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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啄木鳥》2023年第6期|胡杰:背光奔跑的人 ——“全國優秀人民警察”李少崢紀事(節選)
      來源:《啄木鳥》2023年第6期 | 胡杰  2023年06月08日08:16

      小編說

      緝毒警也能半路出家?沒錯,英雄不是天生的,誰規定戴金絲邊眼鏡文質彬彬的人不能上演生死時速、近身肉搏?雖說三十二歲才轉行成為緝毒警察多少有點兒不走尋常路,但李少崢不畏從頭開始,直面禁毒戰場上的血雨腥風。遮擋黑暗,做一個背光奔跑的人是李少崢的心愿,也是所有緝毒民警共同的行動!

      背光奔跑的人

      ——“全國優秀人民警察”李少崢紀事

      文/胡杰

      兩只耳朵貼著門,正偷聽,門卻被人一把從里面拉開了。

      開門的男子二十來歲,身高足有一米八,不算壯,但胳膊肌肉緊實,一看就是個練家子。這不就是報料人描述的那個人嗎?越過男子的肩頭,李少崢往屋里快速掃了一眼——這間快捷酒店的客房并非標準間的格局,兩張單人床竟然呈“T”型排列。此時,靠近門那張床上坐著的兩名男子都吃驚地看著門外。

      “找誰?”開門男子警惕地問。

      “警察,例行檢查!”李少崢出示證件后,推了開門男子一把,示意他過去也坐在那張床上。秘密偵查被迫轉換成公開檢查,現在的力量對比是二比三,而且李少崢和同事手上只有一副手銬,形勢不容樂觀。

      往里走時,李少崢已經注意到里面床上的那只黑色挎包,他抬了一下手,提醒同事小徐去拿那只包。

      十分鐘前,李少崢他們剛到酒店樓下時,爆料人突然說,那個四川人可能帶的有家伙。什么家伙?是槍還是刀?爆料人也不清楚。現在,李少崢覺得,如果他們有家伙,應該就在那只黑包里。

      “快跑!”開門男子沖那兩名還在愣神的同伴大喊一聲,猛地從床上躍起。他用膝蓋頂住李少崢的胸部,雙手按著他的肩膀,使出渾身力氣,將李少崢一直頂到了走廊的墻上。“嘩”的一聲,李少崢撞在了放滅火器的消防柜上,玻璃碎了一地。剎那間,屋里的兩名男子一左一右奪門而逃。警員小徐見狀,先奔著其中一人追去。

      “快來人啊!增援!”李少崢呼喊聲嘶啞,因為他正和犯罪嫌疑人拼命地較著勁。

      帶“長”的菜鳥

      這次抓捕發生在2014年的五四青年節。此時,李少崢剛三十二歲,擔任陜西省西安市公安局禁毒支隊一大隊的副大隊長還不到一年。

      來禁毒支隊前,李少崢先是在特警支隊,后又到了反恐處,都是在綜合部門工作,寫寫畫畫的,倒是和他的那副眼鏡很協調。2013年年底,西安市公安局副科級干部競聘上崗時,李少崢成績優異,好幾個危險系數低、待遇好的單位任他挑選,可他卻偏偏選擇了禁毒支隊,因為他不甘心像盆綠植似的,在辦公室里坐一輩子。

      選擇干禁毒,李少崢沒敢跟父母商量。其實,李少崢的父親就是在李少崢競聘的禁毒支隊一大隊的教導員位置上退休的。沒想到,職位也能父子相傳,若干年后,李少崢也成了一大隊的教導員。

      李少崢記得小時候,父親像很多警察一樣,回家從來不說工作上的事兒,但小小的他就能捕捉到母親身上的焦慮。母親很早就有了白頭發,他知道,那不僅是因為生活的操勞,更多的是因為每時每刻對丈夫的擔心。而作為獨生子,如果此時回家跟父母商量,說自己也想去干禁毒,先不說父親,單是母親這關他就過不了。可是,父親在原單位是有耳目的,李少崢報到沒幾天,老爺子就知道了。李少崢硬著頭皮回家,老頭兒跟他就說了一句話:“別以為給你個‘長’字兒你就了不起了,你就是只菜鳥,好好跟著別人學吧!”

      李少崢鄭重地點了點頭。

      不知父親跟原來的同事是不是有交代,第一次做完訊問筆錄,大隊長就給李少崢來了個下馬威。大隊長舉著手上的一沓筆錄,直沖沖地跟他說:“你這問的是個啥?這材料有啥用處?送到檢察院能不打回來?”大隊長不光口氣像訓小學生,居然還“唰”地一下,當面把他辛辛苦苦記的那份筆錄扔了一地。大隊長年長他十幾歲,人瘦臉黑,一生氣,臉就更黑了。

      李少崢沒敢生大隊長的氣,因為人家說得在理兒。面子,面子能破案嗎?沒點兒真本事,禁毒這活兒根本干不了,更別說外行去領導內行了。打這以后,李少崢就成了大隊里最忙的人,因為他跟所有老民警都打了招呼:“有案子,叫上我。”不管是蹲守、抓捕,還是訊問、跑檢察院,他都不知疲倦地去參與、去學習。

      繼續說那個難忘的五四青年節。

      這天上午,李少崢他們得到消息,有個四川人帶貨來西安賣,住在和平門外一家快捷酒店。爆料人說不清酒店的名稱,等趕到和平門外,李少崢他們才發現,一條馬路之隔有兩家快捷酒店。因為四川人每天都會換房間,教導員和李少崢商量,他們兩人各帶一名警員去一個酒店,先摸清嫌疑人在哪個房間落腳。直到這個時候,才又聽爆料人說,那個四川毒販可能帶的有家伙。而他們出任務時帶的唯一一把手槍,此刻正別在教導員身上。

      撞碎消防玻璃之后,李少崢生怕那家伙撿起一塊玻璃當武器,所以也面對面地緊抓著那個人的肩膀頭不敢撒手。那人閃身,狠出一拳,砸在李少崢的左眼眶上,他的眼鏡立馬被打飛了。

      “快來人啊,增援!”李少崢高聲呼救,其實是想驚動樓里的人,特別是想讓保安聽到后來幫忙。可這個時候正是中午一點,保安們都在頂層開會,李少崢從三樓走廊里發出的呼喊聲,只驚動了一兩個同樓層的客人。他們打開門,驚恐地往他們這兒看兩眼,又都趕緊關上了門。誰知道他們是什么人,為什么打架?和自己無關的事非,他們可不想摻和進去。

      這工夫,四川男子猛地掙脫了李少崢,幾步沖出消防通道,向樓下跑去。李少崢追到樓梯口,那人已經到了三樓與二樓的拐彎處。李少崢仿佛足球隊員魚躍沖頂,一個臺階也沒再踩,直接往那人身上撲去。

      戴上眼鏡,李少崢是個白面書生;摘下眼鏡,他可是個運動達人。當警察之前,李少崢的父親是一名專業游泳運動員,還是國家級的游泳裁判。有父親的遺傳基因,李少崢上初一時就拿到了一百米自由泳二級運動員證書。上高中時,他愛打籃球,雖然身高只有一米七五,但李少崢蹦起來,居然能摸到籃環。

      但是,那個被他撲倒在地的四川男子也不是一般人。此人原來是個偵察兵,擅長擒拿格斗。而且這小子時年二十八歲,渾身都是勁兒。在那個黑暗的樓梯拐角處,二人在地上足足纏打了十分鐘,直到小徐趕來增援。

      這家快捷酒店樓道兩邊各有一個消防通道。出門一左一右逃跑的兩名男子,都是來買貨的吸毒人員。小徐向其中一人追去,但還是慢了半拍,那人不知鉆進了哪一層。小徐樓上樓下跑了兩個來回,也沒找見那家伙。想到李少崢還在跟那個四川人搏斗,小徐又折回三樓。在小徐的幫助下,李少崢總算給四川男子戴上了手銬。這時候,李少崢已經渾身濕透,像虛脫了一般,手臂再沒有一點兒力氣,還是聞訊趕到的保安幫他脫掉了身上的外套。

      保安和小徐一起押著嫌疑人,跟著李少崢去那個房間拿那只黑包。包里有七十克冰毒,還有一把仿六四式手槍。槍里有四發子彈,處于上膛狀態。可惜,當天酒店的監控設備正在維護,沒能調到兩名逃跑的吸毒人員的錄像。也是由于這個原因,四川籍嫌疑人只能以非法持有毒品罪獲刑四年半;以非法持有槍支罪,獲刑三年。

      這次抓捕讓李少崢付出了兩根肋骨和眉骨骨折的代價。周末,他去探望父母,老兩口一眼就看見他眼角戴著的“口罩”。

      “咋弄的?”老媽馬上問他。

      “沒事兒,不小心在架子床上碰了一下。”李少崢搪塞時,他爸看了他兩眼,沒吭氣兒。

      吃完飯,老媽進廚房收拾碗筷,老爸才過來跟李少崢說:“以后干活兒可要小心點兒。”干了一輩子禁毒,老爺子對搪塞家人的那些套路還能不明白嗎。

      平頭與光頭

      跟蹤、蹲守,都是禁毒民警的基本功。要盯住目標,還不能讓目標發現,這里面就有學問了。比如,警察不光發制服,還發皮鞋、腰帶、手套等。如果跟嫌疑人照面,你有一樣帶警察標志的東西露出來,前面下的功夫就都白瞎了。還有,甭管跟蹤人還是跟蹤車,若從頭跟到底,不換人不換車,也早晚得讓人家發現。

      經過幾年的磨煉,李少崢已經像只枯葉蝶一樣,很善于利用環境偽裝自己了。有一回,在一個酒店大堂里守候一名犯罪嫌疑人,李少崢要了杯咖啡,從包里掏出本書,靜靜地坐在沙發一角看書,以至于嫌疑人掃視了一圈,竟然一屁股坐在了他的旁邊。原來,李少崢坐的位置旁邊有個掃碼租手機充電寶的架子,那個嫌疑人過來借充電寶,拿到后就直接坐下來了,可見李少崢是一點兒都沒有引起嫌疑人的懷疑。他掏出手機,漫不經心地刷著屏幕,在群里告訴同事,嫌疑人有兩部手機,正用其中一部和一個女人通話,他連那人電話里說的內容都發在工作群里了。

      有一年冬天,灞橋分局抓獲多名吸毒人員,這些人都說,毒品來自一個留平頭的中年男子。平頭哥是渭南人,衣著普通,租住在灞橋的一個老舊小區里。民警關注他一個月了,發現他天天白天不出門,晚上就約人在附近的小餐館里喝酒。那些和他一起吃吃喝喝的人,沒有一個人吸毒,甚至連違法犯罪的前科都沒有。挨個兒研究這些人,民警發現一個規律:這些人跟平頭哥以前都沒有交集,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都住在附近。可能就是隨便搭過幾句閑話,就被平頭哥熱情地邀請到小飯館里大喝一場。

      平頭哥越是不跟吸毒人員接觸,專案組就越是堅信,他可能馬上就要去進貨了。果然,沒多久,平頭哥就背個小包,坐上了前往廣州的高鐵。灞橋分局六名便衣民警跟著他乘同一班列車到了廣州。可是,因為在他眼前晃的次數太多了,一口陜西話又沒收住,在廣州的一個夜市上,平頭哥顯然發覺了他們。后來才知道,平頭哥原定在夜市上見上線的,結果連飯都沒吃,扭頭就回了酒店。

      民警們入住和平頭哥相鄰的另一個酒店,大家輪流監視著他的活動。一直到第二天晚飯時間,平頭哥才晃出酒店,步行十分鐘左右進入了一家羊蝎子飯館。飯館是一個渭南人開的,當地警方同時告知西安同行,他們掌握的一名毒販也進了這家餐廳,此人的特征是六十歲左右,光頭,精瘦,中等個頭兒。

      能進餐廳監視平頭哥的,只剩下李少崢和市局民警小宋了。他們二人是坐飛機來的,沒跟平頭哥照過面。李少崢走進餐廳時,平頭哥對面已經坐著那個光頭老漢了,另外還有一個帶著個小男孩兒的年輕婦女。那么,這個婦女又是什么人呢?李少崢操著廣東味普通話,佯裝舉著手機打電話,悄悄把平頭哥這一桌人都錄了下來。

      來羊蝎子飯館之前,李少崢剛吃過飯。可這會兒坐進飯館,就不能不點幾個菜。他裝模作樣地研究了一番菜譜,點了尖椒炒雞蛋、回鍋肉和一盤涼拌蕨根。等菜的工夫,他撥通手機,用拖長音的廣東普通話問同伴兒走到哪兒了。他故意拿后背沖著平頭哥那一桌,把后來的小宋讓到平頭哥的對面。這樣,小宋就可以裝著玩手機,對著平頭哥等人繼續密拍了。

      后來,廣州警方反饋,那個帶小孩兒的婦女是平頭哥的一個親戚,與本案無關。這頓飯吃過之后,光頭老漢的賬戶上多了一筆錢,是西安一個賬戶打來的。按冰毒的行情,這筆錢至少夠買五六公斤貨了。這說明,平頭哥與光頭老漢的生意成交了。與此同時,警方也監測到,平頭哥已經買了第二天返回西安的高鐵票。按常識分析,這么多貨,平頭哥不可能自己帶上高鐵。果然,第二天晚上上車時,平頭哥神態輕松,還是背著來時的那個小包,并沒有增加一件行李。專案組的三名民警繼續跟著平頭哥,坐火車返回西安。

      第二天上午十一點,廣州警方得到一個情報:光頭老漢從白云機場高速路口下了出租車。這里有一個長途客運站,可以坐長途車到西安。專案組分析,光頭老漢有可能會坐長途車去西安送貨。打了兩輛出租車,李少崢一行五人于中午十二點趕到了長途汽車站。他讓兩名民警進站尋找,自己和另外兩人在站外搜尋光頭老漢。

      長途客運站人流密集,緊鄰一個很大的環形天橋,四通八達。見一輛大巴要出站,李少崢趕緊跑過去查看。這是一輛開往湖南婁底的車,光頭老漢不可能在車上。李少崢轉過頭來,正好面對環形天橋右邊的樓梯口,緊鄰臺階有一個修理電動車、摩托車的小門店。只見一個老漢身著白衣白褲,坐在店門前的一只小馬扎上,搖著把折扇,像是店老板。此人腦袋上寸草不生,仔細一瞅,這不正是他們要找的光頭老漢嘛!只見離他一米多遠的地方,放著一只紫色的拉桿箱。此時,李少崢和光頭老漢離得也就十米遠,兩人對視一眼,李少崢趕緊收回目光,裝作看手機。他的衣服換了,耳朵上又戴著一副大耳機,這就讓他的樣子跟昨天在羊蝎子飯店看到的挺不一樣的。

      上了天橋,在光頭老漢側后方找到一個位置。這里,光頭老漢看不見他,他卻能觀察到老漢的一舉一動。光頭老漢仍然悠閑地坐在小馬扎上,不緊不慢地搖著扇子。看來,他并沒有被驚動。從他坐的地方看,他是準備從站外上車的。站外上車,無非就是多花一點兒錢,卻可以規避車票實名制。李少崢通知另外兩名同事,從不同角度監視著光頭老漢。

      半小時后,一輛顯示“汕頭–慶陽”的大巴車在經過老漢坐的位置時停了下來。大巴車遮擋住了李少崢的視線,他趕緊通知兩位同事密切注意老漢的行蹤。可誰也沒想到的是,光頭老漢沒挪窩兒,修理鋪里卻出來了一個小伙子,拉上那個紫色行李箱,三步并作兩步走到車跟前,把箱子放進了行李倉。小伙子登上車,司機關閉行李倉后駕車離開。這一切都被李少崢的同事拍了下來。后來,他們還調取了摩托車修理鋪的監控。果然,上車之前,光頭老漢和那個小伙子有交流,小伙子邊聽邊點頭。

      那輛大巴車是在進入西安市區前,在一個治安檢查站被攔下的。面對警察,小伙子不承認從站外上車,也不承認帶的有行李。但有視頻和大巴車司機作證,他想抵賴是賴不掉的。

      原來,光頭老漢本來就沒有打算坐從廣州離開的大巴。從客運站,他可以查到全國各地汽車站的發車信息,包括大巴車的目的地、經停站點,以及車號和司機的姓名、手機號。光頭老漢聯系了廣東汕頭發往甘肅慶陽這趟車的司機,跟人家講好,愿意多掏二百元錢在站外上車。就這樣,這輛本來不從廣州下高速的大巴,破例從白云機場出口下來,專門接了那個小伙子。而這個小伙子是安徽人,專門負責運送毒品,就是道兒上說的“騾子”。光頭老漢答應,貨送到西安,就給他一萬元酬勞。

      那只紫色的拉桿箱打開了。上面的一層,是小伙子的幾件衣物,衣物下面是一層報紙,報紙下面,七公斤冰毒分別裝在五個A4紙大小的白色塑封袋中,另一個紅色塑封袋中裝著的是五百克海洛因。平頭哥后來交代,本來他要買八公斤冰毒,但光頭老漢手頭只有七公斤,就問他再給他五百克海洛因行不行。海洛因價錢比冰毒貴一倍,平頭哥覺得可以接受,就成交了。

      這邊抓了“騾子”,那邊火車上,民警就在乘警的配合下抓捕了平頭哥。至于光頭老漢,當然很快也被廣州警方給抓捕歸案了。

      ......

      (未完待續,更多精彩內容請關注《啄木鳥》2023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