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學文:北方來的文學家
- 與“虛構的祖奶”相處七八年 -
初見面,胡學文給人的第一印象是真摯簡單,說話間,帶著微弱的北方方言口音,和記者聊新書,聊來到南京的生活。令人驚喜的是,深入對話了解后,他亦是如此。出生于河北省沽源縣的鄉土人家,“忠厚老實”四字仿佛早已刻進作家胡學文的骨髓里。
每個作家的心中都有一個關于“靈感”的溫床,像是莫言的高密東北鄉,又像是胡學文的張家口壩上農村。路邊揚起的飛土煙沙,埋不掉人們思鄉的情感,更擋不住作者寫作的熱情。如同前幾部作品一樣,時隔八年,胡學文推出的長篇小說《有生》再一次將主題定在了自己熟悉的那片土地。
談起創作緣由,胡學文說,他一直想寫一部家族百年的長篇小說。某日小雨,他撐傘在公園邊散步,邊走邊思考小說的結構問題,看到前面一個人舉著傘腳步匆匆。那一刻,他突然受到啟發,回家后立即在本子上寫下“傘狀結構”。這段靈感來得莫名其妙,連胡學文自己都解釋不清:“也許在天才那里,隨便一想即可開花結果?!?/p>
《有生》起始于接生的故事,它以接生了一萬人的祖奶喬大梅為主干,以被接引到人世的眾生為枝葉,為讀者構建起一方土地上的生命本相。在舊時的鄉村,“接生婆”是離生命最近的角色,很多人都是靠接生婆的手才來到世間。喬大梅將一萬多人帶到這個世界,依據接生婆的身份,她參與到各家的生活里,接觸到世間百態,觸碰到普通人的生活和內心。
寫作的三年,加上構思的時間,達七八年之久。成書停筆后,胡學文曾面臨無法從故事中抽離的問題,“我與文字塑造的‘祖奶’朝夕相處,殺青之時,依依不舍,她如同活了一般。”
- 異鄉文學家來寧 -
胡學文出生于河北省張家口沽源縣的一個小鄉村。1995年,他發表處女作《騎驢看唱本》,正式踏入文壇。近三十年來,筆耕不輟,作品獲得了魯迅文學獎、首屆中國小說雙年獎……他也憑借這些累累碩果,入選中國作協會員名單,當選河北省作協副主席。
然而去年4月,胡學文卻做了個重大決定——辭去河北省作協副主席職位,加入江蘇省作協,一個月后,舉家搬來南京。年過半百之際,從熟悉的城市搬到另一個陌生的城市,對任何人而言,都不得不說是一個挑戰。
來到南京后,他沒著急買房,只是先在單位附近租賃了房間,慢悠悠地享受著生活。聊起搬遷原因,他笑著對記者說:“一個地方待久了,惰性,鈍性都來了。我就想我這樣的狀態下去,對生活我可能就不會那么敏感了?!痹谒磥?,生活敏感對專供于文學創作的作家而言,非常重要,“我多年生活在北方,到南方之后可以吸收一些南方文化,在寫作上我也想有一些些的變化,看看自己能不能迸發出不一樣的創作靈感?!?/p>
胡學文很喜歡南京,這里的氣候、飲食,家門口的烤鴨店,好吃的鴨血粉絲湯,他都很喜歡。來之前,他剛看完葉兆言的《南京傳》,到來后,他想更深入了解一下南京,還特地騎車去看秦淮河到底是從哪里分開的?!拔易〉男^算是南京本地人比較聚集的地方,晚上散步的時候,就看他們三三兩兩地聊著家常,見面也會和我點個頭打個招呼,感覺就像住了很久的鄰居?!?/p>
- 自稱“無趣”的作家 -
胡學文每天用大量的時間閱讀。去年在寫完幾個中篇小說后,今年他把主要的時間用在了閱讀上。他總說自己是個無趣的人,寫作就是他的整個生活。他不喜歡社交,也不喜歡抱著手機刷朋友圈、看短視頻,說看多了眼睛受不了。
但他從來不擔心跟不上這個時代,“因為身處在這個時代,就是最貼近的方式。“他認為,如果一個作家被大量的信息所挾裹,真的會失去思考的能力,“一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我要把自己的精力更多的用在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上面,其他的事情我覺得泛泛地了解一下就夠了。”
2015年,胡學文創作的《奔跑的月光》被新晉導演陳建斌改編成電影《一個勺子》,并由此斬獲金馬獎、金雞獎、華鼎獎等各大獎項。“勺子”是土話兒昵稱,用河北的話來說是傻子的意思??缮底游幢厥侨踔?,有時候,“勺里勺氣”的人反而是最單純、誠實、可愛的。
胡學文老實起來,也帶著“勺氣”,他的“勺氣”表現在對文學的執著追求上。他不喜歡迎合潮流,不常用華麗的文字,就這樣踏踏實實地寫作。長達30年的創作,他一直以農村里最普通的人為主人公,從最初到現在,累積的作品展現了中國城市化大潮對鄉村與農民的改變。
- 鄉土文藝表達 -
百年鄉土,是作家寫不厭的文學母題。胡學文的鄉土文學創作決心來源于他曾經的農村生活經歷,畢業后回鄉鎮任教,讓他對身邊“小人物”的觀察細致入微,也堅定了他鄉土文學創作的決心。
再后來,由于工作調動,他長期生活在城市,可從未中斷過那棵自鄉村里萌發出的根芽。直到現在,胡學文每隔一段時間,總要去鄉村走一走。不告訴任何人他是誰,穿最普通的衣服,陪農戶挖挖土豆,與他們聊聊天。
如今許多離開農村的人說,老家農村回不去了。他卻覺得,這是不存在的問題,“那是我的根,我要回去。另外就是鄉村在變化,我要了解這種變化。”
胡學文告訴記者:“我覺得寫城市題材我的想象力會受限,還是寫鄉村更自然,更能發揮我的想象,也更容易有激情?!彼麑戉l村,未必就是現在的鄉村,可以往前推,寫80年代的鄉村,90年代的鄉村。
他認為,作家們天然就和小人物站在一起,引用村上春樹在一次演講中所說的話:“假如這里有堅固的高墻和撞墻破碎的雞蛋,我總是站在雞蛋一邊。”
《鐘山》副主編贠淑紅與胡學文相識已久。在她眼中,胡學文低調、友善、簡樸,對物質生活沒什么特別的要求,對文學卻是精益求精,“《有生》書寫了中國百年的歷史維度,探討了關于生命價值的重大命題,細節豐茂,我們也很有幸刊登了這部作品?!?/p>
揚子江文學評論副主編何同彬說,作為現實主義鄉土文學作家,北方故鄉是胡學文創作的起點,也是他重要的精神來源。鄉土文學的根是長在土地里的,天生具有生命力,“所以50多萬字的《有生》,擲地有聲,沒有多余的字眼和內容。里面每個人的精神世界都是獨立的,血肉又是粘連到一起的,總體呈現出了近百年的中國北方鄉村的變遷。”
以胡學文為代表的作家存在的意義是,他們為我們提供了中國鄉村和城市聯系上的精神通道,“當我們面對快節奏的生活,找不到自我,感到困惑和疲累的時候,有這么一個返回的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