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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連隊味道
      來源:解放軍報 | 豐 杰  2023年04月25日08:13

      今年3月,我到火箭軍某旅蹲點采訪。在那里的每一天,我的思想感情的潮水一直在放縱奔流著。自2013年離開連隊工作崗位以來,基層生活已經闊別10年整。當我再次與那一張張稚嫩黝黑的面龐朝夕相處,連隊生活的味道也重新在我心中蔓延開來。

      一連連長陳曉輝是全軍“四有”優秀軍官,去年底入選“十大礪劍尖兵”。有本事,不張狂,是我對他的第一印象。每每問及連隊,他極少提及自己,更多的是在講自己的兵有多么純樸,某款裝備有多么先進,那些擺在連隊發展前面的問題該怎么解決。

      教導員朱一波說:“曉輝是一個很純粹的軍人,他是以拓荒者的姿態去帶這支隊伍、去練新裝備的。”一班長顏飛說:“我們連長是一個特別細、特別嚴的人。”一開始,我覺得他們的話多少有些夸張的成分,但到了連隊,我才真正見識到陳曉輝的嚴厲和細致。

      我第一次跟他們出早操,連隊值班員、戰士李志杰因為組訓經驗不足遭到了嚴厲批評。隨后在操課中,因為訓練場地的電線布設和部分戰友攜行物品擺放不夠規整,他又挨了一頓訓。小李有些委屈。我站在隊伍后面,看到他的眼眶都是紅的。第二天,在隱蔽偽裝課目訓練中,急于證明自己的李志杰不小心被偽裝網絆倒。他忍著痛堅持到訓練結束,才被匆匆送醫。小李告訴我,作為一名發控號手,之前自己只管學好專業就行了,但連長今年讓他當班長,肩負起管理的職責,讓他壓力很大。

      “怕連長嗎?”

      李志杰輕輕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說:“我知道他是想培養我,其實我更怕的是讓他失望。”

      在連隊,戰士們還有一怕——連長的軍用手機。誰晚上睡覺鞋子沒有擺放整齊,誰的軍容風紀不夠嚴整,誰負責的衛生區有垃圾殘留,都會被拍照記錄下來,并成為晚點名時通報的內容。二班長王中微是第四年兵,過去因為大大咧咧的性格,他的名字在連長講評工作問題時出現頻率最高。一開始他很抵觸,但時間長了,身上的“毛刺”被逐漸打磨干凈。去年休假回家后,家人驚喜地看到了他的變化,說他變得勤快、周到、有條理。“在那一刻,我才明白連長的用心”,小王說。當我問起他對連長的印象,小王說:“怕他,但知道聽他的準沒錯。”

      這個連隊管得嚴和細,在旅里面是出了名的。大到導彈操作規程、警戒防衛預案,小到隊列行進擺臂高度、鞋帶打結方法,都有規可循、有據可依。陳曉輝專門制訂了“日常行為管理規范”,而且帶頭落實。“要求他們做的,我必須先做到。”甚至日常體能訓練,陳曉輝也不允許自己比別人少跑一圈、少拉一個單杠。戰士王晨曉說:“去年全旅組織7次比武,我們連4次第一。如果是在戰場上,有這樣的連長,心里踏實!”

      三班戰士木合塔爾體格精壯,盡管個頭不高,但站在隊伍里還是讓我一眼就逮到了。指導員劉鑫告訴我:這個兵是二次入伍,還是個“網紅”。

      木合塔爾·熱孜克,1998年出生于新疆喀什,2017年考上陜西警官職業學院。大二的時候,懷揣著從軍夢的木合塔爾從學校入伍,被分到某旅合成營,成為了一名步戰車的駕駛員。作為他們村子里的第一個大學生,木合塔爾為了完成學業,兩年后選擇了退伍。重回警校的他對部隊依然念念不忘,一套迷彩服洗得發白了還總是穿在身上。

      2021年7月,暑假在家的木合塔爾在電視里看到,河南省鄭州等地遭遇極端強降雨,洪災一觸即發,百姓生命財產受到威脅。木合塔爾坐不住了,跟幾個在西安的同學一合計,大家偷偷約定去鄭州抗洪。為了不讓父母擔心,他說學校臨時通知暑假訓練,然后坐上第二天最早從新疆莎車縣去鄭州的航班,一去就是15天。為了幫助更多的群眾,木合塔爾和幾個同學湊錢買了一條沖鋒舟,哪里災情嚴重他們就沖向哪里。后來,他們的事跡被發布到視頻網站,引起家鄉人民的關注,市縣兩級領導敲鑼打鼓登門慰問,老母親才知道兒子是志愿抗洪去了。看著木合塔爾泡在水里推著沖鋒舟轉運受災群眾的視頻,身為黨員的媽媽流下了心疼又欣慰的淚水。

      “你會水嗎?”在特裝車庫里,我問木合塔爾。

      他靦腆一笑:“會一點吧。”

      “洪水那么兇猛,你就不擔心會有危險?”

      木合塔爾告訴我,當時他知道可能會有危險,所以從喀什離家的時候,他特意跟家人拍了一張全家福,“我想萬一怎么樣了,也能給他們留個念想嘛。”說這番話的時候,木合塔爾正在整理車上的偽裝網,一臉的坦率。

      2021年9月,即將畢業的木合塔爾收到了家鄉公安局的聘書——事業編,離家近。與此同時,火箭軍秋季征兵的海報也貼到了校園。糾結再三,他選擇了二次入伍。當問及為什么這么選擇時,他說:“感覺自己當兵還沒當夠。”他的普通話依舊有些生硬,但一字一句都很清晰,眼神也十分堅定。

      這個旅的發射營營長王林旭是我的同窗。我到旅里安頓好之后,聽說王林旭正帶著隊伍在外面搞野外生存訓練,于是驅車來到市郊一片荒地。此時月朗星稀,偽裝網覆蓋下的宿營地幾乎辨認不出。正要走近,從隱蔽掩體里躥出一個兵來問我口令,把我嚇了一大跳。幸虧,王林旭及時趕過來,幫我解圍。我認真看了看他,全身荷槍實彈、披掛整齊,顯得很精干。

      他帶著我到了各個宿營點,有的是班用帳篷里支起的折疊床,有的是貨車廂板里加長的長凳,有的是防潮墊加睡袋,簡單卻實用。

      “你睡哪兒?”我問道。

      “這里。”他笑著打開一臺猛士越野車的后艙。我鉆進去瞅了一眼,里面大概只有一米七的長度,勉強能把身體塞進去。王林旭介紹,他們一年中有超過三分之一的時間是在野外駐訓,這對他來說早就習以為常了。他告訴我,野外宿營、部署轉換是他們的必修課,今晚還得練。話剛說完,陣地轉換的指令就到了。他顧不上跟我聊天,吹響了口哨。一時間,車輛發動機轟鳴,偽裝網像被子一樣被迅速掀開,帳篷撤收,營具裝載,掩體填埋……戰士們各司其職,有條不紊,10分鐘不到,車隊已經卷著塵土駛入更濃的夜色。四野寂靜,荒地依舊是荒地,一切像不曾發生。

      在旅里,讓我印象最深的,不是新式營房,也不是先進裝備,是像某種氣味一般彌漫在全旅的備戰打仗氛圍。在操場上,我遇到了剛休假回來的二連連長高留偉。他幾乎是剛放下行李就扛起迷彩背囊和步槍跑了一個5公里武裝越野。聽教導員朱一波說,二連是鉚著勁兒要跟一連比,哪怕是飯前一支歌,也總要比一比誰的嗓門大。二連三班中士張科是個四川兵,長著一張娃娃臉,卻已經是兩次執行發射任務的老號手了。他說,當兵8年了,最大的快樂就是打實彈。

      對戰斗力的追求、對勝利的渴望,總是氤氳在這座營盤里。連長陳曉輝把親手培養的骨干拱手“送”給基礎相對薄弱的兄弟連,自己頂住壓力培養新號手;戰士孫圣杰北大畢業投筆從戎,拜老兵顏飛為師學專業……

      一天深夜,警報聲毫無征兆響起,連隊的廣播里發出了急促的“預先號令”。我起床穿衣戴帽,趕上了隊尾。夜幕掩護下,龐大的導彈發射車編隊從庫里開出,借助微光奔向預定陣地。鐵流滾滾,挾雷裹電,我坐在大廂板里,在柴油燃燒的味道中,胸中激蕩著一股豪壯之氣。假如這就是一場戰爭,我們該怎么面對?旁邊的一個兵淡淡一笑:假如戰爭來臨,把生命交給祖國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