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文學理論—— 李壯:新時代的文學與新的經典化
聚焦“新時代文學”
中國文聯十一大、中國作協十大召開后,“新時代文學”成為文學界,尤其是文學理論評論界的關注重點和熱門概念。過去一年中,關于這一概念本身及其所指涉的文學思潮現象的表述與研究,獲得了進一步的深化與細化。
《求是》刊發鐵凝的《推出更多優秀作品 增強人民精神力量》,文章圍繞創作生產更多優秀作品、攀登時代的文藝高峰,系統闡釋了新時代文學、文藝在以中國式現代化全面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進程中的使命任務和重要作用。張宏森刊發于《人民日報》的《勇擔光榮使命 譜寫時代華章》,從理解表現新時代、堅守人民立場、塑造文學新形態、講好中國故事、堅守藝術理想等不同方面,強調了新時代文學應為社會主義文化強國建設貢獻強大力量。
《人民日報》推出“新時代文學新氣象”系列文章,吳義勤、施戰軍、白燁、李云雷、叢治辰等理論家紛紛撰文,為新時代文學發展梳理成就、展望遠景。何向陽的《推出新時代文學的壓艙之作》、李朝全的《新時代文學高質量發展芻議》等文章,則從歷史經驗、觀念變革、潮流趨向等不同層面,分析新時代文學高質量發展的局面、內涵和路徑方法。一同展開的還有與“新時代文學”概念緊密相關、以十年為大致范圍尺度的階段性文學總結:《文藝報》推出“我們這十年”欄目進行專題盤點,杜學文的《價值引領與體系構建——關于新時代以來文學理論與評論的掃描》、卓今的《新時代十年文藝理論與批評的“時代之變”》、馬征的《新時代文藝圖景的精神透鏡——新時代十年文藝批評管窺》等文章具有代表性。
劉瓊、胡妍妍的《新時代文學:在時代圖景里淬煉文學質地》綜合梳理“新時代文學”的歷史概念理路、嘗試提煉其“質的規定性”,體現了相關主題文章的典型思路之一種。另外的一種思路,則是聚焦、深挖“新時代文學”概念之下的不同側面:《文學評論》“文學譯介與文明互鑒”專欄、《南方文壇》“新鄉土敘事”專題等,皆著意于此且效果頗佳。
2022年評出的第八屆魯迅文學獎文學理論評論獎也有極富傾向性的顯示:5部(篇)獲獎作品(楊慶祥的《新時代文學寫作景觀》、何平的《批評的返場》、張莉的《小說風景》、張學昕的《中國當代小說八論》、郜元寶的《編年史和全景圖——細讀<平凡的世界>》),大都屬于“在場”的文學理論評論,具有鮮明的當下指向、現場嗅覺和問題意識。《南方文壇》雜志專門設置“批評論壇·第八屆魯迅文學獎”小輯盤點述評各門類評獎情況,其中楊揚在談及文學理論評論獎時也專門提到了“一時代有一時代之文學批評和評論”、作家與評論家應“同步共建時代的文學場域”等話題。
文學理論評論的本體建設
“同步共建時代的文學場域”如要實現,其重要的前提,在于文學理論評論自身能夠實現自我更新、與時俱進。2022年,文學理論評論的本體建設和自我確證,依然是重要而有價值的話題。對中國當代文學理論評論的觀念梳理和道路回溯,必然要涉及馬克思主義文論建設。李敬澤在《熱忱描繪新時代新征程的恢宏氣象》一文中寫道:“從《講話》到習近平總書記關于文藝工作的重要論述,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文藝觀的理論和實踐與時俱進、不斷發展,形成了深邃博大的理論體系,開辟了文藝實踐和創造的廣闊道路。”王一川的《現代中國文藝典型范式變遷80年——從認知式典型到認知溯洄式典型》則從更加具體的理論概念譜系入手,分析了“從80年前《講話》經過43年前的《祝詞》、再到8年前《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的歷史過程中,現代中國文藝典型范式幾經變遷又不斷拓展的傳統。相關文章以特定時間節點為契機,結合當下文學現場,回溯中國當代文學的理論脈絡與實踐道路。中國評協、中國文聯文藝評論中心主辦“馬克思主義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的文藝路徑”主席論壇,推進新時代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和評論建設。由中國作家出版集團和《文藝報》社聯合主辦、《中國當代文學研究》編輯部承辦的“新時代·文學批評何為”學術論壇,則直接面對“在新的時代語境下促進和改進文學批評”這一具有極強現實性的命題。
由陳曉明主編,孟繁華、賀紹俊等學者參與合著的《中國當代文學批評史》于2022年出版,通過現實主義理論批評的主線,審視中國當代文學批評發展之路。丁帆的《啟蒙現代性雙重悖論下的中國文學——四十年文學批評史論綱》一文,試圖從“啟蒙現代性”的內部角度,為具有“當代性”的文學批評史建構提供反思性的新思路。吳子林主編“中國當代文藝學話語建構叢書”、周明全主編“當代著名學者研究資料叢書”等成果,皆是從各自維度上參與建構學科領域的學術話語體系、思想體系和理論體系,由點及面勾勒中國當代文學研究評論的整體圖景。中國作家網開設“文學理論評論新著列錦”欄目、重慶大學召開“重構批評:首屆批評理論與批評史學術論壇”等舉措實踐,也顯示出文學界對理論評論話語持續建構并參與在場互動的關注與吁求。
吳俊的《文學的流變和批評的責任》、張清華的《為何要重提“文學性研究”》、程光煒的《簡議批評的歷史意識》、朱羽的《歷史、形式與文化政治——當代文學研究的“當代”構造》、王侃的《學院派、詩文評及批評文體》、賀仲明《文學批評應回歸文學本體的懷抱》和段崇軒、李蔚超、張定浩的《再問文學批評,怎么了?》等文章,及《文藝爭鳴》“‘沒有文學的文學理論’爭鳴專輯”等學術刊物動作,顯示出對文學研究理念范式、文學評論話語資源乃至具體形態寫法問題的熱切關注。張檸的《小說靈珠》等文章,則是以打通理論與創作、融匯技術分析與觀念運動的方式,實踐性地展示了文學批評的新語體、新樣態、新可能。
同樣值得注意的,還有文學研究視野向跨界新前沿的拓展。劉穎、姜文濤、陸曉芳主編的《數字人文與語言文學研究》一書,聚焦信息化數據時代文學評論研究的另一種向度:計算的方法在人文科學領域逐漸深入,依托紙質媒介和文本細讀的傳統方式或被改寫,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正面臨潛在的范式轉型。南帆的《虛擬、文學虛構與元宇宙》則試圖將“元宇宙”這一近年來熱度極高的概念及其所折射出的“歷史內部愈來愈強大的技術邏輯”,同文學的傳統、價值和思考對榫上接口。
“新的經典化”
2022年,王德威主編的《新編中國現代文學史》中文大陸版面世。在中文版序里王德威說:“中國現當代文學與文學史的思考與書寫范式深受西方影響,久而久之,一切被視為當然。然而,時間來到新世紀,我們必須放大歷史視野,觀察中國文學的變與不變。”這種“放大視野”,直觀體現為該書的體例寫法(時間范圍/節點設置為1633年至幻想中的2066年,全書以諸多單篇文章構成,且包括議論、報道、抒情乃至虛構等不同形式),同時在內容和邏輯的層面上擴展到青年作家、類型文學、泛/類文學文本(如影視和音樂)、甚至具有文化色彩的社會事件。如果說文學史撰寫意味著“經典化”的過程,那么該書的思路和做法,無疑呼應著當下中國文學現場某種富有代表性的探索熱情,那就是進行“新的經典化”:一方面要把新的對象(新的作品、作家及其新“類型”)經典化;另一方面,文學史及文學評論作為“經典化”行為的施動者,其自身形態方式也應是“新”的。
《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特選新作研究”專欄的備受關注顯然與此有關。該專欄選擇并聚焦當下文壇重要新作,采取“學者論配作者談”的方式,對精心選定的作家作品進行判斷、研究,推進其經典化進程。作為經典化進程的潛在生長點,“青年”在2022年依然是理論評論界的熱詞。“青年寫作的問題與方法”工作坊、“王蒙青年作家支持計劃”主題論壇等相繼召開,從捕捉時代情緒的難度和必要性、青年作家的成長路徑和創作視野、青年寫作內在的困境與危機意識等不同角度,將青年寫作的話題思考進一步推向深入。何言宏的《Z世代文學中的“Z城”》、李檣的《E世代寫作:重建文學的信仰》等文,則是從身份意識及其相關概念入手,關注青年寫作內蘊的新質和“變量”。
青年作家與青年批評家的成長一體兩面、不可分割。《小說評論》分兩期推出體量巨大的“青年作家評論小輯”,圍繞心理學“自我同一性”概念和千禧年時間節點,組織12位1988年至1994年區間出生的青年評論家,評論同樣年齡范圍的青年小說家。何平等在小輯導言《備忘:自我同一性和未來千年文學起點》中提到,這是“一次推動青年小說家和批評家集體出場的行為”,并意圖通過小輯對“自由寫作”式評論風格的提倡(“要‘創造’而非‘生產’,要有‘見識’而不是干巴巴地只有‘知識’”),著力更新文學評論的風氣、活力和魄力。《文學報》“新時代文學·同代人批評”欄目的推出,顯示出相近似的努力。《揚子江文學評論》主辦的“第六屆揚子江青年批評家論壇”以“青年文學批評的癥候、方法與可能性”為主題,體現了青年評論家群體自我反思和自我體認的姿態和深度。《在人大課堂讀小說》(楊慶祥主編)和《我曾經和這個世界肝膽相照——2719文學對話錄》(金理編選)出版,它們脫胎于中國人民大學“聯合文學課堂”及復旦大學“望道”討論小組面向當下現場的文學討論活動,在實踐層面展示和提供了“評論新力量”生長并出場的契機。
值得關注的,還有游弋在文學評論傳統路徑外延地帶的新現象、新啟示。青年評論家宗城在2022年出版了個人第一本書《至少還有文學》。這本評論集(或稱之為文學隨筆集)以作家作品論為主、具有相當專業性,卻在專業圈層外的社會公眾層面引起了頗多關注反響,上市半年時間里兩次加印、發行過萬冊,這不得不說是一個值得關注和思考的案例——同樣有趣的是,宗城帶有“非傳統”色彩的評論者身份(自由寫作者)以及開辦文學播客這樣面向公共的評論實踐行為。可類比的還有楊寧的《看不見的文學——文學如何理論》。這本書根據B站上“楊寧老師的文學啟示課”講稿改編,作者本人是B站知名up主,其在B站上的文學理論課程視頻播放量超過1000萬次。這些新的增長點、新的思路和方式,也正呼應并更新著我們一直以來關切和討論的話題:文學理論評論該如何走出象牙塔和內循環,重新返回——并且是真正有效地返回——文學的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