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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普希金合唱團往事
      來源:新民晚報 | 邵寧  2023年02月21日08:11

      去年11月,上海市歐美同學會留蘇分會召開了會員代表大會,在完成換屆選舉的一系列議程后,老學長代表范載云站了起來,送上了一份賬冊——普希金合唱團的經(jīng)費賬目。賬本包括一本黑封皮的《往來賬》和兩個信封,一個厚厚的裝發(fā)票,另一個裝著歷年來剩余的經(jīng)費。“這剩下的經(jīng)費,我一直想交給分會,今天終于如愿了。”他說。

      這番話,勾起了大家心中關(guān)于普希金合唱團的許多往事。

      可能是全國學歷最高的老年合唱團

      普希金合唱團屬于留蘇分會,留蘇分會是上海市歐美同學會的國別分會之一,也是平均年齡最高的分會。當1984年歐美同學會恢復活動后,留蘇分會就是第一批成立的分會之一,因為上海有一個龐大的20世紀五六十年代留蘇的群體,總?cè)藬?shù)可能上千人,加入分會的就有400多人。江澤民同志也是留蘇群體的一員,1985年他在上海市歐美同學會成立一周年活動中,也親筆填寫了入會申請,加入了同學會。

      普希金合唱團創(chuàng)辦于1999年6月,普希金誕辰200周年之際,是蔡博提議的。蔡博大名蔡鎮(zhèn)鈺,是中國建筑大師,曾擔任過留蘇分會多年的會長。他畢業(yè)于莫斯科建筑學院,獲副博士學位,上世紀80年代上海第一高樓電信大樓、大型居住區(qū)曲陽新村都是他的作品。蔡博熱愛文學藝術(shù),特別喜歡普希金的詩,自己也會寫詩。他也是一位資深音樂愛好者,和著名男低音歌唱家溫可錚是好友。他說,留蘇學長都喜歡唱俄語歌,現(xiàn)在大部分人都退休了,也有時間,就組織一個普希金合唱團吧。這一提議立即得到大家的熱烈響應。蔡博自告奮勇任董事長,由曾任機械部上海電纜研究所副所長的范載云任團長。

      合唱團很快就組織起來了,共40多人,合唱團分為四個聲部——女高音、男高音、女低音、男低音,每個聲部10人左右,女聲部人數(shù)略多,人最少的是男低聲部,只有七八位。合唱團里專家學者、知名教授云集。精通英語、俄語的裘因翻譯過大量英語、俄語文學作品,曾任上大外語學院英語系副主任,她的丈夫鄒用九是復旦大學教授,也是一位翻譯家,兩人均為合唱團成員。華師大俄語系教授高維彝桃李滿天下,曾連續(xù)四屆擔任上海市人大代表,她和裘因都獲得過中國翻譯家協(xié)會授予的“資深翻譯家”稱號。上外俄語系原主任李越常、華師大俄語系的章昌云和馮天向等也都是俄語教育界的專家。合唱團的副團長步潤生是上海體育科學研究所研究員,曾任國家田徑隊教練和上海田徑隊教練、馬拉松國家集訓隊教練組組長,還曾和徐根寶一起去俄羅斯為申花引進第一批外援瓦洛佳和薩沙。蔡博的太太陳松梅是華東電力試驗研究所教授級高級工程師、兩屆上海市人大代表,唱女低音聲部。團員中還有不少為國防、軍工以及航空航天領(lǐng)域“大國重器”作出貢獻的前輩,如一輩子從事護衛(wèi)艦、驅(qū)逐艦、海洋科考船等艦船設(shè)計,獲國務院特殊津貼、兩次國家科技進步二等獎的嚴寶興。

      而嚴寶興與另一位團員、上海市機電設(shè)計研究院原副總工程師、空調(diào)專家周祖毅也有著一段特殊的“合唱團緣分”。原來,周祖毅當時就讀于列寧格勒建筑工程學院,1957年加入了列寧格勒中國留學生合唱團,而當時的合唱團創(chuàng)始人和團長,正是在列寧格勒造船學院學習的嚴寶興!不過,嚴寶興比周祖毅高兩屆,兩人當時交集并不多。時隔近半個世紀,兩人又到了同一個合唱團,這份激動和高興真是難以用語言表達。他們還說起,當年列寧格勒團市委十分重視這個中國留學生合唱團,專門委派原紅旗歌舞團獨唱演員米·鮑·卡茨擔任合唱團的藝術(shù)指導。

      且不論演唱水平,普希金合唱團可能是全中國俄語最正宗的合唱團,也是學歷最高的老年合唱團,因為當年的留蘇生,學歷都是碩士和博士。合唱團活動也很正規(guī),每周排練兩次,周二和周五,地點在步潤生工作的體科所,也在周祖毅所在的上海機電研究院活動過。合唱團的有序運轉(zhuǎn),離不開分會兩位秘書長沈志通和朱逸芳的付出,無論是每一次的考勤、印發(fā)歌譜,還是演出協(xié)調(diào)、服裝定制和保管,大事小事,他們都一絲不茍。這支獨一無二的演唱俄語歌曲的合唱團,也成為上海市歐美同學會的一個特色文藝團體。市總會專職副會長兼秘書長朱玲玲、留蘇分會的繼任會長熊健等也十分關(guān)心合唱團,在他們的支持下,合唱團后來一直在位于陜西北路的民主黨派大樓市總會多功能廳排練。

      高規(guī)格的藝術(shù)指導

      合唱團的靈魂人物無疑是蔡博。他當這個董事長,主要是作貢獻的。當然,也有其他團員提供募捐、贊助。團長范載云也曾拉來1萬元贊助。合唱團沒有鋼琴,排練不方便,蔡博聽說某處有臺二手鋼琴轉(zhuǎn)讓,就自掏腰包1萬多元,請朱逸芳去買了回來。

      蔡博還多次邀請溫可錚和夫人來合唱團指導,因為溫可錚曾師從俄羅斯音樂教授蘇石林多年,也會熟練用俄語演唱,和留蘇分會精神相通,堪稱“編外會員”,他的夫人王逑則為合唱團伴奏過很長一段時間。溫可錚藝術(shù)指導,王逑鋼琴伴奏,普希金合唱團自成立起,就一直享有如此高規(guī)格的專業(yè)指導,是其他業(yè)余合唱團所望塵莫及的。

      溫可錚畢竟不能經(jīng)常來,2002年,合唱團來了一位藝術(shù)總監(jiān),同樣是“高規(guī)格”的。他就是曹通一教授。曹通一是新時期留俄學長,他2000年在柴可夫斯基音樂學院獲合唱指揮博士學位回國,在上海音樂學院指揮系任教授、碩士生導師,后來任留蘇分會副會長。曹通一曾指揮俄羅斯國家交響樂團、中國交響樂團合唱團等中外著名音樂團體,也是多個國際指揮大賽的評委。這樣一位指揮界大咖,在這個業(yè)余合唱團當藝術(shù)總監(jiān)親力親為,傾注了很多心血。他感到,合唱團團員年齡較大,有的發(fā)聲、演唱技巧存在困難,但他們音樂素養(yǎng)高,鑒賞力、理解力很強,所以也要“因材施教”。他從練聲開始,融入了一些有針對性的專業(yè)技巧,取得了很好的效果。他對每個聲部分別排練,悉心指導,使合唱團水平提高很快。后來,曹通一派了學生來指導合唱團日常排練,還請了專門的鋼琴伴奏,演出則由他親自指揮。

      每次排練幾乎都沒有人缺席,純正的俄語演唱也是最大的特色,團員們演唱的俄語歌曲超過百首,除了耳熟能詳?shù)摹赌箍平纪獾耐砩稀贰缎÷贰贰渡介珮洹返雀枨猓€會很多較新的俄語歌,如莫斯科奧運會閉幕式主題歌《再見,莫斯科》,又如電影《莫斯科不相信眼淚》插曲《亞歷山德拉》、電影《辦公室的故事》插曲《我的心兒不能平靜》……好多歌曲連俄羅斯人都不會唱,但團員們都熟極而流。每當熟悉的旋律響起,團員們放聲歌唱,又回到了那個風華正茂的歲月。著名翻譯家薛范也是合唱團的老朋友,因為大多數(shù)俄羅斯歌曲都是他翻譯的,他有請必到。

      合唱團時常參加各種演出,也多次受邀出席俄羅斯駐滬總領(lǐng)館的晚宴和聯(lián)誼活動,還上過好幾次電視臺,2000年4月,他們參加了當時東方電視臺的演出,唱的是《喀秋莎》,主持人是曹可凡。男士是清一色黑色西裝,女士是電視臺提供的演出服裝——白色曳地長裙,充分展現(xiàn)了留蘇學長特有的書卷氣。那次演出之后,合唱團就定制了統(tǒng)一的演出服,也是白色長裙,有一年,市委統(tǒng)戰(zhàn)部和市歐美同學會在上海音樂廳舉辦中秋晚會,他們就是穿著自己的演出服上臺的。還有一次,他們在上海商城劇院登臺演出,被譽為“能表現(xiàn)俄羅斯歌曲原創(chuàng)風格的獨一無二的合唱團”。最熱鬧的是留蘇分會年會,普希金合唱團都要表演好幾個節(jié)目,壓軸節(jié)目總是大合唱。普希金合唱團給大家?guī)砗芏鄽g樂,也增強了同學會的凝聚力。

      2018年9月,徐匯區(qū)委組織部、區(qū)文旅局和上海龍華烈士紀念館舉辦音樂黨課,其中要用中、法、俄三種語言唱《國際歌》。現(xiàn)在要找能用俄語熟練演唱《國際歌》的團隊,還真不容易,最后找到了普希金合唱團。范載云就帶著裘因、張佩珍、陳子林等幾位聲部長去了,上午排練,下午就在大廳現(xiàn)場演出,這群“80后”字正腔圓,配合默契,嘹亮的歌聲震撼了全場。合唱團最后一次演出是前年,在市委黨校演唱了俄語《國際歌》。

      “生死狀”和“往來賬”

      合唱團團長一直是范載云,他是唱男高音部的,今年85歲的他是老學長中的“年輕人”。近年來,團員大都已是耄耋之年,外出活動風險也隨之增高。盡管排練頻率降低為兩周一次,但團員們依然熱情高漲。范載云告訴我,為了不給組織添麻煩,從2015年起,合唱團團員都簽訂“生死狀”——承諾書,無論是路上還是活動時,發(fā)生摔跤或什么意外都自己負責,每次出來前也都要向兒子女兒關(guān)照好。承諾書一式四份,不簽不能來唱歌。這五六年來,一直沒出過事。

      一本小小的“往來賬”,則記錄了合唱團從2009年至今的收入和支出,大到上萬元捐贈收入,小到十幾元的出租車費、復印費,每一筆都清清楚楚,并附有發(fā)票、收據(jù)。后來由于贊助漸少,合唱團開始收取會費,每人每年從50元到100元,再到200元。最初團員都是留蘇分會的,因有的離世,有的患病不能來參加活動,后來就吸收了一些高校俄語系畢業(yè)生參加。現(xiàn)在還在的老團員約20人。

      最后一筆支出,也是一條悲痛的記錄:“2019年3月16日,蔡博花圈費,350元。”那年,大家尊敬的老會長蔡鎮(zhèn)鈺因病不幸離世,時年83歲。從那時起,合唱團的活動就基本上停止了。此后,賬本再無記錄,剩余金額2378元。由于多數(shù)團員年事已高,加上2020年暴發(fā)的疫情影響,合唱團再也沒有聚在一起排練過。

      其實,普希金合唱團不僅僅是一支合唱團。留蘇學長是新中國成立后最大的公派留學群體,這一群體當年在蘇聯(lián)發(fā)憤學習,回國后在各行各業(yè)為國家作出了巨大貢獻。合唱團承載著對留蘇黃金歲月的記憶,也寄托著學長們半個多世紀來的深厚友情。

      寫下這篇文章,記錄的是合唱團的往事,但希望不是為合唱團畫上句號。厚厚的賬本轉(zhuǎn)交到我手里,感覺沉甸甸的,這分明是老學長們的一顆心啊。留蘇精神,俄語情結(jié),文化交流,作為留蘇分會的后輩,我們有責任讓普希金合唱團品牌繼續(xù)留存甚至發(fā)揚光大,我還有個心愿,讓能唱的老團員們聚到一起,再唱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