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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我和“劉三姐”
      來源:中國藝術報 | 哈斯烏拉  2023年04月10日08:43

      “唱山歌來/這邊唱來那邊和/山歌好比春江水來喲/不怕險灘彎又多,彎又多……”相信大家都不陌生,這是1962年上映的電影《劉三姐》里的精彩唱段。有幸看過電影的朋友,聽到這優美動人的歌聲,看到桂林山水絕佳的畫面,都會感受到一種絕美的視覺沖擊和精神享受。

      1962年,我還是通遼二中的一名高中生。每到周六日,我和同學就會到很遠的通遼百貨公司東邊的新電影院去看電影。那時電影少,一部好電影有時要連續上映一個月。一天,學校的走廊里通知新電影《劉三姐》上映,大家爭著看第一場演出。電影一開始就是美麗的漓江和桂林山水,對于大草原上生活的我們,眼前的場景真是美極了。接著,就傳來一段甜美的歌聲及由遠而近的劉三姐唱歌的畫面……

      劉三姐在現實中確有其人,電影中她愛唱山歌,并且總唱出窮人的心里話。我們那個年代,經常可以在地攤上買到新電影插曲的卡片,就是那種印著歌詞和曲譜、似照片的卡片。看完電影不久后,我便買到了《劉三姐》的卡片,喜歡得不得了。只要有閑暇,就和同學們學唱。遇到班級排演節目,我就把歌片兒交給同學,在班級演出《劉三姐》歌曲選段。我記得在學校的一次晚會上,我們班還排了一段電影《劉三姐》中的對唱場面。那段日子,我走著站著哼唱的歌都是《劉三姐》選段,甚至夢中都在唱。有一次,宿舍的同學將我從夢中叫醒,說我睡著了還在唱《劉三姐》。

      我為什么這么喜歡《劉三姐》呢?這得從我小時候說起。我的家鄉科爾沁是內蒙古的歌舞之鄉,科爾沁歌唱藝術深受人們的喜愛。在反映生活的《四季歌兒》《薄如來》《小黃馬》,情歌類的《譚花姑娘》《烏尤黛》《白虎哥哥》《達那巴拉和金香》,歷史類的《三國演義》《武松打虎》《昭君傳》等的耳濡目染下,我從小熱愛文藝,上小學三四年級的時候,就在學校里被安排參加各種少年兒童的演出。每當晚上,便與老人們一起聽他們酷愛的烏力格爾說唱。烏力格爾,是內蒙古東部區一種說唱形式。每到農閑的時候,村里人都集中到一個比較寬敞的村民家里,請外地的說唱藝人來說唱。小時候的我就對民歌和地方說唱藝術有很大的興趣。

      科爾沁民歌敘事性很強,各類比擬樸實又幽默,像《歌唱寶貝》,就很形象,又豐富。與廣西民歌相同,科爾沁民歌也大多來源于生活。每當有尊貴的客人——諸如札薩克官吏、喇嘛、鄰村牧主、親戚朋友來家做客時,主人必須設宴隆重款待。宴會開始時,必須演唱長調禮儀歌曲。向客人敬酒獻歌,均有精彩演唱。唱歌這種活動還有治愈效果,有一位老額吉,兒子參軍駐扎在外地,夜里夢見了兒子,牽掛思念,傷心落淚。于是,便把歌手請到家,演唱母親思念兒子的民歌,聽得這額吉哭了半宿,便感覺好多了,這是民歌的另一魅力所在。

      科爾沁民歌和烏力格爾的好多說唱與電影《劉三姐》里的場面和形式差不多,只是烏力格爾是一個人說唱,而廣西壯族民歌不僅歌手唱,還伴有群體唱。好多朋友都聽過歌唱家德德瑪的《達那巴拉》,也是一對青年男女的情歌:“高高的梧桐樹呀,風吹雨淋一旦不花。可愛的英格鳥呀,它在哪里落腳歌唱。我親愛的達那巴拉哥哥,乘馬會歌走四方。啊,親愛的金香姑娘,有誰伴她度時光? ”這種科爾沁敘事民歌在科爾沁草原,幾乎家喻戶曉。如果拍成像《劉三姐》這樣的電影,就能更廣地傳唱開來。

      1967年1月,我和同學搭車到了桂林。桂林是劉三姐對歌的地方,漓江上有好多這部電影的拍攝地。我和幾個同學找到月牙山,這里是地主莫懷仁囚禁劉三姐的地方。月牙山上有處傍山臨江的小樓,爬上二樓,推窗一看,眼前的漓江不正是阿牛唱歌尋找劉三姐的場景嗎?此時此景,我仿佛又看到鄉親們在莫懷仁大宅的門口喊著要救人,樓后的窗口,在莫懷仁兩個丫鬟的幫助下,阿牛和劉三姐的哥哥把劉三姐從樓里解救出去……我戀戀不舍地隨同學們走下樓,在漓江岸景點的照相處,我非常想要在這里留個影,我心里知道這絕不僅僅是因為月牙山的風景優美。

      第二天,打聽到不遠處的還珠洞也是《劉三姐》的攝影地,我們又興致勃勃地前往。還珠洞的洞口對著漓江,離碼頭不遠還有一個山坡,正是電影《劉三姐》中青年男女對歌和與莫懷仁請來的三個秀才對歌比賽的場地。站在這里,對歌中莫懷仁氣極敗壞張皇落水的情景一下子閃過腦際。

      “咱們在這里再照一張!”同學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我回首看看還珠洞,似乎是劉三姐在唱:“多謝了。多謝四方眾鄉親,我今沒有好茶飯哪,只有山歌敬親人……”

      多年以后,我在中央電視臺人物訪談節目中看到劉三姐的扮演者黃婉秋,聽她講了怎么樣被選中扮演劉三姐,取得了很多電影藝術獎項。電影《劉三姐》作為中國第一部音樂風光故事片,片中悅耳動聽的歌聲與美麗的桂林山水完美地融合,凸顯了當地民歌的藝術魅力。而當時,年僅17歲的黃婉秋在影片中的表現也給導演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電影《劉三姐》中的每首歌曲、每支舞蹈、每句臺詞,無不充盈著廣西這片特殊區域的陽光雨露,深得壯族山歌、彩調劇天然、圓潤、靈動、淳樸、坦率、潑辣之真諦。原生態的自然天成、豐富的山歌情調、嫻熟的小戲歌舞技巧、接地氣的創作手法、曲折動人的劇本、對純真愛情的向往,加上壯族人既率真又渾厚的個性風格,構成《劉三姐》的獨特魅力。正如黃婉秋說的:“所有這些,都是泥土生泥土長,是數代人打造的生活方式、人生趣味構成的民族氣派。”

      1996年7月,我參加了中國電視藝術家協會在廣西召開的一次會議。當時接待我們的有好多廣西文聯的同志。參觀時,遇到當時擔任廣西文聯副主席的包玉堂先生。我們曾在少數民族創作會上見過面,所以認識。和他談起我們當時在桂林想見黃婉秋的點滴細節,包玉堂贊我還記得幾十年前的事,我說,《劉三姐》中好多對歌我還能唱。當時我們在車里,我脫口就給他唱了幾句。整個車里的人報以熱烈的掌聲。包玉堂盯著我,由衷地贊嘆說:“你這大草原來的蒙古族漢子,還能把紅土地上的廣西民歌記得這么熟,還唱得這么好,我作為歌劇的作者有時候連詞都忘了,你還能記得,真了不起。”聽完我的歌,滿車的人都活躍起來,有的講拍攝《劉三姐》的好多花絮,有的講黃婉秋的各種故事,更讓我感受廣西民歌的民族性、社會性以及悠久傳承。

      《劉三姐》的精美對歌,膾炙人口、鏗鏘有力,既有一些“野”的味道,又有民族氣質,宛如漓江水般清澈。劉三姐的歌是在艱辛的勞作和大自然的靈氣中產生的,所以能張口就來,渾然天成。作為文藝作品, 《劉三姐》的主題是勞動人民與壓迫階級之間的對抗,只是這種對抗沒有血與火的殘酷,而是巧妙地以唱山歌的形式進行,充滿了機智、詼諧、娛樂的元素,以及廣西民族歌舞藝術本身所特有的優美。這使得《劉三姐》從誕生之初就有別于當時多數文藝作品苦大仇深的特點,與生俱來地帶有輕松、優美的喜劇血統。正是這一特色,使得《劉三姐》令人耳目一新,深受廣大人民群眾喜歡。

      2022年12月,我來到陽朔,下榻后即打聽,為的是一睹新奇的大型山水實景劇《印象·劉三姐》。我懷著一種莫名的激動,匆匆來到演出現場。舞臺上,一輪彎月上面,一位披紗的美女翩翩起舞,遠處是若隱若現的瓊樓玉閣,幾十條小船在搖櫓的蓑翁下圍著月亮滑行,這時整個舞臺畫面出現牛郎織女的意境,近百名美女擁著牛郎出場,一頭水牛慢悠悠地從彩橋的一端走到另一端。《印象·劉三姐》的演員大多是漁民,白天打魚曬網,晚上到漓江上演出,這種實景劇,是一種極大的藝術創新。

      不知不覺中,我和《劉三姐》已經有了60年的情緣,回來的路上,難平我激動的心情,便寫下幾句觀感的話:“江心漓水起仙蓬,船上漁夫炬火眀。三姐歌聲傳百代,峰影秀妹伴升平。百竿蓑衣筏舢影,千人婚慶月如虹。銀龍擺陣橋作岸,波中紅綢舞長綾。”

      近日,《劉三姐》的扮演者黃婉秋病逝,她留言給親人:“要繼續把劉三姐文化傳承好,發展好,把中國民族文化發展好!”多么可敬的表演藝術家,謹以此文獻給我雖未謀面卻有60年情緣的“劉三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