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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兒童詩,我們應該怎么寫?
      來源:文藝報 |   2023年06月09日08:24

      這一期是《文藝報》開設的“童詩現狀與發展”討論刊出的第18期,也是最后一期。 本期發表趙哲權、雨蘭、秦彬、許廷順的文章,都值得一讀。 感謝三年來各位詩人、學者和兒童詩愛好者認真撰文,支持本欄目。兒童詩天真、清澈而又神妙、深邃,對兒童詩的探索,總是與任何一種美學上的理性探秘一樣,令人驚奇,神往,也不免會有大道難尋、力有不逮的困窘。但是我也相信,每一次的戮力前行,總是會使我們更多地了解兒童詩與童年、與藝術、與人間的聯系。 ——方衛平

      趙哲權:

      這些有魔力的詞語

      我記起20多年前有一首童詩或說是童謠,先給出一道題目——請把下面的一段話寫成一首兒童詩:秋天到了,去山坡上把棗樹上的棗子打下來。有這么四行:“棗兒圓圓/棗兒甜甜/打在樹上/落在秋天”,標題是《打棗》。

      作者用16個漢字作了敘述,做完了題目。由于巧妙的漢字組合,完成了對樹上棗兒的描述,視覺、味覺都有,呈現了動作和對象,最后的結果是棗兒落下——這是秋天的收獲。

      這首童謠從三四歲到五六歲的幼兒口中念出,因簡短有韻而易記易誦,上口親切,通俗至極。如果寫為“秋天棗兒/又圓又甜/打在樹上/落在山坡”,那它的趣味肯定大不如前者。果子怎么不落在山坡,而落在秋天呢?孩子可能要在成人讀者的引導下慢慢體會。秋天這個詞語帶著特有的時空感,給這首童謠平添了特別的韻味。

      有一首寫孩兒水中嬉戲的詩《抓魚》,“我們去抓魚/河里沒有魚/我們變成了魚/在水里/游來游去”。這情景多好,連岸上的看客也開心不已。但恕我冒昧設想一下,如果沒有用上“變成”這個主動性極強的詞語,而用“好像”或“學著”這樣的詞語,這首小詩會這么有名且能廣為流傳嗎?一個“變”字,妙趣橫生。孩子、魚兒、水塘、水花,連帶著讀者的想象,把什么都盤活了。

      有一首《打水漂》,寫一個大孩子因心情不佳去湖邊排解郁悶,“把心攥緊/把胳膊繃緊/操起小石子,甩一個水漂/哼,我不告訴你/是今兒的書包太沉,還是∥來不及細想細說/我發覺快樂來了快樂來了/快樂在飛奔/一直向前,向前∥我變成了風的耳朵/我變成了水的嘴唇/我變成了閃電的眼睛∥讓我歇會兒,沉下心去/我看看湖面,正悄悄地變/變得像書頁一樣/平靜”。這首小詩里,緊、快樂、變成等詞語多有重復,烘托了情緒、氣氛;耳朵、嘴唇、眼睛,成了“我”的發現之美、快樂之美。緊接著,因累而沉下心來,讓物與人轉換,讓動與靜平衡,完成了一個敘事和抒情有序結合的架構。

      可以說,一首精氣神俱佳的兒童詩,詞語就是組成其血肉之軀的一個個器官,至于形態和功能是大是小,另當別論。對于兒童詩創作者們來說,選擇、錘煉、打造、安頓好必要的詞語,想必都是一樣需要認真和嚴謹態度的。

      要把好兒童詩詞語這一關,寫作者只要還走在寫的路上,就一定要不斷地用心學習,細心體味,精心使用。

      雨 蘭:

      做一個童心童趣代言人

      有時想想,是不是可以這樣說,寫兒童詩就是為童心代言,為童趣代言,為童真代言,而歸根結底就是,為真善美代言。

      從年齡來看,我早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但我覺得,我的心還很小很小,我的身體里還一直住著一個小孩子,讓我永葆童心童趣,還讓我永葆一顆善良敏感的心,保持對生活和生命的真誠與熱愛,保持對生活、對自然和新鮮事物的好奇與敏感,我要盡力代言美好,代言夢想,代言幸福,代言快樂,代言自由自在的靈魂,做一個合格的代言人,做一個優秀的童心童趣代言人。

      用兒童的視角去看大千世界、看生活、看自然萬物;用兒童的思維去思考,用兒童的邏輯去推理,用兒童的心靈去感受、去體味,寫一個小孩子的奇思妙想,寫一個小孩子的異想天開,也寫一個小孩子的迷惘、困惑、幸福、喜悅……

      學者劉緒源曾經說過:“其實兒童文學也是文學,而且是要求更高的文學,真正的兒童文學佳作放到成人文學中也應是一流的作品,但同時又要能讓兒童讀出真味來。所以,只有當作家使盡渾身解數,把自己的生活積累盡可能地調集起來,把生命體驗濃濃地凝聚到自己筆下,而又能順著童心、童趣指引,讓文字汩汩流淌,這才有可能(并非一定,其實很有經驗的作家也未必總能成功)寫出最好的作品來。”

      你永遠都不知道下一首會寫出什么樣的兒童詩,這是寫兒童詩的神秘之處,也是寫兒童詩的美妙之處。兒童詩的寫作,對于我來說,是不可以也不能預設的。當然,也許心中會有大的方向性的創作想法、創作計劃,比如寫一些關于留守兒童方面的童詩,寫一些關于自然與人方面的兒童詩,寫一些關于母愛方面的兒童詩,等等。

      這些年我寫作發表了不少兒童詩,我也經常被人們稱為“為孩子寫詩的人”,得到不少人的稱贊。每每聽到這些,我就感到不好意思,但也只能笑笑,算是默認。仔細想想,又覺得不完全是,我覺得自己,是在為一顆童真的心而寫詩。

      我寫了不少詩歌,有的是把自己當作小孩子,以小孩子的視角寫的,可以明確地定位為兒童詩。有的寫之前沒有想自己是大人還是孩子,寫完后覺得,這詩歌很美、很純凈,還有一點點的意味,小孩子也是可以讀讀的。

      兒童詩不容易寫,寫得淺白,寫得簡單,寫得太順暢,都不是我所認為的優秀的兒童詩。“兒童文學的深度不是故作艱深,不是玩弄玄虛,而是在單純中寄寓著無限,于稚拙里透露出深刻,在質樸平易中就悄悄地帶出真理,傳遞了那份深邃、永恒的感情。”方衛平先生說的我特別認同。

      為了寫好兒童詩,我也做了不少準備。大量閱讀世界范圍內的經典童詩,是我必須做的功課。一方面,我從網絡上搜羅了不少數量的中外經典、優秀兒童詩,下載整理,存在一個文件夾里,有空閑了就反復地、仔細地閱讀、品賞;另一方面,我購買了一些優秀的中外兒童詩集,認真細致地閱讀、體味,從中汲取營養,開闊視野。

      里爾克《馬爾特手記》中有一段話,我至今記憶深刻:為了做出一句詩,首先必須看過無數城市、人群和事物,必須熟識動物,知道鳥怎樣展翅飛翔,花怎樣在凌晨開放。必須能夠懷念那些遙遠地區的路徑,那些偶然的邂逅,那些無可回避的離別,那些仍然充滿神秘的童年日子,那些不得不傷父母心的情況……我購買了大量關于植物、動物、生態環境等方面的書,像《植物知道生命的答案》《寂靜的春天》《一平方英寸的寂靜》等。這些書是作者通過多年來的實地觀察、研究獲得,而且文筆也很不錯,讓我受益匪淺,讓我更多地了解大自然。

      做一個優秀的童心童趣代言人,把每一首兒童詩都寫得精粹,這是我努力的目標。

      秦 彬:

      談談兒童詩的具象化

      相對來說,兒童詩常常偏向童年及其感性的一面,它重建了詩歌與現實的關系,寫出了兒童與大自然的親近之感,構筑了童年與周邊生活的獨特關聯。這一特質可以稱之為具象化描寫,它是創作者豐富想象力的外化,它以具體可感的方式表現作者的情思以及對客觀世界的看法。感性化和具象化是兒童詩的表現方式,也是解讀兒童詩的入口。

      兒童詩的具象化體現在兒童詩的及物書寫等方面,它取材于日常生活,貼近現實的描繪,是對實然的書寫。具象化描寫加強了兒童詩歌與現實的聯系,實現了語詞與物象之間的緊密溝通,呈現出具體形象的詩學風貌。一般說來,兒童詩常常圍繞孩子的日常生活展開書寫,它當然也是有“文以載道”理想的,但更多的是將抽象的道理賦予形象化的特質,讓孩子在詩歌中認識自然萬物,易于兒童的接受與理解。游戲是兒童日常生活的重要部分,在具象化書寫的過程中,游戲心態成為創作者的寫作立場,它能有效勾連起孩子愛玩的天性,是兒童自然人性的寫照。吳導的《風是一只大鳥》將無形的風具象化為可感的山坡、紙張、小河、手、大鳥等物象;夏圣修的《春天》將自然界的春季與童趣視野中的“哈巴狗”“大懶蟲”等相對接;陳子豫的《露珠娃娃》將風吹露珠形象化為滑滑梯的游戲,露珠的滑落外化為滿地的娃娃,充滿童趣和畫面感,契合孩子們的接受心理。

      兒童詩的具象化還包括情感的具象化,即孩子的情感表達從具體的事物出發,并投射出去。田地的《我愛我的祖國》像是對祖國母親的致敬,從日常的搖籃、上學時的石子路、少年宮的火箭等元素寫起,繼而從吐魯番的葡萄、哈密的瓜、關中的棉花等對祖國的地域版圖進行直觀描繪,既有宏觀視角的闊大展示,又有深入日常生活的催我熟睡的奶奶、喂我長大的媽媽、爸爸吊放的起重機、集市上的竹筍和雞蛋、百貨公司里的布娃娃、花蝴蝶般的連衣裙等微觀呈現,將抽象的祖國意象通過可以觸摸的物象形象化展開,將對祖國的愛融入到日常生活當中,祖國成為可以觸摸丈量的日常細節。

      兒童詩綜合運用比喻、擬人、通感等修辭手法傳情達意,在修辭方面也彰顯具象化特征,豐富了孩子們想象的空間,將難以捉摸的抽象情感與哲思形象化,成為讓兒童身臨其境的現實,林煥彰的《蟬》“樹都變成了/會唱歌的傘”將樹外化為傘,充滿了童趣和詩意,描繪了一幅自然生態美景;《造橋》“像一個人,站在河里,/背著一塊大木板”,以橋喻人,是比喻修辭的具象化,將作為支撐作用的橋外化為艱辛勞作的人,是美學意蘊與教育內涵的有機統一。

      作為兒童詩歌的一種文學呈現方式,具象化表現還要在對日常生活的關注中揭示生活的真諦,從而使作品葆有一種精神的力量和高度。

      許廷順:

      在比較中把兒童詩研究

      推向深入

      對兒童詩的認識和研究來說,比較的視野和方法十分重要。沒有在比較中確立的對于兒童獨立生命價值的現代自覺,就沒有今天意義上的兒童文學的誕生和發展。作為兒童文學文體之一的兒童詩,也不會從寬泛的成人詩歌中獨立出來受到人們特別的關注。因此,今天我們要在前人基礎上繼續推進對兒童詩認識的深化,仍然無可避免且應該自覺地運用比較的認識方法。

      用比較的眼光觀察兒童詩,當然可以有各種不同的角度和面向,比如可以比較中外兒童詩的異同,比較以前和今天的兒童詩的不同,比較中國海峽兩岸兒童詩發展的不同,等等。在各種不同的比較視野中,我想特別提出一點,那就是成人寫的兒童詩與兒童自己寫的兒童詩之間的比較。

      去年我在《文藝報》發表的一篇文章中有一句話:“每當我讀到更多的成人和兒童所作的童詩作品,就會更加強化這樣一種感覺和印象,那就是成人所寫的兒童詩和兒童自己寫的詩,是本質上不同的兩種東西。”這句話如果不是過于大膽和武斷的話,作為對于當前成人兒童詩和兒童原創詩的差異性事實的一種描述,我認為是絕不過分的。正如成人永遠不可能回到完全的童年狀態(即使是心性上的)一樣,成人兒童詩和兒童原創詩的巨大差異是先天注定的,而這種差異給我們觀察和思考兒童詩的本質特性以及兒童與成人之間復雜的詩學關系提供了絕好的路徑。

      不妨先從表現形式、取材立意、同題詩的比較這三個維度來觀察成人兒童詩與兒童自創詩的歧異。從表現形式上講,我們可以看到成人兒童詩對于音樂美和形式美有著明顯的擅長和偏好,格律、押韻常常是成人兒童詩作者的習慣選擇,像樊發稼《雨中的歌》就是以動人的聲音美感令人折服的佳構。而兒童原創詩在音韻和形式建構方面常常缺乏自覺和能力,但也常常會顯現出自然、稚拙、純粹的趣味與格調。

      在選材立意方面,兒童原創詩多直接取材于兒童自己日常的家庭、學習和游樂生活,像對對小朋友的《頑皮地》:“頑皮地是一個地方/沒有人到過的地方//誰到了那里都會變得頑皮/小孩頑皮/大人頑皮/一只蟲子也頑皮”,“那里連空氣也頑皮/只要你走進去/它會吹啊吹/吹啊吹/一直把你吹到頑皮地的外面”,此作顯然是小作者造句時的奇思妙想。這種就地取材的功夫和天馬行空的思維,在成人兒童詩里面是很難看到的。讀兒童原創詩,你讀到的總是一個正在日常生活中做這做那的小作者形象,而成人兒童詩中的話語主體形象,給人的印象往往不是他正在生活中做什么,而是他拉開生活的距離在“看”什么、“思索”什么,是一種“說兒童”或者“說給兒童”的姿態,而不是“兒童說”。

      同題詩的比較恐怕最能顯示成人與兒童的心性與運思的不同。常常被成人描寫的春天,在熊博宇小朋友筆下,“春天/是只大懶蟲/媽媽叫了好久/也不醒/春雷公公來了/把它的大鼓/一敲/嚇得春天/滾到了/大地上”;到了鐵頭小朋友筆下,“春天來了/我去小溪邊砸冰/把春天砸得頭破血流/直淌眼淚/到了花開的時候/它就把那些事兒忘了/真正原諒了我”。這種春天想象,是真正體現出孩子的天性的。

      成人兒童詩和兒童自創詩的比較當然不止以上角度,我相信這種比較會帶給我們關于兒童詩的豐富啟示,我更希望自己是拋磚引玉,能夠吸引更多的同行關注這一研究領域,通過共同努力,把對兒童詩的認識推進到新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