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文井兒童文學作品為何常讀常新？
嚴文井
近日，湖北省重大文化工程《荊楚文庫》出版了《嚴文井集》。《嚴文井集》分為上下兩卷，收錄了嚴文井先生作于1949年前的作品。《嚴文井集》的出版，既實現了編撰《荊楚文庫》繼承和弘揚優秀文化的目的，更實現了嚴文井先生生前“將三四十年代我的一些文章盡可能收集起來”的遺愿，可謂完成了一件功德無量的大工程。
嚴文井先生是我國著名作家、散文家、兒童文學家。1949年以后，曾擔任中共中央宣傳部文藝處副處長、中國作協黨組副書記和書記處書記、亞非作協委員會中國委員會副主席等職。他還擔任過作家出版社和人民文學出版社社長，對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的文藝創作和出版事業，作出了不可磨滅的重要貢獻。
嚴文井先生是新中國兒童文學事業的奠基人之一。他曾推動中國正式加入IBBY，并因為在兒童事業作出突出貢獻而獲得了1990年宋慶齡基金會頒發的第五屆樟樹獎。嚴文井先生的兒童文學成就，在中國現當代文學史上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他也是湖北第一代兒童文學重要的代表人物，是百年湖北兒童文學發展的引領者和開創者。他的兒童文學創作觀，深深影響了后續幾代湖北兒童文學創作隊伍。
《嚴文井集》（上、下卷）裝幀精美，厚重典雅。樣書拿到手上，往事歷歷在目。作為一個編輯少年兒童讀物的出版人，筆者為嚴文井先生文集的出版而歡欣鼓舞。作為曾經責編過嚴文井先生作品的普通編輯，更感榮幸與欣慰。20世紀90年代末，筆者有幸在徐魯先生的帶領下，參與責編了《嚴文井文集》（四卷）的編輯出版工作。那時候，為了做好這套文集，我和同事們一起，到處搜羅嚴文井先生的作品和書簡等，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2000年7月，布面精裝的四卷本《嚴文井文集》出版面市，并在2001年獲得了湖北省政府頒發的首屆“湖北省圖書獎”。作為項目其中一員，雖僅有點滴貢獻，但收獲巨大榮譽，實乃嚴先生作品之必然。
在收集和編輯過程中，由于從業少兒讀物出版的關系，筆者當時被嚴文井先生的作品、尤其是童話深深吸引。回憶起來，當時整個編輯過程，不僅僅是一次簡單的審稿出版過程，也是一個年輕編輯難得一遇的學習機會。在搜羅、整理、編輯過程中，大大提高了我對中國童話創作的認識，提升了對童書文本的價值判斷和市場判斷能力，對后來的出版生涯大有裨益。可以說，這就是一個文學大家和出版大家的魔力。他詩一般的文字不僅滋潤了幾代少年兒童，也在潛移默化中影響了成人。
嚴文井先生與湖北少兒社淵源頗深。早在湖北少兒社創社之初，就得到了他的關懷和支持。嚴文井先生在1980年10月16日的日記中，記下了湖北人民出版社少兒編輯室（湖北少兒社前身）的編輯王宏則等同志到北京拜訪他，征求他對創辦兒童刊物的意見的細節。1982年3月，湖北人民出版社少兒編輯室出版作家謝璞的兒童小說集《憶怪集》，嚴文井先生以一篇寫給謝璞先生的談兒童文學的長信作為代序。這部《憶怪集》在1985年又以湖北少年兒童出版社的社名重新出版，是我社創辦初期出版的幾種寶貴的兒童文學原創作品之一。
2004年，長少集團（時稱湖北少年兒童出版社）開始策劃“百年百部中國兒童文學經典系列”，得到了嚴文井先生的大力支持。當時，嚴文井先生雖已疾病纏身，但依然十分關心和支持這個書系的出版工作，首先將自己喜愛的作品《“下次開船”港》授予首批出版。在制作過程中，嚴文井先生用一絲不茍的工作態度，修訂部分內容，覺得篇幅不足，又在眾多的名篇中，遴選了《小溪流的歌》等名篇入選本書，確保“百年百部”入選作品的權威性和代表性。不僅如此，為了做好“百年百部”這套經典書系，嚴文井先生還對書系作品編選、編輯體例等工作提出了許多建議。2005年，嚴文井先生因病離世，可“百年百部”尚未出版成書，這成了嚴文井先生的一大遺憾。2006年，“百年百部”首批作品順利出版。從此，這套已出版過百種圖書的經典書系在中國兒童文學史上寫下了濃墨重彩一筆，被譽為“中國兒童文學世紀長城”。經典的背后，離不開先生對這套書系大力幫助與支持，一代代長少人都將銘記在心，感激不已。事實上，《“下次開船”港》自出版以來，每年常銷一萬多冊，累計加印20余次。嚴文井先生的作品對后人來說是一筆巨大的精神財富，值得我們長期研究和發掘。
《嚴文井集》（上、下卷）根據《荊楚文庫》的相關要求，按文體分類編排，共分為童話、寓言（10篇）、散文（38篇）、文論（10篇）、小說（17篇）、詩歌（3篇）、報告文學（3篇）、書信（4篇）等類。這些作品雖作于1949年以前，但是久不過時，常讀常新，每次閱讀都有如沐春風的感覺，都會有新的收獲。
嚴文井先生的兒童文學作品在中國兒童文學史上具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嚴文井先生獨特的兒童文學創作觀，以其特有的歷史穿透力和感染力，影響了一代代兒童文學創作者，其中“以童話和寓言的影響為大”。
嚴文井先生曾在文論《論好作品》中指出：“判斷一個作品的好壞應該看他是不是能為比較多的人所接受。”在兒童文學創作方面，無論身處時代如何變化，嚴文井先生一直堅持以書寫這樣的“好作品”為標尺，踐行正確的兒童文學觀。總結下來，嚴文井先生的兒童文學創作觀有以下幾個方面：
恪守兒童本位的初心
據了解，嚴文井先生寫童話的初心，是因為自己的第一個孩子快降生了，當時延安的許多年輕人也有了孩子，他感到將來的中國一定會有大的變化。這些孩子將是新時代的主人，他對未來的小主人寄予了很大的希望，希望他們是有著美好品德的新人。寫童話是對孩子們成為未來主人的祝福。他堅守這樣的初心，是為社會新人在創作童話。在他心目中，也潛藏著一個好童話標準，那就是用文學的審美標準創作童話，并且寫出的是孩子們喜愛的童話。他的童話是孩子們能夠看得懂、弄得明白的童話，是真正美的童話。
嚴文井童話既體現情感之摯、文字之美，又能夠穿越時代，橫跨百年依然常讀常新，他是如何做到的？顯然，答案就在他的童話始終是從兒童視角出發，俯身傾聽兒童的聲音，用兒童喜聞樂見的形象和語言來書寫。即使今天的小讀者讀《嚴文井集》（上、下卷）收錄的1949年以前的作品，依然能夠輕松理解，領悟“美美與共”，能夠與故事共情。這一點，嚴文井先生曾經在《兒童文學》主辦的“童話座談會”上，表示“童話是由孩子們的需要而產生的，最初的創造者是孩子”“發明者、創造者是孩子，我們是加工者”。這是一個老童話作家的心聲寫照，更反映了嚴文井先生秉承著兒童本位的思想在為孩子書寫。
嚴文井先生曾經在《童話漫談》中說過：“童話要適合于孩子們聽和看，因此比一般的文學作品更富于幻想，浪漫色彩要更濃厚，天上地下都可以寫到，還必須通過一種擬人的手法來達到它的教育目的。”以動物為主人公的作品，要“根據這些動物的生活習性、膚色，加上想象，加以夸張，給以褒貶”。他的作品，總是通過被賦予了某種人格的動物或自然景物的行動與對話，在輕松幽默的文字中表現出來，令小讀者感到親切，樂于接受。
例如，至今依然是孩子們喜愛的童話《小溪流的歌》，小溪流不分日夜向前奔流，巨石、枯樹樁和枯黃小草讓他停下來。小溪流卻依然唱著歌，不知疲倦地繼續向前奔流。一個簡單的故事、一件生活中常見的事物，作者用孩子的眼光將小溪流動幻化成正在唱歌的事物。在這樣淺顯易懂的故事中，小溪流顯然唱的是一首不怕困難的歌，是對積極進取、永不懈怠的精神贊美之歌。一個大道理在嚴文井先生筆下，沒有說教，舉重若輕，用孩子身邊熟悉的事物作為載體，讓他們樂于接受。
堅持詩意唯美的風格
嚴文井先生是一位富有詩人氣質的作家。他的童話、寓言創作故事生動、構思巧妙，具有很濃的哲理與詩意，被譽為“一種獻給兒童的特殊的詩體”。
他在兒童文學創作尤其是童話創作中，往往通過優美純凈的語言來敘述故事、描寫景物、刻畫人物，是真正的詩化的語言。在他的筆下，童話都是從孩子身邊的事物著眼，加之合理的想象，再運用詩一般的語言來敘事。字里行間，飽含著詩意童趣。
在書寫中，嚴文井先生善于用詩一般的語言來塑造生動的形象。用詩的語言來表現常見的普通的動植物，只字片語即讓熟悉的形象躍然紙上。例如集中收錄的《南南和胡子伯伯》這篇，作者通過胡子伯伯這個形象表達出對孩子的一種細致入微的、溫暖的、真摯的愛。作品描繪的是一個長了胡子的孩子，也是一顆永不衰老的童心。在短短的篇幅中，刻畫了老人、南南、蛾子、大蝙蝠、狼、喜鵲、小馬、小羊等多個生動、可愛而充滿童趣的藝術形象。小讀者能夠在這樣短小精悍的文字面前，勾畫出一幅全景圖，角色豐富立體，場景親切熟悉，能讓小讀者有身臨其境之感，切身感受到胡子伯伯濃烈的愛。
踐行教育啟智的使命
嚴文井童話創作理論重要的一個觀點，是注重童話的思想教育作用。他的童話創作，把培養兒童的科學世界觀和高尚品德作為根本任務。他很早就意識到孩子們“身心得到正常的發展，他們將要成為未來的共產主義接班人”“孩子們是我們祖國的未來，我們心里必須懷著這個寶貴的未來，我們是在為未來寫作。”如何培養好祖國的未來，嚴文井先生在兒童文學創作中，找到了絕佳的結合點。
他曾明確指出，“兒童文學是教育孩子們的文學”“必須是孩子們所能接受并能從中得到益處的文學”“無論它寫的是什么內容，它必須首先是為少年兒童的。為少年兒童是兒童文學最根本的一個特點。”在1949年前特定的時代背景下，當時左翼作家們寫的童話影響更大，嚴文井先生在創作中深受安徒生的影響，作品中處處閃耀著安徒生童話的特點。例如，收錄集中的《希望和奴隸們》一篇，比較清晰呈現了嚴文井童話教育啟智之重要性。在這個作品中，太陽的兒子“希望”為幫助奴隸來到這里。但是，第一個和第二個奴隸害怕主子，從沒有想過反抗，他們沒有志氣，缺乏膽量也不想出力，“希望”沒有辦法。反倒是第三個奴隸有清醒的認識，具備斗爭的勇氣，知道帶給他不幸的是什么，于是“希望”給了他一把利劍，幫助他趕走了主子，使他成了真正的人。他在這篇短篇中，是在為孩子們加油打氣，鼓舞孩子們勇敢站起來，讓他們充滿勝利的信心，希望就在眼前。短短數言，對于生活在黑暗中的孩子們來說，就是激情的吶喊，鼓舞著他們追逐光明的方向。
嚴文井先生的創作，始終秉承著教育啟智的方向。前期，他的作品讓孩子們不懼眼前的灰暗，對未來充滿了信心。結合嚴文井先生后期創作的作品，他的童話始終堅持為孩子著想、為孩子創作的方向。即使在困難時期，他在作品中依然呈現著真善美的追求，始終引導著兒童走上正確的方向。
嚴文井先生在文論《論好作品》中指出：“一個作品夠得上叫一個好字，首先要它能對讀者起些好作用，不然就不可以。”“一篇好作品應該是從實際生活里產生出來的，用一種正確的方法寫成。”嚴文井先生是這么認為的，也是這樣寫作的。歷史沒有辜負一個文學大家的努力與堅持，他的作品始終具有穿越歷史的無窮魅力，是當之無愧的“好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