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文學名家談寫作 | 她與燈：在寫作當中重構古意與浪漫
網絡文學蓬勃、鮮活地在這個時代生長著，以它的無限想象，以它的爛漫可愛，以它的現實沉思，給予這個國家數以億計的讀者以各種形式的能量與元氣，創造新的奇跡與可能。
網絡文學旺盛生發，始于寫作初心，成于時代機遇，更離不開所有寫作者一點一滴的耕耘。無論是知天命的閱歷還是Z時代的新浪潮，他們眼睛里閃爍著同樣的光芒，他們對于寫作的每一點思考，都經歷了無數個日夜的“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中國作家網通過推出“網絡文學名家談寫作”專題，與眾多讀者一起重溫網絡文學名家們的寫作初心，分享他們的文學理念與創作細節。我們相信，多元與精彩，都將會在這里呈現。
（欄目主持：虞婧）
她與燈，1992年生。晉江文學城簽約作者。2018年開始嘗試小說創作，至今創作了6部完整的長篇作品。擅長創作歷史風致綿密深遠的古言作品，小說角度新穎，文筆瀲滟細膩，情感真摯動人。代表作《觀鶴筆記》《朕和她》《為妃三十年》等，《觀鶴筆記》入選第一屆“網文青春榜”，影視化項目已啟動。
在寫作之前，我自己也一直有一個疑問，生活在當代的我，為什么會在古典文化當中感受到浪漫，并且得到精神層面的治愈。那些隨著時間遠去的人，他們之間的交友與書信來往，衣食住行、婚姻、仕途，以及自身的藝術造詣和精神氣質……這些元素，其實早就已經失去了再次具象化的可能性。可是，我還是執著于對這些已故之人進行想象，試圖復原他們的生活場景和內心世界。
在寫小說之前，我的復原方法停留在一些碎片化的寫作當中。記錄下讀一篇古詩文的體驗，對一個歷史人物的評價，對一個歷史事件的理解，對一種思想或學說的認知。這些記錄貫穿了我全部的經歷，散落在我的筆記本、書本以及后來的各種電子設備里。
小說寫作給了我一個重新整合這些“感受”的契機，如朝花夕拾，寫作的過程，也是我對我所理解的“古意”的一次回憶和重構。這也是落筆時最原始的沖動，我試圖以一個當代年輕女性的視角，在一段完整的故事中，在人物的日常生活和自我追求中，去復原角色曾經居住的宮城和市井，游歷過的名勝與山河，寫過的詩文和書信，發過的弘愿，立過的誓言。
暫時脫離現實社會，沉浸式地進入一個已經過去的時代，盡情感受古人的情趣和浪漫，對于我來說是寫作初衷，對于古代言情的讀者來講，也許也是初心。
那么我到底是如何在小說里重構古意與浪漫的呢？我想在這里和大家簡單地分享一些我的寫作經驗和感受。
一．讓人物解構古詩文
在我過去的閱讀經歷中，古詩文占了很大一部分。學生時代，讀到一篇喜歡的詩文，我就會把它摘抄在筆記本上，用在語文課堂上學到的相對常規的賞析方法去分析。
現在重看當時的賞析記錄，難免會覺得有些僵硬和刻意，但我不得不承認，自己最初對于古代氛圍的想象力，就是在這些文字上誕生的。后來，我在不同的場景之下，回顧記憶當中的詩文，感受和當年第一次誦讀的不同感覺。我也希望我能在小說的寫作過程當中，注入我所體驗到的美好意境和浪漫古意，但這絕不是在小說中，簡單地“引用”就可以做到的。
小說本身是由一個又一個的場景所組成的，我希望我所創作的人物可以在具體的場景之下，重新去解析我們所熟知的古詩文。比如，《觀鶴筆記》里曾經引用過宋代毛滂在《雨中花 武康秋雨池上》里的“數點秋聲侵短夢，檐下芭蕉雨”一句。雖然這句詞是在女主口中引用出來的，但在小說當中，我為這一句詞的出場，創造了一個擁有“陋室”“寒窗”“薄衾”“細雨”等元素的場景，讓角色身處在這樣一個具體的環境之下，和讀者一起感受清冷幽靜的氛圍和意境。接著，通過對角色心理感受的描寫，讓角色充當原詩文的解析者。躺在陋室里的女主，身上蓋著薄衾，透過寒窗，聽到從葉片上滴落的雨聲，這些古典的意象，在她的眼前具象化，文字與環境交融，讓她切實地被詩文中的古典之美觸動。因此吟誦出：“數點秋聲侵短夢，檐下芭蕉雨。”
很多讀者因為這一段情節，和主角一樣，愛上了《雨中花》這首詞的意境。角色與讀者共情之時，也在文字之下共淋一場“芭蕉雨。”也為作為作者的我，找到了一個在小說中，重構古意與浪漫的隙口。
二、人物筆下的交往文字
除了古詩文，書信也是我非常喜歡閱讀的一種文本。古人的通訊工具有限，耗時也很漫長，因此，寫書信的時候往往字斟句酌，簡略而清晰地談及自身的近況，所在之處，所讀之書，所想之事。通過這些書信，可以窺見古人所思所想以及生活細節。我讀過很多情真意切，直抒胸臆，文采斐然的書信，比如王羲之的《快雪時晴帖》，內容很簡單，大意是天放晴時，想念故友。又或者丘遲的《與陳柏之書》，這是一封勸降信，其中描寫故國之景時，有一句：“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堪稱絕美。
對我來說，古代文人最為私密和自在的情緒都包含在這些交往文字里。
所以在《觀鶴筆記》里，我也嘗試為鄧瑛完整地創作了一篇《癸丑歲末寄子兮書》。
其中寫“余此游離，見山河清雋，煙云浩渺萬里。百城藏千棟樓宇，千園收萬座亭臺。山郭外青苗如碧海，綠蒿似翡屏。”來與他的摯友楊倫分享沿路風光。又寫“余誠思，歷盛世而不忘潰堤之穴，見升平而慎思民愿。身在寂野，魂則寄游圣訓，與爾等并行。”來表達自己的志向。后來我又嘗試為楊倫創作了一篇《京郊游記》，同樣也寫：“吾常思，雖歲月疊浪，而清流從未盡絕。遂京郊一游，記文半卷，遙寄平生摯友。望林深風遠，我聲君聲。”來呈現角色對朋友隱晦的認可和不平。
古人留下的文本，本來就已經是極致浪漫的所在，對于一個并沒有受過正統文言文訓練的我來說，仿造古人的筆觸，同時結合人物的性格特點，來創作這些交往文字有很大的障礙和難度，但我仍對此有執念，我希望能給讀者一封完整的書信，或者一篇完整的文章，直觀地重現古人當年的浪漫情懷。
很多讀者讀完這些交往文字之后，認為角色的心態和思想邏輯，以及角色之間的友情，更加直觀地展示在了他們眼前，也更能夠理解，古人之間克制而真誠的交往方式，這對我來說，是非常珍貴的反饋。
三、 作為觀察者和重建者的作者
寫作之初，把《觀鶴筆記》的女主設置成一個穿越者，是希望她能解答我最初的疑問——活在當代的我，為什么會在古典文化當中感受到浪漫，并且得到精神層面的治愈。我很喜歡明朝，不僅僅是因為它的史料詳盡，便于創作者摘選資料、架構背景。也因為我敬佩那個朝代文人的精神與風骨，他們當中有多“理想主義者”，其思想和堅持，至今仍然熠熠生輝。所以，我盡可能地在我的知識積累范疇之內，為女主架構出了一個以明朝為背景的時代。讓她遇見了一個游走在文人與宦官之間的男主，遇見清正不屈的清流臣子，顧全大局而又不失溫情的內閣首輔，以及皇權至上、剛直不阿的錦衣衛。
原本女主只是理性地觀察這些環境和文本，可后來，在日常生活和交往之中，她開始對男主動情，和身邊的“理想主義者”們共情，她逐漸變得感性，會為“絕命詞”哭泣，會為男主親自所寫的《百罪錄》鳴不平。當時代當中所蘊藏的精神文明，展示在女主的面前的時候，讀者和我自己也擁有了一個感受這些精神文明的通道。對照現實來看，我和很多讀者一樣，其實也很需要這些古人的思想，來解釋我們當下的執著，以及我們因此所面對的誤解和困境。
寫作之尾，我把參考資料和我以前記錄的很多素材本做了一次整理。
《觀鶴筆記》參考得最多的王春瑜和杜婉言老師所著的《明朝宦官史料》以及杜婉言老師的《明朝宦官研究及其他》。另外還有陳寶良老師所著的《大明風華 明朝人的城市生活》以及吳艷紅和江永琳老師所著的《明朝法律》。這幾本書幫助我架構了《觀鶴筆記》的背景骨架。當然，還有過去讀過的《千家詩》《美詞》，以及《聲律啟蒙》《古文觀止》等，也都有在《觀鶴筆記》當中零星涉及。
對我來講，這一段寫作過程，更像是一次回憶和重建。
回憶我漫長的閱讀經歷，對古代文本的感悟和體會，誠然我的記憶里停留著很多感性的情緒和一些凌亂的古典符號，寫作讓我對自己的記憶進行了整理，對散落的符號進行了拆解和重新組合。通過塑造《觀鶴筆記》中鄧瑛這個角色，我將明朝宦官的由來，以及他們的工作和生活進行了一次整理，將明代文人的思想放置到宦官的身份中去，讓角色在這個矛盾的組合之中，自我懷疑，自我和解。至今我仍然感懷，過去有那么多才華橫溢的古人，曾經真情實意地生活在已經故去的時代，留下了煙波浩渺的文字，這些文字平實，真誠，精巧，浪漫……它們流傳至今，治愈了現代人的很多的焦慮和不安。
作為一個古言的寫作者，我深知自己思維有局限和知識面也并不充足， 但對于“古意”和“浪漫”的重構，我一直十分用心，為此盡力考證史料，修正文筆。寫作至今已有快五年的時光，我一直樂在其中，愿我能在未來的生活和寫作當中，繼續修煉自身，不斷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