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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代文學》2023年第2期|李恒昌:一位老人與一條大河
      來源:《時代文學》2023年第2期 | 李恒昌  2023年07月17日08:20

      1985年2月的一天,勝利油田孤東片區,黃河口大水入海不暢,造成冰水漫灘,一時濁浪滔天,油區變成了一片汪洋。2000多名油田職工、5名法國科學家、5400多名群眾被冰水圍困,他們爬上高臺、井架、草垛、房頂避險。一位婦女懷抱5歲的嬰兒,在飄搖的草垛上大聲哭喊——

      黃河不留罵名

      1986年,正值改革開放的春天。一個身材魁梧、身板硬朗、揮斥方遒的中年人,像逐日的夸父一樣,在黃河三角洲大地上不停地奔走。他沿著黃河兩岸行走,不時皺起眉頭。他在勝利油田奔走,不時彎腰查看一個個井口。他乘輪船到大海里游走,時而展露難得的笑容。

      這個人,便是剛從煙臺市調到新成立的東營市任職,后來被人親切地稱為“黃河市長”和“黃河書記”的李殿魁。此前,山東省委曾先后為東營市選派過兩個市長,但他們沒干多久就走了。此番李殿魁前來,面臨著前所未有的考驗。

      山東省東營市,是黃河入海的地方,被稱為共和國最年輕的土地。這里是黃河三角洲的中心城市,這里擁有全國第二大油田——勝利油田,這里有全國重點大學——中國石油大學和原濟南軍區的后勤生產基地,這里還創造了治理大河的“山東經驗”,自然也屬于“人民治黃”的先進經驗。

      這“山東經驗”的主創者,名字就叫李殿魁。當然,那時是一個強有力的“治黃戰隊”。東營市委書記、勝利油田黨委書記李曄掛帥,李殿魁親自帶隊,由張慶黎、張萬湖、袁崇仁、王錫棟、李尚林、程義吉等領導和專家組成。

      李殿魁是一個典型的山東大漢。現如今已經八十多歲的他雖已滿頭銀發,卻依然精神矍鑠。如今一談起心愛的“母親河”,他依然神采飛揚,滔滔不絕。講到“M2無潮點”理論,他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形象地張開雙臂比畫著,似一只振臂飛翔的海燕,遨翔在黃河入海口的上空。他的話語將人們帶入當年他穩固黃河口時那激情燃燒、壯懷激烈的歲月。

      李殿魁1939年生于山東梁山縣,正是黃河與京杭大運河交匯處。他襁褓之中穿著黃河的沙袋,少年時看著黃河的帆船,聽父母講著黃河的故事長大,是地地道道的“黃河兒女”。調到東營工作后,再次與黃河結下不解之緣,并把黃河治理當作他畢生的事業。

      此刻,他聽從了雁背上太陽的召喚,努力為新成立的東營市選址,也為黃河口的穩定、油田的開發和黃河三角洲的保護而憂愁。

      那些日子,李殿魁幾乎走遍了整個渤海灣和萊州灣,把腿都走脹了。奔走時,他總是喜歡穿一雙大皮鞋,走到濕地時,一踩一個坑,踩得濕地“撲哧撲哧”直喊疼;走到旱地時,踩得大地吭吭響,大地磨破了他的鞋子,他的鞋子也擦疼了大地的皮肉,像極了神話傳說中追趕太陽的夸父。

      有一次,李殿魁和李曄一行乘船走進大海。船行至深處,海天茫茫,迷霧繚繞,船上的雷達一時失靈,連船員也辨不清方向,不知該往哪里走。大家正迷茫的時候,李殿魁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撕碎了,扔進大海里。然后看紙片往哪個方向漂。同行的人這才恍然大悟。李曄對同行的其他人說,你們這些搞專業的,還不如人家剛來的市長哩。

      李殿魁就是這樣,一路行走,一路考察,一路在尋找著什么,在思索著什么。他是在為縈繞心頭的天大難題——穩住黃河口尋找一個切實可行的“妙方良藥”。

      如果把萬里黃河比作一條巨龍的話,那么其發源地便是“龍頭”;而其入海口,便是“龍尾”。不幸的是,千百年來,這條巨龍總是充滿個性和野性,不僅身子時常跳動不止,泛濫成災,它的尾巴也總善于擺動,時常改道,鬧出很多“癥候”。

      據《禹貢例略》記載,黃河有“五大徙”之說,后來咸豐五年再次遷徙,形成“六大徙”。神話傳說中的黃河入海口,在安徽淮北市的烈山附近。據考證,最早的黃河入海口在天津。后來三次大遷徙,河口由天津逐步南移。周定王五年,黃河大遷徙在河北滄縣一帶入海;王莽時期,黃河發生大遷徙,至東漢明帝時,在千乘(今山東高青縣東北)入海;宋仁宗時代,黃河再次發生大遷徙,經山東聊城西至今河北青縣與衛河相合,然后入海;南宋建炎二年,黃河奪淮河入海。

      自從1855年黃河在銅瓦廂決堤,黃河棄徐淮故道,奪大清河自山東入渤海以來,一百多年間,僅僅黃河尾閭改道就多達上百次。黃河真像一個不聽話的浪子,眼看要回家——回歸大海了,還是要折騰出一些風浪來。正應驗了“三年一改道,一年三決口”的民諺。自1946年黃河由東營入海行水的80多年間,黃河尾閭決口、擺動、改道達50多次,其中擺動幅度較大的6次,形成了鐵門關、毛絲坨、絲網口、徒駭河、舊刁口河、支脈溝等黃河故道。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黃河尾閭主動實施了三次人工改道,形成了甜水溝、神仙溝和刁口河三個黃河故道。1976年,黃河的羅家屋子成功截流,由刁口河改道清水溝,形成新的入海流路。但是,這個流路,當時并不穩定。

      俗語說:“黃河上下是一家,唯獨河口沒有家。”因此,治理黃河,不僅要“治頭”,也要“治身”,還要“治尾”——就是要穩住黃河口,安住家。河口不穩,尾巴亂動,必然引發大的災患!輕則沖擊家園,重則傷亡人民群眾。

      有人說,山東的黃河,是啞鈴型結構。為什么呢?因為東西兩頭,一頭是河口,一頭是東平湖,中間是河身。這也折射出河口治理的重要。

      當一紙調令,將李殿魁從煙臺帶到東營市,來到共和國最年輕的土地上時,擺在他面前最大的難題,便是如何穩住黃河口這一“天字號”課題。

      摁住“龍尾”,穩住黃河口,不僅是為了防止水患和災難,還有更重要、更緊迫、更深遠的價值和意義。

      往昔歲月,黃河三角洲地區人煙稀少,河口時常擺動,對人民生命和財產的影響并不是很大,但是,隨著改革開放的推進,特別是油田的開發,東營地區人口越來越多,河口擺動危害越來越大。1961年7月25日,當地羅家屋子井位一下漫灘,水淹面積1.3萬平方公里。1963年5月30日,利津老河套堤決口,同興、渤海、海濱農場被淹。1963年12月30日,墾利縣小沙河因冰凌受阻,水圍孤島,災情嚴重。

      黃河口穩定與否,直接關系到能不能真正建東營市的問題。如果黃河口不穩,輕易改道,新城市將無法確定位置,建設新城市無疑會成為一紙空談。每到汛期,黃河口都必須做兩手準備:一手是嚴防死守,堅決守住,做到萬無一失;另一手是準備好炸藥,隨時準備炸開堤壩。這實在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如此形勢,如何建設新城?東營市剛成立時,因河口擺動論的影響,市中心城址長期無法確定,市直黨政機關只能長期蝸居在勝利油田的賓館里。這個問題必須解決。

      李殿魁從煙臺調東營市工作時,省委領導曾經交代:“你到東營第一位的工作是選址建市,如確實找不到建市的地方,就得摘掉東營市的牌子,到濱州建大渤海市。”盡管領導這么講,但是李殿魁心里卻想,事情絕對不能那么辦。新的城市,說什么也要建在東營。人已經來了,怎么能當逃兵?

      隨著油田建設的推進,黨中央、國務院提出了勝利油田要建成“第二個大慶油田”的目標。然而,受黃河口極不穩定、水患不斷的影響,不僅新的油井難以開采,既有油田也難以保全。不穩住黃河口,建設“第二個大慶油田”的目標也會成為空談。河口面臨的主要矛盾是,油田的開發建設要求黃河路徑必須相對穩定,而黃河河道實際上具有很大的擺動性。黃河口系統治理之前,河口油田幾乎年年遭災停產,經常依靠濟南軍區的直升機解救被洪水圍困的石油工人,勝利油田的生產一次次遭受嚴重損失。1965年至1967年,勝利油田石油開采形勢喜人,但黃河連續3年暴發洪水,導致多處油井受災嚴重。

      1987年,改道后的清水溝流路運行時間已超過了原來設定的期限,自然狀態下的入海流路出現了河口淤塞、河身彎曲、多股并流、擺動在即的跡象。當年,河口油田冬季遭受凌汛,夏季遭受伏汛災害,一年兩災,不但造成河口油田停產,還給石油職工的生命來了威脅。在這一形勢下,治河界的改道派和穩定派的爭議達到了白熱化。

      從更廣闊的視野來看,穩住黃河口對黃河三角洲的保護和開發意義重大。據國內外專家科學測定,黃河三角洲的自然資源是三大三角洲中最豐富的。長江三角洲和珠江三角洲以其發達的經濟和開發速度聞名于世,唯獨黃河三角洲的資源和優勢因其不穩定沒有得到有效開發,長期處于落后狀態。更為嚴重的是,因為水患不斷,這里的自然生態遭到嚴重破壞,原本美麗的入海口,時而變成一片澤國汪洋,時而變成一片荒原,更多的時候,是一片片的鹽堿地,讓人望而生畏,望而生嘆。

      油為地澧,水為天漿。

      天地造設,人間天堂。

      黃龍尾擺,大地洪荒。

      尾閭不治,窮民國傷。

      這是李殿魁寫下的《東營治黃歌》,可謂當時的真實寫照。

      幾乎從踏上這片土地開始,李殿魁便強烈地意識到,必須想盡一切辦法穩住黃河口。要讓東營成為黃河最佳入海口,也讓它成為“母親河”永遠的歸宿。這是他作為市長的責任所在,也是東營人民和油田人民對他的期待。

      事實卻是,要穩住黃河口,談何容易。

      歷史已有定論,專家早有定論——黃河口穩定三十年,是不可能的事情。這是印在白紙上的黑字,也是一個看似不可更改的結論。

      歷史有歷史的依據。因為,黃河泥沙太多,入海口難以承受黃河災難之重。萬里黃河像一串長長的輸送隊伍,輸送著生命之水,也輸送著泥沙。大量泥沙順流而下,改變著黃河流域的地勢、地貌,讓蔚藍色的海灣始終處于變化之中。

      黃河之水雖然最終歸了大海,卻將巨大的包袱卸在了入海前。它所攜帶的大量泥沙滯留在黃河下游和入海口處。據統計,每年大約16億噸泥沙隨河而下,其中四分之一淤積在下游河道,剩下10多億噸流入大海。有人測算,如果將黃河一年攜帶的泥沙堆成高、寬各1米的土壩,其長度將是地球到月球距離的3倍,可以繞地球赤道27圈。如此多的泥沙的確難以輕易消化。

      專家有專家的道理。因為僅靠現有的治理手段,根本于事無補。

      困難面前,怎么辦?是放棄逃避,還是迎難而上?這是一個問題。

      對于出生于黃河邊的梁山好漢李殿魁來說,只有一個選擇,一個答案。

      他說,天生一條大河,天生一個我。

      清代著名文學家、《老殘游記》的作者、治黃專家劉鶚曾說:“黃河不留罵名。”

      李殿魁說,黃河不留罵名,我也不留罵名,不留歷史性的遺憾。

      面對既有定論,他決定迎難而上,去做看似不可能的事情。他相信,只要精神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他喃喃自語,我就不相信找不到穩住黃河口的好辦法。

      最初,李殿魁對治理黃河基本上是屬于“搟面杖吹火——一竅不通”的。他最早畢業于萊陽農學院,后來任教于山東農機學院,學的不是水利專業,也沒有在水利部門工作過。但是,這些都沒有阻止他治理黃河口、穩住黃河口的努力和探索。后來,有人曾這樣評價李殿魁:“幾十年來,他刻苦鉆研,孜孜以求,既取人之長,又不囿于已有定論,立足實際,認真求索,不達目的決不罷休。”

      那年5月4日,李殿魁乘船出海考察,長山列島、南長山列島,一路奔來,一路碧波蕩漾。浩瀚的大海,蒼茫的大水,讓他深感海納百川的氣概和吞云吐月的力量。就在這時,他突然想到,既然海納百川,海當然也能納萬沙。如此龐大的海域,有多少泥沙不能包容,多少泥沙不能吸收消化?大海如同地球上的一個龐大胃口,具有強大的動力和消化功能。

      李殿魁突然意識到,此前,專家們關于“穩住黃河口三十年根本不可能”的結論,僅僅局限于從陸地上看問題,考慮更多的是黃河所帶來的過多的泥沙在河口容易造成淤積,從而導致汛期水流不暢,改道是必然的問題,而沒有將眼界放寬,把視角轉向大海。如果利用好大海的強大消化功能,運用好其潛在的強大動力,何愁穩不住黃河口,何愁馴服不了黃河龍呢?

      這是一個嶄新的思想,也是一個非常大膽的思路。但是,這個想法是否科學?如果科學,又究竟該怎樣利用好大海的動力?這些都是問題,需要給出科學有效、令人信服的解答。

      那些日子里,李殿魁陷入了長久的思考中。這些問題一直縈繞在他的心頭,讓他夜不能眠。

      那個不眠的長夜,當黎明來臨之時,李殿魁治理黃河、穩住河口的基本思路已經初步形成。其要點是:以穩住黃河口為主要目的,以巧用海動力為基本戰略,推進實施“截支強干,工程導流,疏浚破門,巧用潮汐,定向入海”科學措施。

      那時候,李殿魁雖然已經主政東營,但要將這些想法付諸實施,還有大量工作要做。

      思想認識上,必須推翻此前“黃河口穩定30年是不可能做到”的結論,得到專家和學者的認可。

      組織原則上,他的這些設想,必須得到中央和省部領導的認可和支持,納入整體工作規劃。

      具體實施上,必須有一支堅強有力的隊伍,有一個切實可行的規劃。

      圍繞這三個方面,為了克服面臨的困難,李殿魁既像一架上緊了發條的機器,不停地轉動著,又像一個滿血的戰士,英勇無前地戰斗。

      尋找M2無潮點

      早在1984年,出于順利建設東營市的考慮,山東省政府曾向水利部正式提出一個要求:讓水利部想法穩固黃河口30年,讓東營市打好基礎。

      1984年5月,水利部專門邀請了150多名全國一流水利專家,在黃河入海口附近舉行了一個大型研討會,專題研究黃河口治理問題。人們對于這個會議充滿無限期待。畢竟,人家來的都是專家。盡管會議期間進行了一些實地考察,會上也展開了一些辯論,但是最終卻得出了一個早就有的結論:黃河口穩定30年是不可能做到的。

      1988年,這一結論第一次遇到了挑戰。挑戰者便是已經擔任東營市市長的李殿魁——一個敢于挑戰權威、敢吼天下第一聲的人。

      這次挑戰,面臨著巨大的風險,搞不好會成為笑柄。黃河治理,李殿魁只能算一個“業余選手”,而且是一個人的力量,要面對150多個專家,究竟能有幾分勝算?連挑戰者李殿魁自己也不知道。否定前人的意見,特別是專家的意見,不僅有人說他狂妄,也會遇到巨大的阻力。誰會輕易否定自己?對此,他心中只有一個信念,為了國家利益,為了黃河,寧可得罪人。

      李殿魁自己曾說,自己不會下棋,也不會打撲克,唯一的愛好是讀書。就在他的閱讀之中,一個叫“無潮點”的概念闖進了李殿魁的視野。一次偶然翻閱,李殿魁發現了原青島海洋學院教授、河口及海岸帶研究所副所長侯國本關于黃河入海口無潮區的研究成果,這讓他眼前一亮,從此開始了M2無潮點對輸送黃河泥沙入海的深度研究。他在研究中得知,早在20世紀30年代,日本的小倉申吉便發現渤海存在兩個無潮點,一個在秦皇島周圍,一個在黃河入海口周圍,并用等高線法畫出了同潮圖。50多年來,秦皇島附近的M1無潮點具體位置基本確定,而黃河口鄰近海域的M2無潮點位置不確定。

      為了確定黃河口無潮點的具體位置,李殿魁查閱了大量資料,開始潛心研究。他發現,渤海就是一個“大口袋”,其口門在遼東半島大連的老鐵山和山東半島蓬萊閣的連接處,該線上分布著長山列島,把渤海灣漲潮落潮分成多股,對黃河口泥沙疏散起主導作用的是兩股潮流:一股是從大連老鐵山腳下向西的老鐵山水,經渤海灣回轉向東到黃河入海口;另一股是位于蓬萊閣的登州水道向西直奔黃河入海口。兩股潮流分別到達黃河三角洲附近的時間相差6個小時,奇跡就發生在這6小時的半日潮上,出現了南漲北退和南退北漲的特殊潮汐現象,不同的漲落潮,只是改變了黃河口的水流方向,在某一個點水位變化不大,這就形成了M2無潮點。如果黃河在這個點附近入海,依靠兩大潮流的自然沖刷,實現雙向輸沙,黃河口泥沙會被很快分散,就不會出現泥沙堆積堵住入海口的問題。

      這是一個非常專業的重大發現,也是一般人站在岸上難以發現,甚至難以聽懂的問題。事后,1998年3月15日,在中國水利科學院舉辦的中美泥沙專家研討會上,李殿魁發表了《論渤海動力與黃河口治理》的論文。3月27日,美方首席專家、美籍華人顏本琦教授專門來信說:“你的理論是正確的,措施是有效的。”“你應該由此獲得國家大獎!”

      李殿魁的“新發現”得到了專家們的充分尊重。時任山東省委書記梁步亭和省長姜春云聽取匯報后,高度重視,建議他向水利部領導匯報。

      1988年春天,李殿魁以東營市市長的身份當選全國人大代表。3月5日,出席第七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這次與會,他帶著莊嚴的使命。

      會前,李殿魁以東營市市長的名義,向即將離任的水利部長錢正英詳細匯報了利用海動力和M2無潮點原理穩住黃河口的研究理論,明確闡述了“黃河口穩定30年是不可能做到的”是基礎理論錯誤,提出可以通過工程實驗證明,通過海動力治理,黃河口是可以長期穩定的。

      當了13年的水利部長的錢正英,一聽說自己確認的理論是錯誤的,沉默半天后,非常干脆地說:“我第一次聽到你這個觀點,聽你講得有道理,我支持你的實驗。”

      前不久,筆者在濟南市采訪李殿魁時,提起錢正英,他依然對其贊不絕口:“錢正英快一百歲了,我非常欽佩她,真不愧是女中豪杰!”

      那次全國人大會議期間,在代表團討論發言時,李殿魁向大會提出了“促進黃河三角洲開發的建議”。他聲音鏗鏘,語調激昂,以期引起注意。當他發言完畢,大家熱烈鼓掌。第二天,機遇來了。國家計劃委員會副主任劉中一直接將李殿魁叫到辦公室,詢問和了解他提的建議的有關情況。

      國家計委是確定投資發展方向和投資計劃的部門,因此他們做事非常慎重。劉中一非常嚴肅地對李殿魁說:“你們山東省委要求開發黃河三角洲,你在會上也建議開發黃河三角洲,你要回答兩個問題:第一,黃河口能否穩定?第二,淡水能否解決?如果黃河口穩不住,那里缺淡水,開發什么黃河三角洲?”

      對于這兩個問題,李殿魁成竹在胸。他用非常翔實的數據和非常清晰的理論回答了劉中一的疑問:“第一,黃河口能穩住,穩不住是極其錯誤的觀點;第二,黃三角并不缺淡水,所謂缺淡水是誤傳。”

      隨后,李殿魁詳細說明了他的M2無潮點理論。對于黃河三角洲缺淡水的問題,他此前也有過深入研究。

      “認為黃河三角洲缺淡水是基本概念錯誤,說黃河缺水、中國北方缺水、渤海灣缺淡水都是對的,只有說黃河三角洲缺淡水是錯的。黃河三角洲地區的平均年降雨量在600mm左右,黃河75萬平方公里的徑流水最終從這里入海。所以說黃河三角洲缺水是‘概念錯誤’。”李殿魁的回答很堅定,也很流利。

      聽了李殿魁的回答,劉中一主任當即表示:“第一次聽到你這樣的觀點,確實有道理,但現在還不能說開發黃河三角洲,需要先進行黃河三角洲國土開發項目試驗。試驗完進行總結驗收,成功后,國家才能開發。國家計委每年撒芝麻鹽的錢不撒了,集中3000萬元,一定三年,支持你進行黃河三角洲國土開發試驗,待試驗成功,國家驗收后,再推向國家決策。”

      應該為劉中一先生點贊,他從善如流!這樣的回答,讓李殿魁興奮了很長一段時間。

      很快,“穩住黃河口、開發黃三角”得到了山東省委省政府的大力支持。領導班子很快搭建起來,時任山東省副省長的李曄兼任東營市委書記、勝利油田黨委書記,由他統一領導,組成了穩定黃河口領導小組,包括東營市、勝利油田、黃河河務局等有關部門的領導。李殿魁當然是其中最直接的操辦人。

      有了國家計委的開創性投資,李殿魁又從財政部爭取到黃淮海平原糧棉基地建設專用資金3000萬元,從中國人民銀行爭取到3000萬元低息農貸,總計9000萬元,準備拉開穩住黃河口、開發黃三角的序幕。

      然而,事情絕對不是那么簡單,也不是那么一帆風順。在《穩定黃河口清水溝流路三十年以上的初步意見》專家論證會上,很多人是持反對態度的。他們不是搖頭,就是不說話。有人甚至直接說,你們這是準備“往大海里扔錢”!

      這時候,時任東營市委書記、勝利油田總指揮李曄站了出來。他的話像李殿魁一樣擲地有聲:“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前人沒有做過的,不等于今天不能做!”

      穩住黃河口,是一項規模龐大的系統工程。李殿魁主要采取了“三大措施”,也可以說是“三大招數”或“三板斧”。后來的實踐證明,“三大招數”,招招管用,招招得力,招招見效。

      第一招,截支強干、工程導流。主要方法是,把黃河的分叉全部堵死,筑起一定高度的引導堤,讓主流得到強化。如此一來,主流挾沙能力明顯提高。1988年是豐水之年,先后涌現8次洪峰,一次比一次大,最大流量達到5660立方米每秒,其河口水位反而比第一次大洪峰2780立方米每秒時低0.13米,從而打破了只有讓黃河水漫流才能降低河口水位的傳統觀念。

      第二招,疏浚破門、巧用潮汐。采用機械手段,對河口攔門沙進行起沙作業,巧妙地運用潮汐動力把泥沙帶入深海,疏通兩邊,從而保證河口暢順。作業時,疏浚船、高壓水槍、特制油壓機一起上陣,機器轟鳴,河水咆哮,蔚為壯觀。堪稱一大壯舉。

      第三招,定向入海、指向東北。這是運用M2無潮點原理,科學發揮海動力作用的重大實踐。從北京回到東營,李殿魁一刻也不敢歇息,反復思考兩個問題:如何確定M2無潮點?如何將黃河水送到無潮點的位置?從此,李殿魁開始了大量艱辛的實地探索和更入的理論研究。

      首先,李殿魁得到了勝利油田的全力支持。在采訪李殿魁時,他動情地回憶了那段歷史:“我接到任務,立刻設計了一個數據船,我把油田那個高壓水槍拉到船上,我要什么油田就給我什么。我們把大船開到海上,一大片黃湯子進去后,一個參照物都沒有,一望無際,看不到頭,沒有定位,太可怕了。我們就這樣在海上不斷地探測摸索,通過水位、流速等各種檢測觀測,終于確定無潮點位于北緯38度、東經119度的位置。黃河確定好方向,把它定好位,洪峰一天1750流量,后面連著來了8個洪峰,最多的那次有5780個流量,比第一次洪峰水量大好幾百,水位還低了0.13米,說明下面沖開了。前線指揮部總工程師去我辦公室去匯報,總工程師說成功了,我說怎么成功的,他說第8次洪峰多了幾百,現在還低了0.13米,我當時都掉淚了。從1988年到現在基本上一動不動。東河口西河口口門相距四五公里。”

      當時的作業場景,是一個頗為壯觀的場面。入海口處,海天茫茫,草葦叢生,人跡罕至。可是,他們一幫人,卻在這里與大自然展開了一場激戰。如果大海里真的有龍王,想必他也會探出頭來看看,看看這些人間好漢,究竟要干什么。

      功夫不負有心人。通過無數夜以繼日的努力,李殿魁們真的強化了河口地區的海動力,讓黃河入海的射流始終指向東北方向,并且永遠固定在了這個方向。

      1987年之前,河口輸入大海的泥沙量是27%,到1991年達到了53%。當來沙量和外輸量平衡時,黃河口便穩住了,穩固了。

      李殿魁穩固黃河口,一干就是十年。

      十年彈指一揮間,但卻取得了令人欣慰的成績,可以說是突破性成功。

      其中主要有四大標志:一是當年便使垂死的黃河口恢復了生機,青草遍地,鷗鳥翔集;二是消除了連年發生的洪凌災害,河尾溫順如同羔羊;三是解決了勝利油田連年停產問題,大地之上,碩果輝煌;四是確定了東營市城市規劃的基本格局。

      “電話沒有汽車快,電線桿子當樹栽。三個蚊子一盤菜,政府建在荒郊外。”盡管當時人們曾如此打油戲說東營市。但畢竟,東營市留了下來。

      2002年,《人民日報》刊發了一則消息《黃河口現行流路可行水百年》,副標題是:這項研究成果將為河口治理、資源規劃、坦途開發提供依據。這一結論是對李殿魁研究和探索的最大肯定。

      從現在的情況來看,雖然有關部門對黃河入海口預留了刁口河備用流路,每年都注水疏導,如果不出現特殊情況,保持現有清水溝流路穩定是沒有大問題的。

      從科學治水角度總結李殿魁的成功之道,主要有三條:一是定向入海;二是束水攻沙;三是巧用潮汐。

      這三條,看似簡單,可是一般人根本做不到。

      “泥沙本無害,庸人自擾之。”穩住黃河口后,李殿魁深有感觸地說。他以一名黃河兒女的赤子情懷,向黨和人民交了一份黃河治理的答卷。這個答卷是否合格,請看有關領導和專家的評語。

      1991年,時任國務院總理李鵬到東營視察時,將這一重大科技成就概括為治理穩定黃河口的“山東經驗”。“黃河口是世界上最難治理的河口,你能利用海動力治理好,意義重大。對于世界大河河口的治理都有啟發。”——這是聯合國開發計劃署駐北京首席代表亞瑟·和爾康先生1992年對李殿魁和這一壯舉的評價。

      是什么讓李殿魁如此自信?用他自己的話說:“我掌握了黃河發展的規律。”是什么讓他如此自豪?兩個多小時的采訪交流,他的話里無不滲透著他不負黃河、不負人民、不負時代的責任和擔當!

      多年之后,李殿魁自我總結這段經歷,概括了三個方面的體會,也可以說是“成功之道”。首先,通過深入調查研究,聽取專家意見,閱讀專家著述,發現傳統治黃的河口周期性擺動論已經過時,已經開始發生“裂變”。這必須有好學精神,也要有敏銳的洞察力。其次,通過研究黃河的發展變遷歷史,發現有史以來黃河行水2615年的時間,其中在渤海長達1878年,黃海只有737年,因此說,黃河主要是“投奔”渤海。這為將其穩定在渤海提供了歷史依據。這需要歷史唯物主義精神,把握歷史的主動和規律。第三,深入研究渤海流域的海流內在規律、海動力的形成機制,從理論和實踐的結合上,尋找輸沙入海的突破口和捷徑。這既是對科學理論的有效運用,也是“實踐出真知”的大膽嘗試。

      絲毫不能小看這一探索的歷史性功績。它雖然解決的是黃河口的穩定問題,但實際上為黃河治理提出了一個新的思路。縱觀五千年治黃歷史,可以分為“四大思路”,也可以說是“四大飛躍”:第一次飛躍是“以障治黃”,就是在放任自流的基礎上,實行“堵”。有效果,但效果不大。第二次飛躍是“以疏治黃”,由“堵”改為“疏”。第三次飛躍是“以洫治黃”,明代全面實施“溝洫”理論。第四次飛躍是“以海治黃”。這也就是李殿魁們探索出的一個嶄新思路。

      李殿魁探索實踐的“山東經驗”還改變了對黃河基本河情的認識和判斷。此前,人們總是說“黃河是一條多泥沙的河流,河口淤積、延伸、擺動、改道是其自然演變規律”;自從有了“山東經驗”之后,這句話可以改為:“黃河的行河狀況,不僅是由自然規律決定的,也是由社會發展的條件決定的。”

      “十年風雨治黃路,赤誠奉獻寫春秋。”李殿魁穩住黃河口、開發三角洲的實踐告訴我們:要有效治理黃河,要干一番無愧人民的事業,必須有敢于突破前人的勇氣,更要有舍我其誰、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精神。

      耄耋新夢想

      穩住黃河口,將其永遠定格在東營后,李殿魁的治黃之路并沒有結束,而是踏上了新的征程,開辟了新的境界。隨后,在李殿魁的主導下,一個個進一步把黃河口治理好的措施陸續出臺。

      《延長黃河口清水溝流經路行水年限研究》被納入“八五”國家重點科技攻關項目。

      《關于黃河口一起治理工程的請示》被納入國家“九五”計劃。

      李殿魁治理黃河30年,從“黃河市長”到“黃河書記”,進而成為“黃河老人”,可以概括為四個階段。

      第一階段,東營十年,以實干和創新精神治理黃河口,主要成果是穩住了黃河口,建設了東營市,確保了油田大開發。同時提出了長期穩定黃河口的科學方案:一主一副,雙流定河,高位分洪,導堤入海。

      第二階段,省政協十年,以究天人之變精神進行理論研究,主要成果是形成了黃河治理的“三約束”理論,就是運用系統論和能量平衡的原理,分析黃河的運動狀態和約束條件,開辟了黃河治理和開發的新局面。黃河有三大約束條件,即硬約束,軟約束(生物約束),海動力、地轉流牽引性約束。河道、大堤是硬約束,灘地植被是軟約束,黃河陸上河段的運行狀態由硬、軟兩大約束決定;進入大海后,由海動力、地轉流決定。治黃工作就是力求在任何時空條件下約束能力大于黃河自身能量,使其處于安全狀態。

      第三階段,是在省人大任職期間,以為民負責的精神推動“三約束”理論的實施,主要成果是促進了黃河口流域、京杭運河流域和華北平原,包括山東、濟南等地水問題的解決,拓展了黃河治理的范圍和領域。

      第四階段,是退休之后,以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的精神,繼續為黃河治理和開發建言獻策,為黃河生態保護和高質量發展盡自己的力量。

      特別引人注目的是,在此期間,李殿魁親自主持了關于根治黃河口理論研究與治理實踐及其黃河三角洲開發系列研究的三大項目。

      黨的十八大后,李殿魁的黃河治理研究再上新臺階。在他與其科研平臺歷時20多年研究的基礎上,李殿魁對根治黃河口又提出了一個嶄新的論點。那就是,根治黃河口,不僅要鞏固“山東經驗”,還要發揮“山東優勢”。

      這“山東優勢”是什么呢?李殿魁解釋說,中有泰山,北依黃河,靠渤海、黃海,湖泊眾多,是山東特殊的自然地理優勢。因為山東在治理黃河、利用黃河方面優勢獨特,必須立足山東實際,充分發揮山東自然地理優勢對根治黃河、恢復京杭運河航運、正確解決華北平原水問題的重要作用。

      據此,他向山東省政府提議,向國家提出新時代根治黃河的建議:在人民治黃已取得輝煌成就的基礎上,實施固定河口、優化河勢、增水復航三步走的根治黃河新戰略,在黃河下游建立以黃河為主導、為縱向主干,以京杭運河為橫向主干,覆蓋整個華北平原的自動調節防洪、灌溉和航運工程保障體系。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百年前完成根治黃河、恢復京杭運河航運的任務,其標準是固河、增水、復航、自調。

      機不可失。他強烈呼吁,必須抓住黃河治理的歷史性機遇。即抓住國家決策南水北調的難得機遇,抓住黃河缺水的主要矛盾,把南水北調三線調水與為黃河增水結合起來,優化頂層設計方案,東線引淮入黃(100億立方米),中線引漢入黃(300億立方米),西線引藏入黃(600億立方米),黃河航運相應恢復到濟南、鄭州和蘭州,京杭運河則可恢復全程通航,徹底實現黃運立交、以湖濟運。與此同時,發揮引黃灌區主干渠的作用,向天津、北京送水,華北缺水、京津生態問題即可迎刃而解。

      2015年,李殿魁將其治水理論研究方面的成果結集為《治水新綸》,由科學技術出版社出版。這部書稿,既有為黃河正名、安家、根治、立論的理論與實踐,又寄托著未來發展的夢想和論述。韓喜凱同志在序言中寫道:“殿魁同志不是學水利專業的,也沒有在水利部門工作過,竟成了水利研究的佼佼者,太讓我佩服了。我與殿魁同志共過事,相識時間更久,他的勤奮、執著深深地感動了我。他與水利結緣,是在擔任黃河入海口的東營市領導工作以后,從此再也沒有間斷過。”這些話,畫龍點睛地指出了李殿魁的精神所在。

      退休后的李殿魁,雖然滿頭銀發,但依然精神矍鑠,勤于思考。他想的都是關于黃河的事兒,都是家國的事兒。

      在家中,他一刻也不停歇,一直研究思考如何根治黃河的大問題。他推窗遠望,俯首深思。想了很多,想得很遠。春秋戰國時期,我國治水已經取得很大成就,很多諸侯國因水利工程名垂青史,秦國的都江堰、靈渠,魏國的鴻溝、鄭國渠,明代山東的戴村壩·南旺樞紐工程,反映了我國歷史上科技治水的突出成效。都江堰把四川建成了“天府之國”。秦始皇為統一中國修建的靈渠,把湘江和漓江聯系起來,打破了流域分治。隋煬帝開掘的大運河,把錢塘江、長江、淮河、黃河、海河五大河流聯系起來,實現了以洛陽為中心的水運網絡,巧用地勢,自流自調,解決了懸河懸江與平原的矛盾,實現其和諧共生、災區變天府的巨變;打破山巒地勢分割,實現流域融合,建成京杭運河,優化了我國沿海平原,為祖國贏得了世界性的榮譽。這是中華民族歷史上創造的水利奇跡。新時代,我們能否接過他們手中的接力棒,做出更為驕人的業績,創造出更大的奇跡呢?

      此時在他的腦海中,“三河平臺”(黃河、小清河、京杭運河)科學治水的戰略思路正在醞釀,華北平原治水的“三大夢想”正逐步成型。

      在“中國生產力學會暨世界生產力科學院院士研討會”上,他向全體與會人員拋出了這“三大夢想”。

      第一個“夢”:根治黃河!要“治根”!

      第二個“夢”:恢復京杭運河航運!要“通航”!

      第三個“夢”:把華北平原建成中國最大的天府之國!要“富裕”!

      是夢嗎?當然是夢。他說,這不僅是我的夢,黃河的夢,華北的夢,也是富民強國之夢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夢的組成部分。

      是癡人說夢嗎?當然不是。他的夢想,建立在科學的理論和現實基礎之上。基于對既有經驗的總結和面臨形勢的判斷,他得出三個方面的結論:固住黃河口、根治黃河的時代條件已經成熟,亟須為黃河摘掉害河和難治的帽子,更新為在現代條件下黃河為利河、實際易治的觀念,以提高根治黃河的信心,并且明確提出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百年前完成根治黃河的任務,實現控洪、增水、安流、興利、復航的治黃目標,確保低水平航運復航至鄭州,高水平航運復航至蘭州;恢復京杭大運河航運的社會條件已經成熟,亟須更新華北缺水造成京杭運河長期斷航的錯誤觀念,確立京杭運河斷航造成華北缺水、京津生態危機的科學觀念;重新認識華北平原的自然優勢及其在現代中國發展中的戰略地位,亟須打破晚清以來華北平原治水以黃河為界、南北分治的舊格局,重構其以黃河尾主導的南北統治、恢復華北平原整體優勢的新格局。

      李殿魁就這樣為祖國的水利事業操勞著,用他自己的話說:為國把關,為黨護魂。

      他心里始終裝著黃河,裝著祖國,裝著對黨和人民的赤膽忠心與責任擔當。有他的一首小詩為證:

      以海治黃大河穩,魯水濟運京杭興。

      拒江請淮依地勢,皖豫水災一掃空。

      待到兩岸復航日,華北巨變世界驚。

      李殿魁的這一設想,與另一位黃河專家李海峰的觀點有些相似之處。談起如何真正把黃河打造成幸福河,李海峰認為,關鍵是要科學理性地用好黃河水,讓它為我們造福。他的人大提案曾提到,把東平湖的水通過自流方式到達德州的四女寺,整個德州這一塊的運河就可以打通。德州天衢新區作為一個大的戰略規劃項目,納入德州市發展的重中之重。把天衢新區作為一個跟省城,跟京津冀經濟圈融合的橋頭堡。和京津冀融合,打通運河應該說極具戰略意義。齊河連著黃河,德州打通運河,德州會因黃河和運河更興,更加繁榮。

      談起自己的夢想,李殿魁激情豪邁。但當談起如何把夢想變為現實時,他的眼神特別急切,好像頗為著急,也頗為憂慮。圍繞黃河治理、大運河通航、南水北調,很長時間以來,存在兩種不同的觀點和認識。他說,現在處在黃河治理的關鍵時期,他的建議還沒有在業內形成共識。有些人認為他的想法是一家之言,根本不可能實現。李殿魁告訴我,自己準備像當年在黃河口時一樣,繼續干,不達目的決不罷休。談到這里,我看到他的眼睛炯炯有神,充滿渴望,顯得那么堅毅和執著。

      告別李殿魁的時候,望著他的身影,我忽然產生一種蒼涼之感。

      “不能怕黃河,要親近黃河,在治黃上要多說科技話,少說客氣話。”走了很遠很遠了,耳邊還回響著他的聲音。

      2022年10月,第五期《走向世界·天下泉城》雜志刊發了筆者的文章《黃河治理是我畢生的事業——訪山東省政協原副主席李殿魁》。李殿魁從公眾號上看到文章后,很是興奮,約筆者和他的一幫“黃河摯友”吃飯,以表示感謝。一見面,激動心情溢于言表。他說,文章寫得好,把我的想法表達出來了,反響也很好,水利部和黃河委員會的有些領導親自給我打了電話。看來,我們不能忽視社會人士的作用和力量。

      那天吃飯時大家談興很濃,有談詩歌的,也有談疫情的,還有談國際形勢的,但是李殿魁談的始終是黃河。一談起黃河,他便興致盎然,而一談起別的話題,他便無意中顯露出索然無味的樣子。

      有一道菜,是鯉魚。服務員報菜名說,黃河鯉魚。李殿魁卻說,這不是黃河鯉魚,這是養殖的。有人問,怎么看出來的?李殿魁告訴大家,這魚是黑的。養殖的一般都是黑的,頭黑,鱗也黑。黃河里的鯉魚都是黃的,尾巴不是紅的,是黃的,整個身子都是黃的。野生鯉魚和養殖的,體型也不一樣。黃河鯉魚條子長,成天在水里擺動,找食吃,所以身子細長,尾巴寬,尾巴根兒這個地方小。我問他,這是不是也屬于“黃河經驗”?他笑了。

      李殿魁說,他期待著,有朝一日,西藏人民沿著水陸并進的西線大通道進入青海、中原,拉薩的格桑花也能沿著雅黃線路漂流到黃河口——

      2023年2月18日,山東運河經濟文化研究中心和山東黃河文化經濟發展促進會聯合對李殿魁同志的“治水精神”進行表彰。之所以表彰學習李殿魁,就在于他對“兩河”從親近、了解到認識、研究,再到治理、建設的過程,是真正的“河人合一,天人合一,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過程。他領導并成功解決黃河入海口頻繁擺動問題,解決了長期穩定黃河流路的千古難題,為子孫后代海晏河穩立下汗馬功勞;任省政協副主席時,他與諸多政協委員、水利專家一道,為盡快恢復京杭大運河全程復航不遺余力,被稱為“掉進運河不能自拔”的水利專家;退休后,以80多歲的高齡,在“黃河戰略”和“運河國策”等治水問題上,提出一系列有價值的方案和建議,被稱為“齊魯治水不老松”。

      采訪結束后,一種崇高的敬意油然而生,我也深深地為偉大的“母親河”和“大運河”感到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