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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乘小艇暢游蘇州河
      來源:新民晚報 | 朱大建  2023年05月23日07:47

      陽春四月,鶯飛草長,收到一份珍貴的邀請。上海市公安局邊防和港航公安分局蘇州河水上派出所邀請本市幾位詩人、作家,參加蘇州河水域實景黨課學習。

      蘇州河水上派出所,現有在編民警23人,主要肩負著轄區蘇州河水上的應急處突、安全防范、消防管理等公安職能和為群眾提供警務救助或便民服務工作。派出所轄區為:西起嘉定區江橋鎮幸福村虞姬墩附近水域,東至外白渡橋共23.3公里區段的蘇州河水域。蘇州河水上派出所,屬于上海市近400家派出所中比較特殊的一個,對落水者開展“救人救心”工作,一直是這個派出所工作的重中之重。水上派出所通過“蘇河紅色船承人”黨支部品牌建設,幫助民警熟悉轄區底數、開展聯勤聯動、提升實戰技能、凝聚隊伍警心。

      年輕的蘇州河水上派出所教導員馮逸璇一身警服,英姿颯爽,與另一位更年輕的、一笑就顯出兩個淺淺酒窩的高個子“00后”女警倪婧為我們一行作講解(見上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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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艇解纜啟動,駛離北新涇碼頭,朝外灘黃浦江開去。4月10日下午,陽光明媚。蘇州河北新涇段的水域,小艇劈開波浪,漾起一片綠色。

      從虞姬墩到外灘,不過23.3公里水路,但卻濃縮了中國兩千多年的歷史。據民間傳說,項羽的妃子虞姬自盡后,項羽手下一位楚國小兵,駕小舟來到此地,掩埋虞姬頭巾與披風于吳淞江邊,故此地名為虞姬墩。東去20多公里水路的外灘,原是十里洋場,匯集了哥特式、羅馬式、巴洛克式和中西合璧式的風格各異的建筑群,到了晚上,燈火一片璀璨。外灘對岸的陸家嘴,更有著當代中國最現代化最時尚的景觀。這20多公里的水路,不就凝聚起中國兩千多年的歷史嗎?

      蘇州河的百年史,也是一部波瀾壯闊的革命史,河邊的很多建筑,鐫刻著紅色記憶。顧正紅紀念館前,立著顧正紅烈士雕像,他昂首挺胸,怒對卑劣的日本資本家的手槍,用鮮血喚起上海人民的反帝怒火。四行倉庫保衛戰,謝晉元率八百壯士堅守多日,擊斃日本精銳第三師團200多鬼子兵。四行倉庫外墻上,至今留有子彈洞孔。烏鎮路橋,是人民解放軍戰上海時通過的第一座蘇州河橋梁。近日觀看由劉統教授《戰上海》原著改編的同名電視劇,因人民解放軍為保護城市建筑不動用重武器,為攻占四川路橋邊的郵政大樓,為從外白渡橋沖鋒到河對岸的百老匯大廈,人民解放軍戰士前仆后繼,河邊灑下多少熱血!

      蘇州河的歷史,又是一部上海的工業文明史。因了水路運輸廉價便捷,大量棉紡廠、印染廠、面粉廠、造紙廠、火柴廠建造在蘇州河邊。“蘇州河十八灣”的潘家灣、潭子灣、朱家灣一帶的河南岸,就有榮宗敬、榮德生兄弟創辦福新面粉二廠、四廠、八廠,是中國當時最大的面粉聯合工廠。榮家兄弟還在這里創辦申新紡織公司,先后建立申新二、五、六、七、八、九廠,原先由榮德生兒子榮毅仁管理的申新九廠,其前身是鄭觀應辦的“上海機器織布局”。現在,這里建有上海紡織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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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上海造了好多風格鮮明建筑的匈牙利設計師鄔達克,在上海造幣廠橋南岸的蘇州河邊,設計了他為上海唯一建造的廠房——上海啤酒廠,現在成了保護建筑。我小時候,曾住在甘泉新村“兩萬戶”房子里,我的一位鄰居叔叔,就是上海啤酒廠的工人。他的妻子是設在上海啤酒廠建筑中的愛民糖果廠的工人。而我的父親,就在上海啤酒廠過去幾十步路的上海國棉二廠,我的母親,也在愛民糖果廠當工人,每天要手工包出60斤大白兔奶糖。而我的鄰居阿姨,她比我母親健康又年輕,她一天能包出70斤大白兔奶糖。她們拿的是計件工資,阿姨的收入比我母親高,但我寧可我母親收入低一點,也不希望她工作太累!母親回家后,還要燒飯洗衣管孩子,做很多的家務活,太操心了。后來,愛民糖果廠恢復了冠生園食品廠原名。當小艇路過上海啤酒廠老廠房時,我的眼睛有點濕潤,我在向我的父母親曾經工作過的車間致敬!我父母這一代人,年輕時正逢新中國成立,他們朝氣蓬勃地做了國家的主人,他們這代人,住房小,工資低,子女多,他們辛勞一生,節儉一生,奉獻一生,為新中國的各項事業打下基礎,為中國的工業化積攢下最初的底蘊。他們生育的眾多兒女,成為二十世紀80年代的“人口紅利”——正是我們這一代人,成為國家四十多年來改革開放、發展建設的主體人群,如今也進入老年啦。

      上海啤酒廠的老廠房,現在位于夢清園內。夢清園,顧名思義,表達了蘇州河兩岸的居民做夢也盼望河水變清,這一園名也出自宋人趙彥端的詩“榴花五月眼邊明。角簟流冰午夢清。江上扁舟停畫槳,云間一笑濯塵纓。”這里是上海市第一座活水公園,公園里有夢清館,原來是上海啤酒廠的灌裝車間,夢清館里立有三根水柱,可以看到蘇州河不同時期的水質。20世紀初,蘇州河還未被污染,清清的河水中有100多種魚兒在暢游。70年代,因為各種工業污水、生活污水未經截留就往蘇州河排放,蘇州河水臟到“黑如墨,臭如糞”,站在河邊就能聞到臭氣,河邊居民不敢開窗透氣,公交車開上通過蘇州河的橋,乘客都要捂住鼻子。經過持續幾十年的治理后,第三根水柱是現在的蘇州河水,屬V類景觀水,聞不到臭氣,有40多種魚兒在河中生存。這三根水柱告訴我們,蘇州河如果要重現20世紀初的清水狀態,還需要堅持不懈地持續予以治理,予以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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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浙江路橋要到了,河的南面衍慶里第一排房子的一個三層閣樓是我的出生地。這條坐落于南蘇州路的典型舊式石庫門弄堂,建于1919年,據說是舊上海地產大亨周湘云的產業,當下,居民已動遷,聽說要進行保護性改造。我小時候,母親帶我從衍慶里家里出發,回到我的故鄉常熟洞港涇鎮,就在浙江路橋坐小火輪,當時叫垃圾橋,是一座鐵橋,現在也是上海市的市級保護文物了。當年的垃圾橋邊,上午乘上小火輪,突突地行駛在蘇州河上,開過陽澄湖,在船上睡一夜,第二天上午停靠在洞港涇鎮,走五分鐘路,就到了我故鄉的老房子,我就可以看到非常疼我愛我的好婆。回上海時,上午在洞港涇鎮乘上小火輪,在船上睡一晚,第二天上午就停靠在垃圾橋,下船走五分鐘,就走到衍慶里家里。這是用時間換來的輕松省力。我突然明白為什么我的父親要在衍慶里租房子住,因為,他可以很方便地去看望他的媽媽。我親愛的好婆,也能很輕松地來上海看她的兒子兒媳和孫子孫女。

      小艇又開到了江西中路橋。看著橋面,我仿佛看到20世紀60年代的夏天,看到一個皮膚白皙的方臉大眼少年,穿著泳褲,從高高的橋面上跳了下去,乘著黃浦江里涌來的黃色的漲潮水,小小的軀體在河里一沉一浮,朝河南路橋游過去,再喘著粗氣爬上岸。這個少年是我舊日的鄰居、著名詩人、作家趙麗宏。他在文章中寫過這段經歷,也向我描述過這個故事。他創作的長篇兒童文學《童年河》里有一節文字《從橋上跳下去》,寫小主人公雪弟從橋頭上跳水:“雪弟張開雙臂,又一次奮力跳了出去,只見他昂起頭,身體在空中展開,兩只手就像翅膀一樣扇動了一下,仿佛一只鳥,在空中瞬間定格,然后向河面撲去落水的時候,雪弟頭朝下,雙手并攏在前,身體保持垂直的姿態,身體插入水中時,竟然沒有濺起多少水花。”雪弟的血管里,應該流著童年趙麗宏的血。《童年河》榮獲2013中國童書榜·優秀童書獎。入選新聞出版廣電總局2014年向全國青少年推薦的百種圖書。麗宏兄告訴我,這本書很受孩子們的喜歡,印了100多萬冊。在我的記憶中,60年代的蘇州河,退潮時水是黑色的,漲潮時,水是黃色的,那是黃浦江流進來的水。夏天漲潮時,蘇州河黃色的水面上,有好多小孩子在游泳呢。

      小艇開到外白渡橋前面,停住了。我的眼前,出現了被白領們稱為“三件套”的景色,位于浦東陸家嘴的金茂大廈像一個注射器,環球金融中心像一個啤酒開瓶器,上海中心像一個打蛋器,巨型“三件套”,高高地聳立在藍色的天空中。這是現代建筑,和浦西外灘的古典建筑美學風格完全不同。聽說,在上海市區,凡是開窗就能看到“三件套”風景的房子,房價都要貴一些。

      我們的蘇州河水域實景黨課學習行程完成后,我在留言本上寫了一句話:“在蘇州河坐船看上海,完全是一個新的視角,幾乎是發現了一個新的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