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葉舟行走河西走廊四十載,《涼州十八拍》探尋中華文化密碼 “寫河西走廊,是我的天命”
葉舟。
《涼州十八拍》。
繼長篇巨著《敦煌本紀》之后,魯迅文學獎獲得者葉舟的最新長篇小說《涼州十八拍》近日問世。這是葉舟聚焦河西走廊文化、歷史、人物的又一部壯闊史詩般的長篇小說,也是葉舟長期行走勘探河西大地、悉心開展文化考察的最新成果,堪稱河西走廊的心靈史、貿易史和軍事史。
民謠歌手帶來寫作靈感
《涼州十八拍》入選中國作家協會主辦的“新時代文學攀登計劃”首批項目,由浙江文藝出版社出版。全書分上、中、下三卷,共十八章,總計134萬字。該作以千里河西為創作背景,以古涼州為故事原點,塑造了一批心系家國、滿懷豪情的義勇之士和熱血少年,通過文學書寫探尋河西大地蘊藏的中華文化密碼,弘揚生生不息的民族大義和中國精神。
這部小說的故事跨越晚清、民國將近40年,出場人物達百余人,將鳩摩羅什、薩迦班智達、銅奔馬、祁連山、綠洲,以及廣闊的民間社會熔為一爐,呈現出一幅幅可信、可愛、可敬的風俗畫卷。小說技法嫻熟,貫通中外古今;敘事過程草蛇灰線、重巒疊嶂;人物形象熱烈飽滿,場面描寫恢弘遼闊,可謂縱橫歷史、氣勢雄渾、蕩氣回腸、包羅萬象。
《涼州十八拍》萃取了古代經典傳奇“趙氏孤兒”的小說內核,并以東漢蔡文姬的名作《胡笳十八拍》為章節架構。說起來,這部作品的結構是一批民謠歌手給葉舟帶來的靈感。
甘肅是民謠樂隊的樂土,葉舟和這些純真的音樂人走得很近,民謠歌手們曾一度放下豪言,葉舟一旦寫完《敦煌本紀》,定會一起放歌為他慶祝。當歌手們操著各種奇怪的樂器從各地趕來,相聚在蘭州黃河岸邊時,葉舟第一次認識了古老的樂器胡笳。此后,葉舟又從朋友那里獲取了《胡笳十八拍》的音樂資源。“應該說,《胡笳十八拍》給我的小說貫入了很輕盈的氣質,同時也給予了穩定的結構。”葉舟說,這部小說體量龐大,必須找到穩定的結構,并要賦予其音樂性,否則,100萬字就如同頑石一塊。
父親四句話讓他找到腔調
葉舟將寫《敦煌本紀》、寫《涼州十八拍》、寫河西走廊視為天命。“就像學生一樣,鈴聲一響我就必須交卷,真的不敢懈怠。”
對于葉舟而言,《涼州十八拍》不僅蘊藏著他由來已久的文學信仰,更是一部獻給父親的書。這部書葉舟的父親再也看不到了,于是,當收到新書的那一刻,葉舟拆開塑封,打開扉頁,端正地寫下“獻給父親大人”。
葉舟的父親是甘肅武威人,他期盼兒子能寫出一部有關故鄉的小說,在生命最后的時光,他還在用鄉音和兒子說起過去的事情。“有天深夜,我父親忽然拔掉了鼻管,對我說了四句他自己整理的《涼州寶卷》:天憑日月,人憑心;秤桿憑的定盤星;佛憑香火,官憑印;江山憑的是忠義。我當即被這樣驚世駭俗的句子給鎮住了,趕緊抄在了紙上。”葉舟說,那一刻,他找見了整個故事的腔調,也摸到了將來《涼州十八拍》的心跳與核心要義。這是父親的加持,更是涼州的賜予。
“我必須抓緊時間,首先為父親寫一本書。我有了一種跟生命賽跑的感覺,在接下來的47個月中,我幾乎馬不停蹄,甚至沒能歇息過哪怕一天。”葉舟說,他從2018年開始動筆,過著如同鐘擺般的日子,每日坐在書桌前寫作,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葉舟的書桌片紙不存,他喜歡純粹、野生狀態下的寫作。在那47個月,百余個人物有始有終,條理清晰,葉舟說:“都在心里掌控之中,他們的年齡、表情、語言方式揣在心里,不會紊亂。”但對于文字,卻是一個字一個字地摳出來,不敢有絲毫放松。“我有一種警醒、惶恐,我擔心寫得太快就落入俗套,語言就不謹慎了。一旦一天超過1500字,心里就開始報警。”而他也付出了寫壞兩個電腦鍵盤,患上頸椎病、坐骨神經痛的代價。
尋找古老的文化密碼
一旦談到河西走廊,葉舟立刻熱血沸騰,“烏鞘嶺、古浪、涼州、武威、山丹、焉支山、甘州、張掖、肅州、酒泉、嘉峪關、沙州、敦煌、陽關和玉門關……這些青銅質地的名字,幾乎全是偉大而古老的文化密碼,它們就像琴鍵一般,哪怕我念叨起來,都覺得古風撲面,神圣無比。”
葉舟是土生土長的蘭州人,從小在城市長大的他,一上了大學就變野了。他用自己掙來的稿費和父母的資助,到過新疆、西藏、內蒙古、青海,當然還有甘肅的大好河山。
57歲的葉舟一直是“走出去”的狀態,行走勘探河西走廊已近四十載。在鐵路中專當老師,他享受鐵路職工免費乘車的“特權”,一次上了火車,無座位,夜里蜷縮進座位底下打盹。到報社后,身為新聞中心主任的他,在城里待長了,會覺得憋屈,但一旦到了河西走廊,他說自己就像“干旱”的魚游進太平洋一樣,又活過來了。他眼中的河西走廊長風浩蕩,綠洲纏綿,雪山戈壁,大漠草原,那是他的精神滋養之地。
很自然地,葉舟對那些不斷“走出去”的作家也有了一份特別的感情。前輩作家楊顯惠來到他的辦公室,他看到的是一雙沾滿塵土的笨重旅游鞋,那是楊顯惠剛剛采風歸來,在葉舟的鏡頭下,那雙鞋早已具有了文化象征和文學意義。
多年來,葉舟走過甘肅14個地州市、86個縣,他會操著當地人的語言和他們聊天。“我很喜歡張承志散文里所寫‘出城三里,心花怒放’,我完全就是這種狀態。”他說,一旦走向鄉野,會突然輕盈起來,好像有了蝴蝶的翅膀,也可以聽到大地的心跳了,而那些從民間尋得的油印本更被他視為珍寶。“多年過去了,我愈發感到,最好的東西還是在我們身后,作家還是要反躬自問,向我們的文化、文明去尋找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