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視野下的親子關系與人類未來
親子/家庭關系是人類這一物種的最重要基石之一,但在近代以來的科技革命和社會轉型沖擊下不斷發生著劇變,其未來走向晦暗不明,家庭/親子關系在人類演化中有怎樣的意義,又面臨怎樣的危機?從科幻創作和閱讀的角度,科幻作品中怎樣想象與探討未來親子關系的諸多可能性?
最近,北京大學博古睿研究中心以“科幻視野下的親子關系與人類未來”為主題舉辦了講座,科幻作家、譯者寶樹進行了分享,活動由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外國哲學教研室副教授雷思溫主持。
現場(左為寶樹 )
親子關系的建立
寶樹從在人類社會中、人類的演化中親子關系的建立及其意義講起。
為了嚇退野獸、解放雙手,獲得高處的食物、多曬陽光,人類開始了進化的第一步——直立行走,但這一過程也帶來諸多弊端,比如人類的頸椎、腰椎等承受了更大的壓力,女性也因為直立行走骨盆變小,生孩子變得困難,由此人類嬰兒降生時尚未發育完全,需要被長期照顧,為了照顧嬰兒,親屬與家庭關系形成了。
“之后人類進化過程中腦容量有著巨大的變化,越來越聰明,越來越多的人參與到照顧孩子的過程中,形成比較緊密的親緣關系。另外,人類也逐漸發展出時間意識、世代意識等,當然還有我認為是‘未來的源泉’的親子關系。可以說,人類對未來最基本的理解,從遠古時代起就是被親子關系影響和決定的。對于親子的情感、羈絆促使人類設想在遙遠的未來發生的事情。”寶樹談道。
在當代,親子關系也正在轉型,并遭遇了一定的危機。比如生育率下降,非婚生育,單親家庭出現,科技方面,代孕、基因編輯等也在顛覆著傳統的親子關系。這些問題投射于科幻作品中,構成了對未來親子關系的重新想象。
由此轉入到對于科幻中的未來親子關系的討論,原本在科幻小說里重要的兩類情節,現在已經變成現實了,其一是妊娠技術,比如人工授精、代孕、人造子宮、冷凍卵子;其二是基因技術,比如對嬰兒的基因進行某種編輯。
科幻作品中對于未來親子關系的想象
在科幻作品中,早在1985年,中國就已經出現了第一部關于代孕的科幻小說,即萬煥奎的《代人懷孕的姑娘》;陳楸帆2019年的作品《這一刻我們是快樂的》講述了對于代孕、對于男性懷孕、人造子宮等的想象。
與基因編輯技術有關的科幻作品有王晉康的《豹》,故事中,科學家把獵豹的基因編到兒子的體內,孩子成為百米跑健將,但身上同時殘留著豹子的獸性,使他容易憤怒和攻擊別人,因此釀成悲劇。
在顧適的《嵌合體》中,女科學家的兒子需要換腎,她決定在豬身上植入兒子部分的基因,培養出人的腎,但問題出現了——豬和人嵌合在一起,生長出來的生命既不是豬也不是人,它長著人一樣的眼睛和大腦,擁有人的情感,甚至對科學家“母親”產生了依戀,由此產生出一種非常畸形的親子關系。
李安《雙子殺手》也關于基因改造,威爾·史密斯飾演一個殺手,特工機構提取他的基因克隆了一個孩子,這個克隆體要殺他。父體和克隆體之間通過幾次接觸也產生出感情,并由此多了很多羈絆。
《雙子殺手》劇照
寶樹總結,科幻作品中對于親子關系的想象大抵有以下幾個方向:其一是從“化生”到“制造”,比如可以通過基因編輯重新制造一個最完美的孩子出來,也可以制造半生物半機械體的子宮;科幻小說對于制造的親子關系都是懷疑的、否定的、悲觀的情緒,但這也引發我們重新思考親子關系;其二是聚焦“代際沖突”,比如格雷格·貝爾《達爾文電波》,還有劉慈欣講述母親在懷孕時就把自己的記憶、人生體驗傳遞給她肚子里的胎兒的《人生》;以及《黑鏡·大天使》中,母親用芯片監控女兒,每時每刻了解女兒的位置和感受,芯片還能控制女兒的視野,會自動屏蔽眼前的不雅動作或血腥暴力場景。
《黑鏡·大天使》劇照
“不管是使用現實的還是虛構的技術,父母的目標是希望子女成為獨立的、有自己生活的個體,但是如果控制孩子的科技手段和這一目標相互矛盾,最后一定會面臨失敗。”寶樹談道。
科幻作品中的親子之愛
修新羽的科幻作品《陌生的女孩》中,假設在世界上不同人的基因接觸會產生過敏癥,故事的男主角和女主角是一對戀人,他們很愛對方,他們想生出一個融合他們基因的一個兼有彼此特征的陌生的女孩。這個故事中反映出一種觀念:人的愛是指向一個和自己不同的他者的。
親子之愛也是如此,“我們愛自己的子女,當然因為他們有我們身上的一面,但我們還是希望他們是不同的個體,希望通過基因的力量、遺傳的力量成就了不同的他者。”寶樹說。
在肖建亨的科幻小說《沙洛姆教授的迷誤》(1980)中,沙洛姆教授發明了一種善于照顧孩子的機器人。沙洛姆教授就讓它照顧一個父母疏于照料的人類小孩,但孩子內心仍然愛他的親生父母,教授于是感嘆:人的情感并不能用理性來衡量,人與人之間的情感并不可能用機器取代,這是肖建亨在那個時代的結論。王晉康的小說《生存實驗》則揭示了人與機器人母親之間的愛。孩子知道母親是機器人之后生出反叛和排斥,機器人母親容忍了一切,直到母親要被銷毀,孩子才突然意識到了對母親的愛。
《沙洛姆教授的迷誤》
寶樹認為,在科幻作品中,親子關系中的他者“不僅是生物學上的兒女,在未來,一些賽博格、數字生命、AI等也可能會和我們形成親子關系”,它們是更加陌生、更加奇特的他者。“這是一個開放性的問題,我們既不能像一些浪漫小說一樣,一廂情愿地決定它們也有人性;也不能像另外一些作品一樣,認定它們一定要消滅我們。未來可能是其中一種,也可能兩個情況都不是。”
在講座的問答環節,關于中國科幻對于未來家庭的構想和西方科幻有什么不同,寶樹談道,中國人更多的對于“家”有一種眷戀,西方人寫這樣一些故事的時候,更多的是強調斷裂的一面,中國人強調即便有斷裂,也更要意識到“家”的意義,比如劉宇昆《七個生日》中,女兒花了幾萬年、幾十萬年的時間理解她的母親,最后亦真亦幻寫到和她母親又見面了,這就體現著中國人對于親情與“家”的觀念的看重。
而關于科幻作品中親子關系構想之中性別因素的對比,寶樹認為,男科幻作家經常寫到母子關系,有母親為兒子付出這種相對刻板的印象,“我在編一本書《未來親子檔案》時發現,現在女科幻作家非常多,女性寫作者的出發點很有意思,她們沒有這么多的束縛,不一定女性為主,也可以寫男性,但是視角很不一樣,會綜合掉男性寫作時的許多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