17日07:48

      中南大學芙蓉讀書會隸屬于中南大學人文學院,由中國作協會員、博士生導師晏杰雄教授擔任指導老師,成員有中文系本科生、碩士、博士、青年教師等百余人。讀書會與學院所開設“新世紀小說研究”課程結合,對國內最新原創文學作品進行跟蹤研讀,重點研讀湘版長篇小說新作,旨在提升師生文學原創能力和鑒賞能力,從文學發生機制提升基本文學素養,形成中文專業自覺和對文學現場發聲能力。

      晏杰雄(主持人語):本期讀書會圍繞萬寧長篇處女作《城堡之外》進行細讀。作為全書的核心意象與具體錨點,“城堡”是小說中古老家族世代聚族而居的祖宅,更是宗法制度下的家族象征,指向血緣、氏族、家庭倫理的關系與原則。城堡也作為結構中心和運行紐帶維系著家族的延續。“城堡”之外則屬于想象的留白,在個體脫離大家族建立小家庭的冒險歷程中,廣袤的世間天地彌漫著一種無能為力,這種無力感關乎自由、愛情、婚姻、子女、家國等現代以來民族國家命題。小說敘寫了百年中國故事,展示了麥、沐、郁、藍四個家族幾代人橫跨大江南北、前后近一百年的風雨興衰,以多種宏大敘事元素的結構交織,運用散點移位的多重敘事視角,從個人困惑映照家族歷史,完成了神秘主義與現實主義并存的女性書寫。

      《城堡之外》,萬寧 著,湖南文藝出版社2022年01月

      @王博宇:纖筆柔情構筑風云史詩

      人是獨立的個體,但個人的生命又總是會被時代裹挾。人在城堡的內外演繹著一個又一個故事,她們的家族也在時代的洪流中跌宕起伏。萬寧用細膩的筆觸、豐滿的語言,在各色普通平凡的日常中,演繹了一段云波詭譎的風云史詩。如此鴻篇,全書幾十萬字卻沒有中途乏力,其行筆鋪陳得細膩傳神。小說從始至終都貫穿著語言美與詩意美,神出鬼沒的想象和比喻層出不窮,書中隨處可見的生動描寫像曼妙動人的詩句。

      小說中有大量對于古羅村自然風物和景致的描寫,作者用典雅詩意的語言讓花鳥蟲魚躍然紙上,也使在這里發生的故事更加真實,情感更加動人。如同萬寧所說:“人在發生故事時,萬物也在悲喜。世界不止是人的世界。”東北的雪、古羅的蓮、楓城的江水……靈動的語言既推進了整部小說的劇情,也糾纏著人物心靈的悲喜。小說中的千年蓮子高潔修美,深根繁衍,有強韌的生命力,千年蓮子開花這個意象,反襯人世間的污濁,也暗喻生命的強悍,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小說中的女性群像,她們具有著蓮一般的精神,即使身陷囹圄,內心依舊有著堅定的信念,勇于鉆出蓮子堅硬的外殼,盡情舒展著生命的光彩。

      小說有靈動跳躍的語言風格,但敘述語調口吻卻是沉郁質樸的。萬寧說自己是“用最笨拙的語言進行陳述”。取材于媒體工作中積累的家族故事,很多畫面、人物早在落筆前就已定格,作者寫下他們的生存狀態與生活態度,甚至觸碰到最隱蔽的內心。因而獨立鮮活的故事、不同的時空背景,由它生動自在地存活在文字里,散發出應有的氣息。籠罩在語言的朦朧詩意之中,《城堡之外》是十幾位有著豐滿人格的人物生活的真實和日常。

      @張如意:圓滿的愛如同彩繪玻璃

      《城堡之外》在人物塑造上是成功的:兩個家族的故事以一個個人物為載體而娓娓道來、交織牽纏,飽蘸著那個遙遠時代的硝煙與血腥氣味。

      第一代主人公沐上川與郁黃、麥含芳三人的婚戀與命運,在詭譎風云中徐徐展開。沐上川家境優渥且受過良好的新式教育,她無疑是充滿智慧的。選擇與自己社會地位、文化程度都并不相稱的郁黃是其生存之智的體現:“其實她不但看到郁黃年輕,還有年輕后面,他的出身——農民。”沐上川的婚姻就這樣在利弊的權衡中落地了。她對郁黃有幾分真情?她是否了解郁黃的為人?年輕的她如何看待愛情?對應的答案被隱去,似乎在暗示,那時的進步青年,愛情只是人生的錦上添花,婚姻更像一個無法略過的生命流程。

      如果說沐上川對郁黃的選擇是時局中的無可奈何,那么郁黃對沐上川的傾心則展現了人性的影子。郁黃私生活的失德,即便用“愛情”來為沖動作解釋,這種愛戀也是畸形的、埋藏著背叛與欺騙的扭曲情感。事實上,郁黃對沐上川的愛慕也僅僅在青年時代短暫地綻放過,當這種夾雜著貪婪的情欲隨著青春燃燒殆盡,二人間的隔閡便暴露無遺。另一邊,麥含芳與丁道明是這一代角色中唯一一對真心相愛的情侶,然而他們卻早早地在命運的岔路口分道揚鑣。較之于沐上川,麥含芳則顯得天真爛漫許多。故鄉東北是一直戰事緊要的區域,她的家族又支持孩子們接受高等教育、接觸新思想。而在遠離戰火的深山中,城堡里的生活一向寧靜祥和,天然地賦予這里的孩子一種單純善良的氣質。因此,麥含芳與丁道明的戀愛自然就帶有干凈、純粹、柔和的光彩。然而,命運讓這對情侶天各一方,麥含芳在猝不及防中走向了人生的轉折點,婚姻最終也成為了家族利益與個人前途的籌碼。直到與姚守旺成婚多年后,她的心靈才漸漸又柔軟起來。

      麥含芳的婚戀觀與沐上川幾乎是對立的,她相信愛情并享受過愛情之美,先是差一步就能與摯愛長相廝守,又在充滿溫情與體貼的婚姻中療愈了自己。雖然最終麥含芳走出了生命的陰霾,但必須看到,達成這一結局的客觀前提是她終究避開了時代的混亂。在炮火的轟鳴中,圓滿的愛就像一面彩繪玻璃,破碎的結局便幾乎是一種理所當然。

      @吳巧巧:“愛”是貫穿人一生的主題

      《城堡之外》中寫了三代家庭的故事,其中著重描寫了外婆麥含芳與外孫女藍青林之間的隔代親、沐上川與女兒郁寒雨的母女情、郁寒雨與兒子郁澍的母子情,以及沐上川與哥哥沐淳翔的兄妹情。外婆麥含芳以無限的耐心和愛照顧著她的外孫女藍青林和她的孩子。孔子說:“孝悌也者,其為仁之本也。”孝是親子之愛,悌是兄弟之愛。在萬寧筆下,生命在一個個家庭中誕生和成長,當外界的風雨來臨,家庭是人可以躲避風雨的港灣,親情之愛是抵御一切困難的力量。

      《城堡之外》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藍青林與郁澍的愛情故事,這幾乎是當代青年思想觀念中戀愛婚姻的理想范式。各有能力和才華的兩人在偶然中相遇相識,戀愛與結婚不必在意外界的評價與態度、不用受各種繁瑣的現實問題困擾,兩人可以與世隔絕地過著自由恬靜的生活。即使不得不分開,也完全能經營好自己眼前的事務,既相互體諒又相互牽掛。小說中,沐上川和郁黃之間的婚姻是革命年代中的無可奈何,面對道德失位的郁黃,她用了一生去后悔,即將面對死亡時才選擇了包容。而麥含芳和姚守旺的婚姻是無奈的選擇,是被迫的出路,但是因為有愛,麥含芳得到了救贖。假如沒有姚守旺的愛,麥含芳或許早已在抑郁中死去,成為時代的一件不起眼的犧牲品。

      由生到死,“愛”是貫穿人一生的主題。《城堡之外》這本書展示了幾代人的人生歷程,展示了“愛”在人生歷程中發揮的重要作用,表達出作者對“愛”的向往,對“愛”的呼喚。

      @鄔含沁:被綁架的赫斯提亞

      《城堡之外》中幾乎所有的主要角色都是女性。萬寧深入挖掘了麥含芳、沐上川、郁寒雨和藍青林四個家族三代女性的心理過程,展現她們在婚姻和家庭生活中的困境。

      女性人物被描繪為家庭的照料者和保護者,這并非《城堡之外》的個例,而幾乎是一種普遍性的傳統。如古希臘神話中的赫斯提亞是家灶的守護神:“赫斯提亞(Hestia)不僅占據了家庭的中央地位。圓形灶固定在土地上,仿佛它是使房屋扎根于大地的臍帶,它是確定性、永久性和不變性的象征和擔保。”《城堡之外》群像中的女性角色也扮演著赫斯提亞的角色。

      麥含芳是家族的守護者和大家長,與姚守旺的婚姻始于她在初戀情人遠走后,面臨失戀的痛苦和母親患病的壓力,以及被強奸懷孕的悲慘遭遇,出身于地主階級的麥含芳嫁給貧農出身的姚守旺,是家族安排的被迫選擇,也是傳統觀念中以家庭溫暖撫慰人生傷痛的體現。沐上川所以嫁給郁黃,也是因為對方的家族成分恰好能滿足她明哲保身的需求,她忍耐了他在老家還有家庭的事實,在男主人缺席的家庭中撫養女兒長大。郁寒雨選擇了謝一民,在婚姻生活中,郁寒雨不斷被家庭綁架,也意識到了自己有“綁架別人”的權利,最終選擇與謝一民離婚。

      比之下一代,藍青林理想型的婚姻完完全全是“兩個人的事”,平等自由,不受任何外物的侵擾,這些情節對于當下來說略顯理想化。然而,獨立女性在家庭生活中扮演的角色依然是傳統意義上的守護者,打造世外桃源、為小家保留憩息之所。正如陶淵明的桃花源陷于“遂迷,不復得路”的迷宮,藍青林和郁澍的理想主義,也在女兒到達學齡后不得不面臨重返城市喧囂的現實。在《城堡之外》的結尾處,也出現了灶神赫斯提亞的身影:“藍青林家的那個土灶,這灶里的灶心土怕是有上百年了。”

      永恒的女性,在家庭的中心扮演著守護者的角色。從忍受一切的麥含芳、沐上川,到幾十年后終于決定離婚的郁寒雨,再到對現代女性獨立性有著清醒認知的藍青林,被綁架的赫斯提亞們從家庭的中心站起來,似乎想要走出去;在《城堡之外》中,她們卻最終發現自己不僅應該保持在房屋中央的位置,而且在這個位置上她們找到了自己的價值,進而抵達最終的快樂。藍青林重返城市后的命運和婆媳關系的留白,說明女性定位與家庭選擇是《城堡之外》拋出的至今仍無法找到確切答案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