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眠師甄妮》的理想主義與詩性敘事
內容提要:《催眠師甄妮》主要書寫催眠師甄妮從病人到醫者的精神修煉歷程,表現對城市和鄉村、情感和智慧的逃離與尋找,追求個人和社會、身體和心靈的完美融合。小說立足社會癥候的審視和精神心理的救助,充滿了理想主義的激情和憂思,并且采用詩意化的敘事方式,形成了小說的抒情風格和審美意趣。
關鍵詞:冉冉 《催眠師甄妮》 理想主義 詩性敘事
冉冉的《催眠師甄妮》是一部讀來饒有趣味的長篇小說,它主要書寫催眠師甄妮從病人到醫者的精神修行歷程,表現從逃離到服務社會的價值選擇。簡而言之,小說書寫了一個修煉成圣的故事,表現只有在自我不斷完善與智者引領之下,個人才能超越病態的精神心理,擁有健康而平實的生活態度,創造美好和善良的燦爛人生。精神焦慮是常見的心理現象,自古皆然,只是在現代社會變得尤為突出和普遍。人的心理問題也是社會問題,是身體出了問題,更是精神心理上的問題,它涉及社會變化、家族遺傳和人生體驗,帶有普遍性,也有個體差異。自然,作為書寫社會面相和勘探精神心理的文學,也就更有縱橫馳騁的書寫空間了。
一、病人與醫生:自救與救人
《催眠師甄妮》主要書寫病人甄妮的故事,寫她從失戀失眠自棄到自救救人的過程,最終成為技藝精湛、德行高尚的精神點燈者,實現了個人與社會的知行融合和價值提升。催眠本身主要涉及人的心理行為,西方哲學和心理學對催眠及其方法也多有討論。弗洛伊德就用無意識理論解析了人的夢幻現象,法國當代思想家、心理學家弗朗索瓦·魯斯唐也提出了參與性、互動性和溝通性的催眠理論,認為人的身體是一個綜合場域,關系到個體與他者、自主與他律、個體與社會、自然與文化等各種關聯,催眠即借助靜思冥想或創造性想象將人的注意力集中和延展,使人獲得自主行動或與世界發生聯系的能力①。甄妮表面上患有失眠癥,實際上是心理孤獨和焦慮,她的孤獨主要來自情感缺失,她的焦慮表現為社交恐懼。小說寫她承受了不少傷痛,如年幼失母,家庭不睦,成年失戀,與葉滋滋情同手足,葉滋滋卻不幸離世,讓她對人生心灰意冷,回到故鄉壹江。從這些經歷看,她并沒有經歷多少人生悲苦,也沒有遭遇異常生活,父母離婚,家庭不睦,戀人被棄,友人離世,都不過是人生中的普通事件,也是個人難以避免的客觀事件,正如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樣,個人毫無辦法。它們卻給甄妮帶來了無盡的悲哀和傷痛,帶來了孤獨和焦慮。當然,也許正是因為甄妮的情感缺失,遭受親情和愛情創傷,她才執念于友情,走不出葉滋滋的回憶。總之,她是一個偏于感性的人,感覺細膩、敏銳。情感缺失也會帶來社交恐懼,喜歡生活在熟悉的圈子里,交往想交往的人,做自己喜歡做的事,而排斥陌生和繁雜。
回到壹江,故事就開始了,甄妮的困擾也隨之而來。故鄉對她來說成了異鄉,她不得不在熟悉而陌生的人事中周旋和掙扎。她的同學舒那茜曾經搶走了她的男友齊越,回到壹江的甄妮卻在她的幫助下學習催眠。并且,她還要面對原生家庭的煩惱,她的父親生性懦弱,寡言少語,母親去世后,卻娶了舒那茜的姑母舒文。甄妮和繼母舒文一向不和,爭吵不斷。甄妮與祖母相依為命,互為寄托,但祖母與繼母也不和睦,在甄妮出走后,祖母思念心切,也只身離家,不知去向。這讓甄妮陷入了一個難解的家庭怪圈,也是一個比較老套的故事。家庭不睦,情場失意,朋友離世,由此產生的哀慟和絕望,損毀了甄妮身心,甄妮失眠了。曾經的戀人和同學,成了每天相見的朋友,煩惱和苦悶讓她也萌生去意。朋友們在她生日宴上的“意外的饋贈”,所提供的點心、水果、干紅和音樂,都消除不了她的憂懼。于是,在鳶尾花女子酒吧老板王怡、律師馬新綠以及閨蜜舒那茜的幫助下,她學習催眠以自救,還創辦了離離催眠工作室。
由于甄妮有過傷痛和失眠經歷,對失眠感同身受,認為他們或遭遇不公,或自造罪孽,內心藏有太多憂懼和痛苦,需要借助催眠自愈,激活自身潛能,不斷改變自己,成為新的自我。小說寫甄妮在催眠這條道上,似乎有些輕車熟路,不少失眠者都來求助于她,朋友王修因升遷苦惱來找她咨詢,有出柜男生和偷竊癖好者也來催眠,前男友齊越也在深夜找她傾訴。她猶如神助,左右逢源,催眠改變他人,也改變她自己。她還擁有了一套催眠理論,認為由于人的憂懼和痛苦聚集在心,才導致心氣不暢,影響到了呼吸和睡眠,如果放松身心,宣泄積郁,打開心結,就能獲得自覺和自由。甄妮出名了,成了個體創業的優秀代表,還受到了市長接見。前來離離工作室預定催眠的訂單,也排到了兩個月以后。但是,甄妮自己并沒有走出情感的孤獨世界,她和好友葉滋滋之間擁有太多美好回憶,從相識相知到遠足旅游,住廟發愿,經歷多,記憶深,情意濃。甄妮對他人催眠,而忽略了內心修煉,周旋雜事,困擾舊情,即使獲得不少成績,也不過是砂礫之塔,缺乏堅實的根基。人的失眠表面上是心理焦慮和恐懼,實際上是身心統一和知行合一的問題。顯然,甄妮的精神心理和社會行為并沒有統一起來,還需要有一個過程,要有外力的參與。不然,一旦環境變化,或者心境改變,就會出現力不從心,踽踽獨行。
小說寫甄妮和馬新綠回她父母家吃飯,氣氛陡然緊張,繼母生事,聚會不歡而散。甄妮重回記憶,與葉滋滋的交往和感情,如同電影似的重放。有家回不去,有朋友走不進內心,一些意想不到的事也接連發生,原本紅火的離離工作室,一夜之間風雨飄搖。一次甄妮父母幫朋友照看小孩,小孩突然生病,延誤了醫治時間,朋友卻不依不饒,通過媒體輿論,搞垮離離工作室,丑化甄妮形象,還索要經濟損失。甄妮是有口難辯,心灰意冷。她的好友登雅因炒股失敗割腕;馬新綠也有“在地獄里煎熬”,“魂無所依,情無所寄”之感,選擇離開壹江,不知所蹤。小說寫在登雅的告別和追思會上,甄妮受人質問,說她兇險陰損、重財輕友、冷漠無情。當臟水潑向甄妮的時候,她的身體里出現了怪異聲音,產生了心理幻覺,她在眾目睽睽之下裸奔而出,沖向大街。到這里,小說所寫甄妮的自救和救人就告一段落,可謂前功盡棄,徹底失敗,不但沒有自愈,反而雪上加霜,再受摧殘。
二、城市與鄉村:逃離與尋找
甄妮催眠失敗,有個人因素,也有環境壓力。她被情所困,愛情、親情和友情成了精神負擔,又被社會名譽和功利所累,在事功上忙乎,求名獲利。小說寫甄妮逃離城市壹江,到了鄉村普旺小鎮。小說轉換成關于城市與鄉村的逃離與回歸的故事,是一個帶著傷痕修行、領受啟示、徹悟人生的故事,由此獲得超越個人與社會、利己和利他、身體與心靈沖突的至上智慧。普旺和米耶是甄妮的精神圣地,所有的人物和事件,都是為了成全甄妮的“精神覺醒”。甄妮離開壹江,本來是想到天高地遠的漆縣去休養和療傷,卻偶遇醫生裴加慶,鬼使神差地隨他到了壹江最偏遠的普旺小鎮。裴醫生曾是漆縣醫院婦產科醫生,后辭去科室主任一職,回到家鄉普旺,創辦了“一心”平民診所。該診所依山而建,綠樹成林,風景優美。林中雜樹多為普旺老百姓感謝裴醫生而種植,治愈者送樹,求醫無錢者也送樹,連節慶生日也送,甚至是裴醫生離婚了,人們也紛紛送樹安慰。樹似乎成了一種精神寄托和道義象征,人們也說,那診所山上的樹林,便是送給裴醫生的錦旗。
剛到普旺,甄妮不愿與周圍人交流,自我封閉,而被小鎮人圍觀、哄笑和騷擾,她自己也因身著黑衣,傳播厄運和催眠師身份深感羞辱和自責。后來,她在參與診所事務,學習醫療知識,跟隨裴醫生問診過程中,真切感受到裴醫生的仁愛之心,感受到他興學助教的鄉建情懷。心由境變,甄妮獲得了生活的全新意義。一次,裴醫生在下鄉返程途中出車禍暈厥,甄妮用喃喃細語喚醒了他。在與裴醫生的深入接觸之中,發現他不但是一個醫術高、有愛心的醫者,還是一個熟悉社會,懂歷史、哲學,喜歡鄉村教育運動的智者和圣人。裴醫生像一位父親、老師、兄長,也像同學、同事和知己,既治病又治心,堪稱人生導師和為人表率。一次,裴醫生為搶救產婦而冒險接生,藝高膽大心細。他們在下鄉途中,河水封路,受困于梅溪河渡口小屋,他們聊過往,聊人生,“他們自身就是炭火——彼此自燃和互燃著體內的光熱,曾經的苦樂榮辱,都化作了熾熱的柴炭”。曾經的苦樂榮辱,化作熾熱的炭火,煥出催眠力量,裴醫生成為自由和自律的典范,甄妮也反省自我,重獲自信和自覺。臨近春節,普旺主辦了一場文藝晚會,甄妮擔任主持人,走出自我的封閉。裴醫生改變著普旺人們的生活和思想,也不經意間改變著甄妮。事物往往不會一帆風順,從外地招商到普旺的大創化工公司排放鉻渣,污染環境,栗坪村成了癌癥村,裴醫生主動參與維權,起訴企業,村民與公司發生了矛盾,聚眾鬧事,裴醫生被認定是幕后策劃,被警察帶走。他在離開時建議甄妮去米耶,見見他的老熟人新月婆婆,他還留下一封信告訴甄妮,人的焦慮主要來自過度關注自我,只有在與環境和他人的融合中才能真正實現自我,在信與行中才能安身立命,在努力、謙抑、反思、感恩、利他心境中才能保持樂觀心態。
米耶屬于漆縣西北的小盆地,山清水秀。到了米耶,甄妮見到了新月婆婆,她“那瘦小的身軀卻透露出山水似的包容、樹根樣的堅韌和谷地般的平靜”,給甄妮一種“混合了神奇、困惑、欣喜的身心戰栗的感覺”。新月婆婆是米耶的地母和靈魂,是甄妮精神修行過程中的圣者。她原是鄉紳的后代,接受過傳統私塾和新學教育,歷史變遷帶給她不少痛苦,但她在歲月磨煉中超脫出來,并將所承受的種種苦難轉變成包容、平靜和慈祥。對甄妮而言,米耶是一處遠離喧囂的心靈凈土,甄妮看到了新生活,新月婆婆的繡坊、新月堂和合作社,都充滿勃勃生機。甄妮教孩子讀書,給村民治病,通過與新月婆婆的接觸,她完全被新月婆婆的精神品格和平實作風所浸潤和感染。顯然,新月婆婆的形象被美化,被神化了,成了至善至美的化身。冬至過后,甄妮陪新月婆婆上了蓮花山,陪伴新月婆婆的老閨蜜黎花婆婆走過臨終歲月。在臨終時,新月婆婆為一生悲苦的黎花婆婆,用燒開的雪水擦洗一世的風霜,用溫暖的絮語與老姐姐作潛意識交流和告別。此時,甄妮內心有了最深的頓悟,人生無常,生死無懼才是生命的尊嚴。在米耶,甄妮看見一個個老人的去世,潘一明父親潘光正去世,新月婆婆也走了。新月婆婆希望甄妮回到壹江,忘掉痛苦,忘掉自己,無執無我,米耶即壹江,壹江即米耶。于是,甄妮再次回到了壹江。
在普旺和米耶,甄妮經歷了脫胎換骨,浴火重生,完全變了一個人。回到壹江,她投身公益醫院,創建臨終關懷中心,服務社會,服務大眾。在經歷自棄自救和表率示范之后,甄妮重建了生命的意義,穿越了人生痛苦的霧霾,迎來了溫暖的陽光。她依舊珍惜朋友間的情誼,也經受著自私和逐利環境的壓力,但她忘卻了生命的苦與痛,超越了生與死,過往是人生財富,痛苦是良藥,唯有愛心和友善才是永恒的。從這個意義上,冉冉的小說與冰心、張潔、張悅然的文學創作比較接近。至于愛的主題書寫,英國作家夏洛蒂·勃朗特,法國作家馬格麗特·杜拉斯,日本的芥川龍之介和川端康成,俄羅斯的普里什文,美國的托妮·莫里森,加拿大的艾麗斯·門羅可說是一個文學大家族,他們或寫愛的悲劇,或寫愛之人性,或寫愛的神圣,不一而足。愛是文學書寫的永恒主題,但它并不是單一、空洞、封閉的,而匯聚了文化與社會、人性與神性、家庭與個人等復雜內涵,如同樹木之年輪,樹輪相糾,它支撐著樹的枝繁葉茂。逃離與尋找也是西方文學母題,《圣經》“出埃及記”和古希臘悲劇《俄狄浦斯王》都有逃離的書寫。易卜生的《玩偶之家》,夏洛蒂·勃朗特的《簡·愛》以及艾麗絲·門羅的短篇小說《逃離》都寫到了“逃離”與“尋找”的文學主題。《催眠師甄妮》以“病癥”為線索,表現對身體與心靈,個人與社會,城市和鄉村的逃離和尋找:逃離的是身體,是個人,是城市;尋找的是心靈,是社會,是鄉村。
三、理想敘事與詩意表達
總體上,《催眠師甄妮》給人以夢幻之感,讀后仿佛也被催眠一樣。小說多次寫到了夢,夢是甄妮的催眠手段,也是小說的回憶敘事。小說對自然的書寫如幻如夢,特別是對普旺和米耶的環境描繪,如寫“青蛙的彈舌音,從夢里響到夢外。清晨,甄妮開窗探出頭去,像是要召回遺落在夢中的天籟。花鳥蟲鳴都已蘇醒,泥土散發出溫厚的母性氣息,大地在內部繁衍自己的果實”。“夢中的天籟”已是虛幻之至,什么“母性氣息”,內部“果實”更是虛中含實。又如寫“夏日的早晨,陽光熙和,藍天上透明的云絮,像是用清水洗過”。“山谷里的風,一波跟隨一波,接續不斷,柔韌有力,像一匹匹矯健的牡馬跨越柵欄,越過草地。”所謂云淡風輕也就不過如此。再如寫“夏陽高懸,樹影婆娑搖曳,井邊草地,流水路道都篩漏下斑駁的光點。熏風吹過,那些五彩的光斑便浮動起來,像灑落的透明蟬翼。灌木叢中,斑鳩并著小腳折回頭撥弄身上的羽毛,一旦發現有人的目光掃視,便展開翅膀,噗嚕嚕飛上高處的樹杈”。鄉村之靜,鄉野之趣,活靈活現,如在眼前。這樣的自然,這樣的環境,優美而純潔,成為小說夢幻化的重要表征。
《催眠師甄妮》充滿了理想主義,小說故事從甄妮的自救到救人,從逃離到回歸,直至獻身,體現了圓滿的結局。小說主要人物如裴醫生、新月婆婆等,也是理想化的形象,他們雖經歷了不少磨難,都如過眼煙云,了無痕跡,也受過不少痛苦,但都光潔如玉。一個人如能將歷史創傷和痛苦記憶消磨于心,化為無形,這需要多大的精神力量!除非有宗教信仰的支撐,或有超強意志的控制力,倘若如此,他的精神世界也就會更加豐滿和復雜了。文學是表達人類理想的特殊方式,給人以情感宣泄和精神寄托,這是一個基本事實。在事實背后,也隱含了一個根本命題,文學作為一種精神情感活動,其本身就是人類精神想象和心靈飛翔的話語行為,因此,它擔負著營造人類理想的光榮夢想,并通過這種夢想,擺脫現實困境和心靈焦慮,擺脫世俗生活的平凡和冗雜,獲取抗爭苦難、超越絕望的生存勇氣,展示心靈的自由、豪邁和曠達,確認生命的意義和價值。文學這一表達人類理想的屬性,也是基于人類對于彼岸世界和未來王國的憧憬和向往。理想主義作為一種文學思想和思潮,它是社會思潮的有機組成部分。社會不能沒有理想,文學也不能沒有理想,而是應該充分表達社會理想。當人們企盼美好生活的時候,文學就要揚起理想的風帆,表達人們的希冀,讓理想成為社會的共同心聲。當然,文學表達理想不是“假大空”,也不是簡單的說教。文學的理想主義既不是現實的點綴品,也不是人為的光明尾巴,而是浸透在作品之中的精神關懷,是對歷史發展方向和社會生活的深邃洞察,是以時代精神為底蘊和人類前途為目標的堅定信念。這是一種強大的驅動力,有了這種動力,文學就能捕捉到新生事物的萌芽,能敏銳地發現社會時代的發展動向,表現強勁的精神價值和審美意蘊。一個作家最怕沒有信念,一代文學最怕沒有希望,沒有理想的文學也就缺乏力量。
由此可見,《催眠師甄妮》具有敏銳的時代精神和憂患意識。因為一個精神危機的幽靈,正在這個世界上徘徊,焦慮、恐慌、憂郁、孤獨等各種精神疾病不時出現,生活狂歡,物質享樂并不能填補精神心理的空洞和恐慌。雖然理想主義或烏托邦在這個時代的文學里并不十分受人待見,但美國政治哲學家艾倫·布盧姆的提醒并不過時,他認為,“烏托邦思想是我們必須要玩的一把火,因為它是我們認識自己的唯一途徑”②,因為“一個沒有烏托邦的社會是一個消極的社會,還不是一個真正的人類社會。任何人類共同體都應當宣布自己的目標,并且開始采取各種手段接近目標。一個烏托邦是一顆遙遠的星星,我們決定朝著它前進。不是要達到它那里,而是始終受到它發出的光亮的吸引,甚至在它迷于濃霧之中幾乎不能辨認的時候”③。社會時代塑造理想,《催眠師甄妮》就洋溢著理想主義的光芒。
理想主義還表現為小說敘事的詩意。小說的意象充盈,語言簡潔,富有節奏感。小說的詩意主要體現在自然的詩意和語言的詩化,表現為自然的和諧與寧靜,語言的跳躍和抒情。這里的自然,主要是人賴以生存的大自然以及人與自然親切和諧的原生狀態。在冉冉筆下,“自然”是山川、森林、村莊、日月星辰等,是普旺的樹林,是米耶的寧靜,是大雪封山的蓮花村。“自然”是鮮活的、質樸的,富有鄉野之氣,也是真誠善良的自然人性,混合著泥土氣息和樸實真誠的健康人生。冉冉用女性的細膩和善感的心靈觀照大自然,并巧妙地運用比喻、擬人和襯托等手法描摹大自然的安詳和純凈。對大自然的青睞主要體現在對自然風光和風土人情的描寫上,如 “戶外晨光乍現,沉甸甸的墨藍變為柔和的灰紫,天穹下的鐵青色山谷橫陳著,深不見底”。新月婆婆去世后,小說這樣寫道:“頭七是個陰晦的天氣,寨子內外的人不請而至,從遠或近的地方趕來,密匝匝站滿了半座后山。他們樹木般靜默無語,樹葉般微微抖顫,樹林般垂首肅立——這場景有如一幅刀法樸拙的黑白版畫,深烙在甄妮的記憶里。”這更像一幅肅穆莊嚴的立體油畫。
冉冉是詩人,她的小說語言也是詩化的,顯示了漢語表達的詩意之美。辜鴻銘曾認為:“漢語是一種心靈的語言,一種詩的語言,它具有詩意和韻味。”④作為詩性語言的漢語,在于它的簡約,在于含蓄和暗示。《催眠師甄妮》善用短句和修飾語,如“天氣晴朗,河谷的霧霾一遇太陽就散了,山樹流水氤氳著七彩光暈”,“油菜花盛開了,大片大片的金黃”,“太陽升起來,天穹由紫藍而瓦藍,陽光播散出溫熱”。聞一多認為中國詩歌無處不在,在中國社會、生活和藝術世界都有詩的影子,“詩似乎也沒有在第二個國度里,像它在這里發揮過的那樣大的社會功能。在我們這里,一出世,它就是宗教,是政治,是教育,是社交,它是全面的生活”⑤。詩歌在中國不僅是一種文體樣式,也是一種人生態度,一種思維方式,一種生活狀態。每當冉冉感受到人間和自然的美好,世界便褪了顏色,成了詩意的自然和詩化的情感,人和世界獲得了真實的存在,語言所及盡是清澈透亮,陶醉其間,自然也就顯露出她的詩人本色。
注釋:
①姜丹丹:《催眠的方法與生活的藝術——弗朗索瓦·魯斯唐與莊子思想的跨文化對話》,《社會科學戰線》2017年第12期。
②[美]艾倫·布盧姆:《美國精神的封閉》,戰旭英譯,譯林出版社2011年版,第23頁。
③[法]阿爾貝·雅卡爾、于蓋特·普拉內斯:《獻給非哲學家的小哲學》,周冉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174頁。
④辜鴻銘:《中國人的精神》,海南出版社1996年版,第106頁。
⑤聞一多:《文學的歷史動向》,《聞一多全集》(第10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7頁。
[作者單位:西南大學文學院]
[本期責編:王 昉]
[網絡編輯:陳澤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