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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解放軍文藝》2023年第6期|裘山山:走在西藏的路上
      來源:《解放軍文藝》2023年第6期 | 裘山山  2023年07月04日08:50

      裘山山,祖籍浙江,現居成都,中國作協全國委員會委員、軍事文學委員會副主任。已出版長篇小說《我在天堂等你》《春草》,長篇散文《遙遠的天堂》《家書》,兒童文學《雪山上的達娃》,以及中篇小說《琴聲何來》等作品約五百萬字。先后獲得過魯迅文學獎,全國“五個一工程”獎,文津圖書獎等多種獎項,并有部分作品在海外翻譯出版。

      二〇二二年底,我和大多數人一樣被病毒攻擊,之后遲遲不能復原,最大的癥狀就是心慌氣短,走幾步就喘,感覺上不來氣,有時候不得不做深呼吸。這讓我不斷地想起西藏,想起在西藏的夜里一次次被憋醒的時候。我猜想,是老天爺在提醒我不要忘記西藏吧?或者,西藏已經在我的心臟上刻下了深深的烙印。

      時常有人問我,你去西藏沒有高原反應吧?我連連搖頭。怎么可能沒反應呢?準確地說,年輕時沒反應,去了還敢借輛自行車去逛八廓街,還敢爬樓梯去朋友家玩兒,還敢去拉薩河玩兒。跟在成都一樣。后來就不行了,年齡越大反應越大,也曾光顧過軍區總醫院,還狼狽地一路狂吐,倒在連隊沙發上吸氧。

      即使如此,我依然非常懷念那些在西藏的日子;懷念氣喘吁吁走在高海拔哨所的日子;懷念同甘苦共患難的伙伴;懷念遼闊透徹的天空,亙古沉默的山脈,還有比山更高的樹,比陽光更炙熱的笑臉,以及放飛的心情。所以每年規劃下部隊時,我總是會想,我再去一次西藏吧。

      留在記憶里的西藏時光,幾乎都在路上。西藏太遼闊,高山大河,無邊無際。從一處到另一處,經常需要一整天。有時候翻一座山就需要好幾個小時。尤其是二十世紀九十年代,路況差,車也差,僅僅從拉薩到林芝,都得十二個小時,天不亮出發,天黑透了才到。

      頭幾次,我們坐的還是老舊的北京吉普,其中還有方屁股那種,橫著坐。路大多是搓板路,很顛,車子四面透風,所以即使坐在車里,也需要用紗巾把臉蒙住(那時除了醫院沒人戴口罩),不然鼻子嘴巴頭發里全是沙土。后來,車越來越好了,但路依然是問題。不是不修,而是修得不如壞得快。風雪時時刻刻肆虐,一座座沒有植被的大山說塌就塌。沒有哪條路可以一勞永逸,泥石流、水漫、地陷,你得不斷維修,不斷疏通,不斷重新開筑。似乎那里的山水都在告訴你,走西藏的路,必須付出代價。

      如此,遇到危險就是常事了。曾經歷過水箱漏水,拿水杯在路邊舀水灌注的事;經歷過輪胎爆胎,用自行車氣筒打氣的事;經歷過開夜路時車前大燈壞了,用手電筒代替的事。也遇到過人家翻車幫忙救助,自己翻車請人救助,以及差點兒翻車等各種奇葩的事情。不過,我這個人似乎一直被老天眷顧著,數次遇到危險,數次都化險為夷。僅此我就很知足。

      第一次去西藏就遇到了危險。那是一九八九年,我們五個人(海波,花小萍,曾有情,我,加上司機),坐一輛北京吉普去某邊防連。越往邊境開路越險峻,一邊是峭壁,一邊是深澗。西藏的邊境公路大都這樣,在峭壁上開鑿。走著走著就遇到了塌方,塌下來的泥土埋了半條路。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塌方,有些緊張。但給我們開車的張老兵笑瞇瞇地說,沒事兒。他貼著山崖,慢慢將車移了過去。

      不想剛移過去就發現,路中間還臥著一塊巨大的石頭,肯定也是從上山滾下來的,將路斷成兩半。我們五個人下車一起去推石頭。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石頭紋絲不動,倒是我們的心臟動得一塌糊涂。

      眼看天色已暗,雖然距離邊防連就二十多公里了,也沒辦法通知他們。等下去毫無結果,打道回府誰也不愿意。張老兵又笑瞇瞇地說,沒事兒,你們下車到前邊去等我,我開過去。萬一要掉也掉我一個。

      只見他上車,發動,小心地從大石頭的左邊,即靠深澗的那邊,將車一點點開過去,左邊車輪幾乎是懸空的。我緊張得喘不過氣來,一直到車過去了才呼出那口氣。后來那塊大石頭,是我們到達連隊后,連里派了一個排的兵才將其推開的。

      這么多年過去了,我都忘不了張老兵,四川人,瘦瘦小小的。貌不驚人。卻是膽大心細,很了不起。

      一九九七年夏天,我和我們創作室的作家施放,去采訪蘭西拉(蘭州-西寧-拉薩)光纜工程的施工部隊。在貢嘎機場遇到了一位副旅長,我們就搭他的車前往米林。他們旅剛完成施工返回駐地。

      翻越加查山時,路很爛。那段時間雨雪多,路被泡成了泥漿,又被往來的車輪蹚出兩條深溝,太陽一曬成了型,深溝中間有一道小山梁。我這么費力形容,是想讓大家明白我們的車在什么樣的路上走。幸好副旅長的車是一輛很好的越野車,我們比較順利地翻過了加查山。

      下山后,我們繼續在兩條深溝里前行,山下背陰,路更爛,這時前面來了輛大貨車,駕駛員朝左避讓,右輪開到了“小山梁”上,大貨車慢悠悠地,開到與我們差一米的時候,突然熄火了,司機下來修車,看那個架勢,一時半會兒修不好。

      我們的駕駛員不想等,就從大貨車側面移過去,哪知移到與大貨車平行時,車子已經歪斜到無法再開了,再開肯定翻。必須等大貨車走了,往右回正才能安全。忽然之間,我們就置身危險中了,越野車顫顫巍巍地斜著,用個不恰當的比喻,危如累卵。

      當時副旅長坐副駕,施放坐副旅長后面,我坐司機后面,一車人都不說話。我從車窗往外看,下面是雅魯藏布江,但路與江之間不是懸崖,而是坡,擠擠挨挨的全是嶙峋怪石,大概四十五度。我目測了一下,若我們的車側翻下去,應該不至于掉到江里送命,但可能會撞個鼻青臉腫。我稍稍安心一些。

      這時候副旅長說話了,他說,幸好今天我和施老師坐在右邊,我們兩個加起來三百斤好歹能平衡一下。我一下樂了,可不是,若他們兩個大漢坐左邊,說不定就成了車子側翻的最后一根稻草!十幾分鐘后,大貨車終于修好了,慢騰騰地從我們身邊移了過去,而我們的車也終于回正,兩個輪子重新進到溝里,如同我的心重新回到肚子里。

      這種在危險邊緣試探的行車,也算是可遇而不可求了。

      就我的體驗,拉薩到日喀則的路相對好走些。那段路的大部分是中尼公路,柏油路面,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才修建的。當然,后來不斷地壞,很多路段被垮下來的山石埋掉一半,剩下的一半也經常被更多的泥石流堵塞。必須說一句,在西藏負責維修公路的武警官兵,還有道班工人,都非常辛苦。

      一九九八年,我們編輯部搞了一次“喜馬拉雅筆會”,邀請了全國十幾個作家。軍區給我們安排了一輛大客車加一輛越野車。快要結束時,我們從日喀則回拉薩。途中停下來在路邊吃飯,也就是一人一碗面吧,用高壓鍋下的面條,有雞蛋。飯后,小車先走了,我因為結賬耽誤了大概五分鐘。然后上了大車,大車努力去追前面的小車。

      就在尼木縣路段,左邊是山,右邊是雅魯藏布江。車正開著,司機小何忽然看見我們前面一輛車正在快速后退;他反應迅速,趕緊剎車,那車繼續后退,他也隨之后退,大約退了兩百米才停住。定睛一看,前方路上正騰起黃色的煙塵,是大塌方!半匹山垮下來,泥石流埋掉了整個路面。幸好我們那個小車已經過去了,而我們這輛車若不是因為結賬耽誤,很可能就被埋進泥石流,或者被泥石流推下去,葬身雅魯藏布江了。

      一車人都傻了,站在那兒發呆。我清醒過來后,想到剛剛路過的尼木兵站,于是跟大家說,我們回去找解放軍吧。另一個作家也緩過勁兒來了,跟我開玩笑說,你不就是解放軍嗎?我一想也是,真的嚇傻了,忘了自己正是解放軍的一員。

      我們全體回到尼木兵站,兵站的官兵和正在兵站住宿的西藏軍區某汽車團官兵,熱情地幫助我們,留我們住,給我們做飯吃,把僅有的蔬菜都給我們吃了。

      但我們住了兩天路也沒修通,兵站也沒有力量長期接待我們。這時我得知旁邊有個機務站,便跑去打電話(通信兵發揮了作用),向領導報告了情況,領導很快就派車來了。車在塌方的另一頭接我們,我們把行李丟在大客車上,十幾個人互相攙扶著,徒步涉過泥石流,坐上軍區的車回到拉薩。又一天后,駕駛員小何開著大客車回來了。

      事后我最恨自己的,是竟忘了拍照片,尼木兵站沒有拍,泥石流沒有拍,幫助我們的汽車團官兵也沒有拍。真是后悔不迭!無圖無真相,好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似的。

      好在每個人都留下了清晰的記憶。

      還有一次遇險倒是留了照片,卻不是危險的照片,而是美景。

      二〇〇〇年五月,我們編輯部的另一次筆會,從昌都出發。成都飛到昌都,然后坐車從昌都到米林,又從米林到山南。十幾個作家和畫家,坐一輛大客車。那車車況不太好,翻越加查山時,只能慢吞吞地爬。二十幾個回頭彎就用了近兩個小時,還大喘氣。眼看要到山頂了,大客車忽然堅持不住了,水箱干裂起火,一時間黑煙滾滾在車里彌漫。我們迅速跳下車。火倒是很快滅了,但一個個都驚魂不定。

      就在這時,天邊忽然出現了彩虹,好像要安慰我們似的,彩虹橫跨天空,無比壯觀,燦爛,動人心魄。所有的人都忘了剛才的危險,忘記了我們是在海拔五千多米的山上,一個個歡呼雀躍,大喊大叫,又是拍照又是合影,駕駛員把車修好后,還不想上車。

      我跑了那么多次西藏,那是唯一一次看到彩虹。不經歷風雨,怎么見彩虹?真是很正確。

      不過,我們也只是留下了彩虹的照片,車子冒煙遇險的那一刻,仍沒有拍照。

      回頭看自己的幾次遇險,沒有一次留下了照片的。顯然我很缺乏記者素質,包括我自己真正遭遇車禍那次,也沒有拍照——我從栽進溝里的車里爬出來時,完全傻掉了。當然,也因為是天黑,下大雨,無法拍照。盡管整個車栽進防洪溝,但車上的人都沒有大礙。我除了軟組織受傷也完好無損,這種遭遇屬于可遇而不可求的。作家體驗生活,總想什么都體驗,又不想付出代價。必須說,西藏很眷顧我。

      走在西藏的路上,遇到的不只是危險,更多的是讓我感動的人和事,還有意外的邂逅,意外到如同小說。

      記得是一九九七年,我獨自進藏采訪,那時已經有了寫長篇的打算,想去補充素材。西藏軍區創作室的冉啟培就陪著我跑,一個部隊一個部隊地跑。有一天我們來到日喀則八醫院。為了體驗生活,我提出當天夜里和護士一起值班。

      就在夜深人靜我困得不行的時候,下面部隊送來一名受傷的戰士,很嚴重,醫護人員便連夜搶救,還連夜找血源給他輸血。

      我幫不上忙,坐在值班室,一眼看到登記簿上寫著送戰士過來的那位軍醫的名字,心里不由得一驚。離開成都前,成都一位女性朋友曾委托我幫她找一位大學時代心儀的男生,她只知道那個男生軍醫大畢業后進藏了,具體在哪個部隊不清楚。我當時想,西藏那么大,部隊那么多,上哪兒去找啊,所以并沒有放在心上。哪知就在那個夜晚,他的名字出現在我的眼前,堪稱奇跡。

      我連忙去病房找他,當時小戰士已脫離危險入睡了,床邊守護的戰士告訴我,那位軍醫一直顧不上吃飯,餓得不行出去找吃的了。我就寫了個紙條,簡單說了事由,寫下了朋友的電話,希望他回來后能來找我。我回到值班室,熬不住困睡著了。等我醒來,軍醫已經走了,他也留下紙條,說部隊沒有其他醫生,他必須馬上返回,來不及見我了,但他會和女同學聯系的。

      我覺得好遺憾。不過,雖然我和他錯過了,雖然他和我那位友人最終沒能在一起,但那個夜晚如同一顆星,每次想起來就閃閃發光。我很想知道他今天怎樣了,離開西藏了嗎?一切都還好嗎?

      二〇〇四年六月,我走川藏線。返回時,在康定到雅安的途中遭遇了翻車。整個車栽進了山下的防洪溝。這個就不細說了,我想說的是翻車后的事。

      當我們從車里爬出來后,大雨滂沱,四周漆黑一片,幾個人不知所措在雨中發傻。這時,一輛紅色小轎車路過,主動停在了我們身邊,一個男人從車里探頭說,需要幫助嗎?

      我們車上的人像遇到救星一般,上前請求他把我帶回到康定去,他們留下來處理事故。我上車,發現車后已經坐著兩位老人了,我全身都是濕的,有些不好意思。老人一再說沒關系,朝里移,給我騰地方。坐在副駕駛的男人,就是問我們是否需要幫助的那個男人告訴我,那是他的父母。

      我依然驚魂未定,便在車上給甘孜軍分區的朋友打電話,當我在電話里說出名字時,坐在前面那個男人笑道,原來你是裘山山,我讀過你的書。

      我吃了一驚,一問,原來他是甘孜州宣傳部的王部長,難怪主動停車幫助我們。他讀的是《我在天堂等你》。我也真是好運氣,竟然在車禍之后遇見了他。雖然正狼狽,也是不幸中的幸運。

      見我嚇得不輕,他半開玩笑地說,既然走不成了,就在我們康定多住兩天吧,和我們的文學愛好者開個座談會。他這么說,我真的放松了很多,我回復說我采訪任務還沒完成,還要去雅安。以后再來。當他得知我要投宿兵站時,便提出幫我安排條件好一點的賓館。我自然婉拒了。當晚我住在康定兵站,醫生檢查后無大礙,第二天便離開了。

      非常遺憾的是,我回成都后竟然沒再和他聯系(他給了我名片的),感覺有點兒沒良心。再后來,也沒再遇見他。衷心希望他一切都好。

      我在機關,屬于不善與人打交道的人,時常鬧笑話。人家當處長了,我還叫干事,人家當部長了,我還叫處長。但是,只要我和他們在西藏遇見了,就能很快成為朋友。和那些采訪過的官兵,我也能很快建立起戰友情。再次相遇時,一說起西藏往事,就覺得特別親切。也許在西藏那個地方,人與人相處更誠懇,更真摯。

      也是一九九七年,我和冉啟培來到一個炮團,在那里偶遇了我們軍區政治部工作組,帶隊的是當時的副主任鄧永良將軍。我在機關和他并不熟,可在那里遇見了,一下覺得很親切。

      鄧副主任是老西藏,后來調到成都任職,又從成都帶工作組進藏。我們遇見時,他們已經進藏十多天了。別看他是老西藏,依然不會照顧自己。我和他站在招待所門口說話時,見他老用手去摸后脖子,臉上有痛苦的表情。我就問他怎么了,落枕了嗎?他說不是,脖子那一塊兒很疼。

      原來他天天和工作組在日頭下走,天天被高原的太陽暴曬,身上有衣服遮著,臉上有大檐帽遮著,唯有后脖子一直亮在外面,幾天下來就曬傷了,醫學名稱叫“紫外線灼傷”。

      我說,你怎么不擦防曬霜啊?他說我一個大老爺們兒擦什么防曬霜嘛。我就給他講道理,防曬霜不是防曬黑的,是防曬傷的。這下他信了,可憐地說,我應該去哪里買那個東西?我馬上把我的防曬霜給了他。你想我這種人,肯定是預備兩瓶的,一天擦好幾回呢。

      晚上,我和他們一起打雙扣。

      這里必須說一下雙扣。那個時候跑西藏,打雙扣是常事。實在是太無聊了,不要說網絡,電視都很少,有電視也就看個新聞聯播。四周都是大山,別說霓虹燈,路燈都沒有。打雙扣是工作之余唯一的娛樂。有一回我們十幾個作家坐大客車從日喀則到亞東,路途漫漫,幾個人就在車上用箱子當桌子,開始打雙扣。我和軍報的李鑫一家,鄧一光和劉醒龍一家,我們稱之為軍民魚水情。中途停車方便時剛拿了一手牌,大家就揣在口袋里下車了。我在轉角遇到了李鑫,他壓低聲音快速地說,換牌換牌,你有沒有J?我缺一張就成炸彈了!我愣了一下,笑得蹲在地上,眼淚都出來了,牌也沒換成。

      至今想起來依然開心不已。

      可以這樣說,我只在西藏打雙扣,在成都我不跟人打牌,去北京之類的地方出差,更不會跟人打牌。唯有在西藏。要么和同行的作家打,要么和遇見的熟人打,甚至和采訪對象打。每每和他們打雙扣,看他們輸了鉆桌子,一個個樂不可支的樣子,我就開心不已。我知道他們心里有很多苦,但我希望看到他們笑。至少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希望他們是快樂的。

      那天晚上,我們在招待所找了張桌子就坐下來打。當時工作組里還有一位是我師弟。我們是大學中文系前后級的同學,他一直叫我師姐,直到今天。我自然和師弟一家,鄧副主任就和工作組某部長一家。

      我的雙扣技術很臭,曾經有一次跑西藏,和朱蘇進(南京軍區創作室)、張波(廣州軍區創作室)、于斯(西藏軍區創作室)一起打雙扣,我屢屢出錯,把朱蘇進氣得不行。他是個極聰明的人,實在無法忍受我這個蠢隊友。記得我們當時住的招待所非常簡陋,要端一盆水在臺階上刷牙洗臉,在我刷牙的時候,朱蘇進站在旁邊不停地批評我某張牌不該那樣出。我很不耐煩(很不謙虛)地嘟囔說,下次不和你一家了;之后我真的換了隊友,和張波一家。輸是很自然的,但不再挨批了,因為張波也是個糊涂蟲。

      但是那天晚上,我的手氣特別好,尤其邪門兒的是,總跟鄧副主任作對:他如果有一對10,我必有一對K,他若有一對K,我必有一對A,還來過兩次王炸。等我們贏到第三盤時,鄧副主任終于臉紅筋脹地叫起來了,他說,山山你怎么回事啊?我一想不對,我就是不把他當領導,也得把他當長者啊。怎么能把長者氣成那樣呢?這時師弟也在暗暗給我使眼色,我們倆便十分默契,也十分認真的,輸掉了第四盤。鄧副主任終于樂了,我們也樂。

      那份兒快樂,至今想起來依然鮮活。

      非常遺憾的是,四年前鄧副主任離開了人世。當我得知消息時,腦海里馬上浮現出了那個夜晚,他那張曬得黝黑的臉,還有和孩子一樣輸不起的笑容。真的是非常非常懷念。

      在遠離西藏九年后的今天,在疫情之后心慌氣短的今天,我是多么懷念那里的山山水水,懷念在那里遇見的純真笑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