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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拒馬河畔的南峪村
      來源:人民日報 | 馬秀峰  2023年03月03日08:36

      村前是碧水依依的拒馬河,村旁是草木蔥蘢的清泉山,東臨世界地質公園房山十渡,西接國家5A級景區野三坡……可是,2014年之前,地處京冀交界處的河北省淶水縣南峪村,還是一個遠近聞名的貧困村。

      那時,眼見河對岸村莊的村民,因鄉村旅游腰包鼓起來、小車開回來、樓房蓋起來,一河之隔的南峪人同樣靠近旅游區的景觀資源,卻吃不上旅游這碗飯。

      心里最急的,莫過于村支書段春亭。

      1999年8月,在外做木材加工生意的段春亭回到家鄉,擔任南峪村村黨支部書記。

      村民們打量著這個年輕的帶頭人,看他怎樣為南峪村開辟一條致富的道路。

      因為貧窮,多年來南峪人出村走的是一座冬天搭建夏天拆掉的臨時木橋,進村是一條坑坑洼洼塵土飛揚的砂石土路。村委會沒辦公室,村集體也拿不出一分錢。

      段春亭上任后咬牙跺腳做了兩件事:修橋,鋪路。

      自己拿出準備擴建廠房的6萬元做啟動資金,其余大伙籌集,村民鍬鎬自備,義務出工。

      趁著初冬拒馬河淺水期開建,壘石做墩,水泥澆筑,一座混凝土結構的漫水橋架好了。

      轉年開春,從村外主路開始,接著是村里輔路,一點一點推進,一條蜿蜒進村的水泥路修好了。

      橋通了,路修了,村里人眼巴巴等著,盼著。游客還是沒來,小山村依舊冷清。

      好在村民出入方便了,山貨土特產可以拿到外面去賣,終究是增加了一些收入。

      段春亭琢磨,鄰村的旅游收入主要來自經營“農家樂”,這是一條不錯的致富路,南峪村也可以開農家飯店。

      他自己先開了一家,又動員8戶村民跟他一起。街道上9家“農家樂”依次排開,算是小有規模。

      終于,有稀稀拉拉的游客來了,在村里走馬觀花地轉一轉,在“農家樂”簡單消費一下,逗留不超過兩小時。

      村里人失望,段春亭迷茫,他小心地詢問游客,游客說:“這山上、坡下沒有景色,怎么會吸引人?村里的飯店沒有特色,游客何必繞個彎來南峪村消費?”

      是啊,平淡無奇的南峪村怎樣才能引來游客呢?

      2010年,途經南峪村的張涿高速開工建設,南峪村頭將成為進入野三坡景區的第一個入口。憑著多年經商的敏感,段春亭認定,這條高速公路將為南峪村的發展帶來巨大商機,一個打造野三坡“旅游第一村”的計劃開始在他的腦海里萌生。

      段春亭想,人們千里迢迢到野三坡旅游,看的是什么?看的是大自然的青山綠水,領略的是淳樸的鄉野民情。優美的生態環境才是吸引游客的根本。

      那就先從恢復村莊和山嶺坡地的自然生態做起。

      他和村兩委班子一起,動員村民房前屋后栽花種樹,全村2萬畝山場全部封山育林。

      計劃容易,做起來卻一波三折,阻力首先來自村里的養羊戶。南峪村地少土薄,田里的收成僅供溫飽,一半的村民要靠養殖山羊賣給景區飯店來貼補家用。

      “不讓放羊可以,你給找個掙錢的營生。”60歲的王振設,對上門做工作的段春亭氣沖沖地說。

      從王振設家出來,段春亭來到正在施工的高速公路,他找到負責人,一番商量之后,王振設和其他一些勞動能力較強的養羊戶被安排到工地上干活,身體稍弱的幾個,被安排到山上做護林員。

      養羊戶的掙錢門路得到了妥善解決,禁牧養林得以順利實行。

      經過5年休養生息,南峪村的山林逐漸豐茂。春天百花綻放,夏天綠樹如蔭,秋天滿坡金黃,冬天玉樹瓊枝。春華孕育了秋實,南峪村開始四季有景。

      2015年,南峪村終于迎來轉機。

      中國扶貧基金會要在河北省選一個村,打造“百美村宿旅游扶貧項目”。段春亭趕到鎮里打聽,給南峪村報了名。

      當時,河北省5個貧困縣、22個貧困村,最后只有一個村入選,在全省范圍競爭,難度可想而知。

      考察需要一年的時間。“不能坐等餡餅從天上掉下來。”段春亭想。

      他到北京周邊發展比較好的村鎮取經,回來開始帶領村民整治村容村貌。

      先解決村里夜間出行靠手電筒的問題,節能環保的太陽能路燈裝了90盞。接下來解決村里街道污水橫流和生活垃圾亂堆亂放問題。排污管道入戶,生活垃圾分類,段春亭跟著垃圾分類車走街串巷,挨家挨戶上門回收,遇到沒有分類或者分類不合規范的,當場糾正。

      終于,各家各戶都用上了統一的供水和排污系統,生活垃圾當天即被分門別類清運消化,南峪村露出清秀的容顏。

      項目考察組來了,山上山下、村前村后逐一勘察,每個院子、每家每戶都做詳細調研。

      經過3輪考察、3輪評審、1個試點項目考評,南峪村從22進10,再從10進2。在終審陳述時,段春亭以“南峪村的美麗鄉村夢”為題,向評審組深情講述南峪村的美好愿景,務實的態度、清晰的思路、堅定的信心,感染了現場所有人。

      考評組負責人后來告訴段春亭,除了區域環境、生態資源等客觀因素外,村集體的凝聚力、執行力,也是項目落地南峪村的重要加分項。

      項目落地,南峪村發展的機會來了。

      扶貧資金到位,開始謀劃產業,選擇項目卻讓段春亭費盡了腦筋。

      無論是野三坡還是十渡,景區已經成熟發展了幾十年,形形色色的農家院有幾千個,大同小異的賓館酒店有數百家。繼續跟風行不通,得另辟新路。

      段春亭日思夜想、絞盡腦汁。他在村里轉來轉去,從上街轉到下街,又從下街轉到上街,在一家閑置多年的老宅前,他停下了腳步。他想起當初游客的那句話。對呀,南峪村的旅游之所以發展不起來,就是因為沒有特色。把這些閑置老宅改建成民宿,外觀保持民居原貌,內部進行現代裝修,為城市客戶打造鄉村夢,這不就是特色嗎!

      2016年4月,南峪村農宅旅游農民專業合作社成立,段春亭出任理事長。民宿經營采取全體村民共享、多投多得、多勞多得和幫貧濟困的收益分配方式,貧困戶經過培訓可以擔任民宿管家,享有保底工資和績效工資。這樣的分配方式,既符合村民“村莊發展人人有份”的需求,也符合村莊“扶危濟困”的傳統民風。

      南峪村的民宿一點一點開始成型:屋梁門樓所用的第一批木材剛剛從車上卸下,一塊方方正正的石材已經在民宿的院墻上壘起。

      項目新,愿景美,南峪村化繭成蝶的美麗鄉村夢能否實現,在此一舉。

      2016年9月,兩套精品民宿落成:青磚灰瓦的院落,明亮雅致的居室,看得見青山綠水,聞得到草木花香,一經推出,即受到游客追捧。年底,兩個民宿小院營業額達到了8萬元。

      合作社精品民宿的成功,讓南峪村民感到振奮,也讓段春亭懸著的心踏實了下來。

      2017年,又有6套民宿投入使用,僅半年的營業額就達到174萬元。2018年,合作社繼續投入,新增改建民宿7套,年底分紅達到268萬元,全村人均收入達到7600元。至此,南峪村徹底摘掉了窮帽子。

      2019年,段春亭被授予“全國脫貧攻堅奮進獎”,同其他鄉村致富帶頭人一起去國外考察學習。國外鄉村“三產融合”的產業模式打開了段春亭的思路,也讓他意識到南峪村目前產業模式還相對單一,未來要做大做強,就需要在民宿經營之外,實現農產品生產加工、餐飲服務、特色旅游的綜合發展。

      回國后,段春亭帶領合作社建起了一座70畝的生態體驗采摘園。

      有了生態采摘園,踏春賞花,避暑露營,秋收采摘,燒烤野炊,這些原生態項目成了游客享受田園生活的絕佳之選,也成了南峪鄉村旅游的又一個亮點。

      2020年,南峪村集體收入達到1160萬元。村民富裕了,村莊發展了,在外打拼的年輕人也被吸引回來了。

      90后段合賓是村里第一位返鄉創業的大學畢業生。段合賓2015年大學畢業后在北京工作,收入不錯,但一直苦于無法照顧家里身體不好的父母。看到村里民宿發展得有聲有色,段合賓便有些動心。段春亭知道后,找到段合賓,向他介紹合作社民宿的情況,并表示全力支持。段合賓將家里閑置的老宅改造成一套四居民宿,經營理念先進,設計風格獨特,民宿推出后受到年輕游客的青睞,客房一度供不應求。到年底,不僅收回投資成本,還贏利10萬多元。

      初戰告捷,堅定了段合賓繼續創業的信心。第二年,他又流轉了村里一套閑置民宅,擴大民宿規模。既能發展自己的事業,又能照顧父母,段合賓感到心滿意足。

      在打理好自己民宿的同時,段合賓還同其他民宿分享客源,出主意,幫設計,用互聯網為全村民宿做推介、招攬客人。段合賓說:“現在回過頭來想,作為農村的孩子,出去求學,不是為了遠離農村,而是為了把家鄉建設得更好。”

      與從城里回鄉創業的段合賓不同,田春苗的創業之路是本土式循序漸進。田春苗之前在野三坡景區做導游,看到村里民宿發展勢頭不錯,便回村做了一名民宿管家。導游的經歷讓她熟知營銷,并積累了一定客源,做管家則讓她掌握了一整套民宿接待、服務和管理技能,田春苗漸漸有了自己創業的念頭,和丈夫商量要開民宿。

      “平時的游客大多是老客戶帶過來的,也有一些客人是在短視頻平臺上看到我家院子以后打電話訂房。”田春苗的民宿由小夫妻二人自己經營,開業后每逢周末和節假日幾乎都客滿。

      “民宿是我們自己設計的,庭院中的草坪、秋千、觀景臺,與南峪村的自然風光相映相襯。”田春苗的語氣中透著自豪。

      像段合賓這樣回鄉創業的大學生,南峪村現在已經有8人。這些年輕人客源互通、互幫互助,有新的理念、新的思路,再加上運用短視頻、直播等網絡營銷手段,南峪村的民宿旅游做得風生水起。

      一脈青山,一汪碧水,以山水繪畫,用庭院寫詩,南峪村的美麗鄉村夢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