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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每一個生命都值得尊重 ——淺談家與兒童文學的關系
      來源:文藝報 | 王林柏  2023年02月10日09:01
      關鍵詞:兒童文學

      劉緒源先生曾在《兒童文學的三大母題》一書中,打破了體裁、題材、風格、流派這些劃分類別的界限,將兒童文學作品劃分為“愛的母題”“頑童的母題”和“自然的母題”三種類型,其中又將“愛的母題”細分為母愛和父愛。

      母愛類型的作品,往往是發生在遙遠時空的故事,情節曲折卻不刺激,結構回旋往復,內容好玩有趣,像媽媽給孩子講的睡前故事,把母親的擔憂、希望、夢和幻想編織在一起。因為存在有魔法和仙女的神奇力量,解決問題的邏輯是比較隨意的,相對于教育意義,它更強調一種充滿童心和母愛的情感氛圍,讓孩子獲得快樂、消遣和愉悅。如《睡美人》《青蛙王子》等民間童話故事。

      父愛類型的作品,其最大特征是給孩子講述現實的一角,告知他們世界并不總是美好的,讓孩子在作品中去直面人生,體驗到人世的黑暗、沉重和苦厄,體驗到人生的瑣碎、平庸和繁雜。甚至還會有意讓孩子接觸一些難以理解或者暫時無法理解的復雜事物,讓他們在今后的成長過程中做好準備。此類作品解決問題的方式比較符合邏輯和現實,可以看作是對孩子社會化的一種演練,比如《夏洛的網》。

      “頑童的母題”大都源自孩子自己的激情、壓抑、委屈和憋悶,相較于成人,兒童有更多原始、狂野的情感,而孩子本身的弱小、日常生活的孤獨寂寞和成人施加的種種束縛,讓孩子有一種想沖出家門、飛起來的欲望,比如《長襪子皮皮》《小飛人卡爾松》。

      對孩子來講,家庭的功能一般包括:撫養、教育、情感交流和休息娛樂這幾項。毫無疑問,兒童文學中,“愛的母題”的作品覆蓋了“教育、情感和娛樂”功能,對孩子來說是體會、補償和審美。

      “愛的母題”作品在功能性上與家庭符合度如此之高,因此“家”的概念自然也在此類兒童文學作品中得到了最普遍的體現。民間童話中常常以“從此公主和王子過上了興奮快樂的生活”作為結尾,《木偶奇遇記》中匹諾曹和爸爸杰佩托、《女巫》中我和姥姥,都在孩子心中塑造出家的概念,即使并不十分完整,或像溫馨的冬日陽光,或像安全的海港,或像甜蜜的蜂糖。

      看起來與“愛”相反的頑童類母題作品,旨在打破大人和家庭強加在孩子身上的束縛,是否在有意避免塑造“家”的概念呢?事實并非如此,在我看來,很多優秀的頑童類作品,可以看作是飛翔在外的風箏,讓孩子沖破了束縛,張揚了自由,但往往有一根線綁在他們身后,幫助他們平衡,給他們安全感,而那根線的另外一端,就牽在“家”中。

      以《長襪子皮皮》和《小飛人卡爾松》為例,其中湯米和安妮卡都有著幸福普通的家庭,皮皮后來也找到了爸爸,自由自在的野孩子卡爾松,也有著對于家庭溫暖的永久的渴望。渴望愛與家庭的溫暖與渴望沖破束縛的天性,既對立又互補,這是對“家”的概念展示的效果。

      “自然的母題”是兒童文學的第三大類,比如西頓的動物小說系列。孩子為什么會喜歡自然的母題?我認為依然可以用風箏做比喻。大自然是人類的家園,人類就像是飛翔在外的風箏,雖然在一定程度上脫離了自然,但對自然的向往一直植根于人類內心深處,作為爛漫天真的孩子來說,與自然界更貼近,更具有好奇心。因此,孩子往往能夠體會自然與人的天然的親近,比如動物之間的感情,比如兄弟之間惡作劇的童趣,孩子也可以從中體會到“家庭”的感覺。

      然而現實中,并非所有的家庭都充滿了母愛、父愛以及家長對頑童沖破束縛的容忍和關懷。就我個人經驗而言,我曾在一家通信公司任職,工作繁忙。很多同事早起出門時,孩子還沒醒,晚上加班回來時,孩子已經睡著了,我們常常自嘲為“喪偶式教育”。偶爾有一天在家,孩子一定要拉著爸爸或者媽媽去小區里逛,介紹給每一個小朋友認識,“這是我爸爸或媽媽”,我們將這種行為戲稱為“遛爸爸或媽媽”。

      放眼社會上,更是普遍存在著留守兒童、流動兒童,以及單親家庭等非傳統家庭模式。在這種情況下,兒童文學除了給孩子們傳遞傳統的家庭概念以外,能否還起到一些積極的作用呢?美國作家杜魯門·卡坡蒂在他長篇紀實文學《冷血》一書中,這樣解釋連環兇手和自己的關系:“就好像貝利和我在同一個家庭里成長,有一天他站起來從后門走了出去,而我走的是前門。”這句話說的是,他在兇手身上看到了同樣悲慘的童年。

      卡坡蒂幼時父母離異,他被送到南方的鄉下,在那里,格格不入的他無疑就是個異類,后來他這樣描述道:“老宅里還住了其他人,都是親戚,他們比我們強大,經常弄得我們哭。”幸好在這里,他還有一個好朋友,一個非常遠非常遠的表親,60多歲的蘇柯小姐。蘇柯小姐害羞、善良,像孩子一樣天真,大部分人瞧不起她,覺得她心智發育不全,甚至有點瘋癲。“弄得我們哭”中的“我們”,就是指“他”和蘇柯小姐。在一年圣誕節前夕,蘇柯小姐從床底的地板下翻出來13塊錢,這就是他們全部的積蓄。他們在夏天的大房子里打蒼蠅,每打死25只,才能賺一分錢。為了存錢,蘇柯小姐連一毛錢的電影也舍不得看。他們在山核桃果園撿剩下的果實,買了各種材料,忙了4天,終于做好了31個浸著酒味的水果蛋糕。然而,他們卻沒有人送,連老宅里的親戚都不喜歡他們。于是他們把蛋糕送給那些只遇見過一次,甚至從未謀面的人,他們甚至還給總統寄去了蛋糕。但就在這件事后,“生活分開了我們……我也有了個新家。但那不算。家是我朋友在的地方……”

      我常常想,也許就是蘇柯小姐的善意和友誼,讓卡坡蒂有了家的感覺,讓他最終“走了前門”。當一個孩子遭受苦難或者不公時,如果有一個境遇相似的同伴存在,當這個同伴做出了正確善意的選擇,也許對孩子就是一種觸動;或者這個同伴什么也做不了,只是默默地用溫情和理解的目光注視著那個孩子,也許一切也會有所改變。父愛型的兒童文學,可以或者應該起到 “家中同伴”的作用,就像走鋼絲時的平衡桿,讓孩子的認知和行為不會偏出太多。

      兩年前,我創作了一部繪本《不一樣的家》,當時,我曾這樣描述文字和想象的圖畫:

      在書中,我們見到的家庭常常是這樣(圖畫是小孩子的涂鴉,背景有一棟房子,前面站著爸爸、媽媽、哥哥、姐姐、我、小狗和小貓),或者是這樣(圖畫有這樣幾個場景:冰天雪地中,一只小企鵝偎依在爸爸肚皮下,媽媽正伸長喂養孩子。巢穴中的兩只小角雕長著大嘴,爸爸在一旁巡視,媽媽撕肉條喂孩子;高高的荒草里,幾只小狐貍在嬉戲,母狐貍守在一旁,公狐貍叼著一只兔子走來;雄犀鳥正在一個封住的樹洞前喂養孩子),但真實的情況并非總是如此。

      有些孩子只有媽媽(圖畫中,一只獵豹媽媽正看著她的孩子在嬉戲打鬧,一只北極熊媽媽帶著兩只小北極熊正在爬坡,海象媽媽讓孩子騎在自己背上,羅非魚嘴里含著小魚;下雨天的路燈下,有一個打著傘、抱著孩子的人類媽媽望向你),有些孩子只有爸爸(圖畫中,很多小海馬圍繞著爸爸,海龍魚育兒囊中放著卵,美洲鴕守護著巢穴里的蛋,鉤魚額頭上附著卵,一個男孩抱著飯碗望向你,他爸爸坐在桌子對面埋頭吃飯),還有些孩子,要住在養父母的家。

      有些孩子擁有一個大家庭,親戚朋友都愿意互相幫忙;有些孩子的家庭卻很小,和親人相依為命;還有些孩子獨自生活,從沒見過父母。

      有些孩子的家精美豪華;有些孩子的家卻簡陋寒酸;還有些孩子沒有家,他們四處流浪。(以上圖畫從略,均是四幅動物家庭加一個人類家庭。)

      我們共同生活在地球上,有著共同的祖先。(圖畫可以繪制一張生物分類樹,將前面所有提到的動物,包括人類進行歸類,并放進樹中。)

      但生命各不相同,環境不一樣,爸爸媽媽不一樣,家也不一樣。

      世界就是這個樣子。

      大家都在努力地生存,每一個生命都值得我們尊重。

      有老師看了稿子,說出了她的擔心,她認為,把人的各種際遇與動物的生活習性混在一起可能會有點不妥。但我對這篇稿子還是有些偏愛,創作時主要隨心,不太可能想理論,后來回過頭去思考,這其實是一篇偏自然母題類型的作品,沒有把人放在超然的地位上,而是審視自然界各種“家庭”的概念,并告訴孩子,“世界就是這個樣子。每一個生命都值得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