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波《想變成一棵樹》：是情書，也是家書
品讀兒童詩集《想變成一棵樹》，如同走進金波先生營造的一座美妙、神奇、廣袤的“森林”里。一棵樹緊挨著一棵樹，一棵樹陪伴著一棵樹，許許多多的一棵樹在詩集里矗立著，郁郁蔥蔥、密密匝匝。它們時而凝望彼此，沉默不語；時而低聲傾訴，互道衷腸；時而搖擺腰肢，共同舞蹈；時而葉片翻飛，互相問候。它們像失散多年的老伙計，因為金波的妙筆生花與無限遐思，它們得以在意料之外的時空里重逢。
在這個森林里，樹與人是平等的、共生的。人固然可以給樹澆水、除蟲，樹更給人源源不斷的神啟。小小的樹，有大大的、多多的東西。“請您和我/到樹蔭里、淺草里，/我能給您找到一支/您童年唱過的歌。”“樹林里平息了/鬧市的聲音，/您能得到/一顆恬靜的心。”“走進這小小的樹林，聽，仔仔細細地聽：/樹根在吸水，/蚯蚓在耕耘。/石頭下面伸展出小草，/枝頭綻開了花苞；雨后有菌子撐開小傘，/每棵樹都有一個綠色的心跳。”
綠葉雖小，卻在雨中變成一頂小小的帳篷。“你猜蓬帳里住的是誰？/原來是一只七星小甲蟲，/它欣賞著林中的雨景真美，/還有雨聲陪伴著它入睡。”崖上松是孤絕的、逼仄的。“一抔瘠薄的土，/煙一樣的微雨，/轉瞬即逝的陽光。”它僅有這些。然而它卻是不屈的、勃發的。“然而，你要生長，/就用你積蓄的力，/伸出芽，/向著太陽，/伸出根，/向著巖石。”
這是詩人的俯身聆聽嗎？非也。這是詩人的仰望，仰望任何一棵樹，不管它是高還是矮、是壯還是瘦、生活在懸崖上還是平原上。樹還可以給人什么？怕不是一個詩人可以寫完的，甚至可以說，是不計其數的詩人，永遠寫不完的。它是人類永恒的思考題。如果非要探究詩集給人的教益的話，那便是人可以循著詩句帶來的心靈指引，讓自己做出適當的調整。找到自己與樹之間的距離：親近的、互為倚靠的。找到看待樹的眼光：柔軟的、溫和的、專注的。找到撫摸樹的力道：輕柔的、持續的。找到聆聽樹聲的心跳：靜謐的、寧和的。
樹，是生活中稀松常見的，并不稀罕的。故而，它更顯非同尋常、不可或缺的一面。設想一下，如果日常中所有畫面均無樹的身姿或影子，該是多么可怕的事情。由此說來，是否慎重對待一棵樹、許多樹，不是可有可無的事情。金波先生詩一樣的語言，并不故作高深，樸素如閑話一般的表達，講述的是至深、至真的道理。《看到了樹》中如此說著：“站在樹的身邊，/便是一生的陪伴。/如果走在路上，/所有遇見的樹，/都是我心中同行的旅伴。”
對成年人讀者來講，金波先生于字里行間跳動不止的那一顆純粹、清澈的童心，是極具感染力的。在樹的環抱里，金波陶醉了。“樹，雖然一生沉默，/卻給我們/許多故事、許多歌。/它默默地講，/它默默地唱，/用的不是語言，/不是聲音，/而是最鮮麗的顏色。”樹的顏色是最獨特的。樹的內里是最深邃的，它是沉默不語的一本書。“讀你綠葉細密的詩句，/讀你斑駁樹干留下的風雨，/讀你枝頭艷麗的花香，/讀你果實飽滿的甜蜜。”樹，實在是內外兼修的、奪人眼球的。這何嘗不是人學習的榜樣？人的仰望不是應該的嗎？樹的身上，蘊藏著可供人不斷汲取、吸收的精神財富。讀一棵樹，如同回一趟家。
人之所以喜歡樹，是有理由的。喜歡樹的人，與樹有與生俱來的關聯。《喜歡樹的人》是一首雋永、深刻的哲理詩。發現樹，是一個過程，不是某個瞬間或片刻。從目光的親切，到呼吸與成長的幾乎同步，再到驚覺喜歡樹的人與樹有著太多的一樣。“一樣的經歷，/一樣的苦難，/一樣的幸運，/一樣的靈魂。”直到最后，“我再一次確信：/人是走動的樹，/樹是挺立的人。”仔細觀察、凝望一棵樹，也許就會看見未來的自己、曾經的自己。哪一個人，和樹建立起如膠似漆般的情誼，不是在爛漫的年少時光呢？
有理由相信，《想變成一棵樹》可以讓孩童和大人均從中受益。好的兒童詩集，讀者絕不僅僅是孩童，它同樣是為大人準備的精神食糧。對大人來講，從忙亂的現實生活中暫時脫身，回返童心熾熱的時光，何嘗不是難得的精神福利？
不可忘的是，樹不是別的，樹就是樹。榕樹、榆樹、楓樹、泡桐樹，以及別的樹種。無需詩人在它身上安放無法自制的情感，亦或無邊無際的想象，沒有詩人的垂青并不影響它是無可替代的存在。它一直默默無言，從來不曾離開。風對著它講故事，鳥兒對著它唱歌，月亮用月光紡成的銀亮的紗，把它精心打扮。
“樹的一生給了我許多感悟，我想做一棵枝繁葉茂的樹。”想變成一棵樹，是一種愿望，源于日常所見所聞。想變成一棵樹，是一種夢想，與一己喜好緊密相關。想變成一棵樹，是一種呼喚，是一生親近自然、擁抱自然的不倦追求中的題中之義。愿望和夢想是自我的，呼喚則由自我出發，傳向別人。震動了別人的耳膜，震醒了別人原本昏睡、盲目的心。
這是一部美不勝收的兒童詩集，也是一部美到極致的藝術品。尤其是封面的設計，既符合情境又充滿深意。封面底部是樹干的橫斷面，一圈一圈如漣漪般蕩開的是樹的年輪，外圈的中點上方長出一顆小樹。封面的上方亦有一圈一圈蕩開的樹的年輪，只是線條更加密集、蕩開的幅度更大，上面是一排有高有低的樹，綠油油的。那是樹的無處不在，也是樹的無比重要。
以兒童詩寫作聞名且影響了一代又一代孩童的金波，歷來是樹也是大自然的歌者。《想變成一棵樹》是金波寫給樹的一封情書，表達他無窮無盡的愛意；也是他寫給樹的一封家書，只要想起與樹相關的點點滴滴，就有一種找到家的歸屬感。
（金波《想變成一棵樹》，接力出版社2023年5月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