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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赤子之心報家國
      來源:解放軍報 | 杜文娟  2022年12月12日10:43

      我家六兄妹,文凱是最小的,也是讓我這個姐姐最牽掛的。

      1994年11月,文凱參軍入伍。參軍這件事起初他并不熱心,父親似乎更積極,我則站在父親的一邊。我心中的“小九九”是,老家在陜南大巴山區,地處偏遠,生活條件艱苦,我希望他能走出大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能到大城市最好,學點本領,增長見識。我猜測,父親希望他到部隊鍛煉,或許也考慮過這個因素吧。哪曉得,出了大巴山,文凱去了另一座大山。那山,位于云南省麻栗坡縣,叫老山。

      邊境作戰結束后,邊境附近的許多山坡、河溝、密林埋有地雷。這些地雷經過歲月侵蝕,有的保險已經銹蝕,處于待發狀態,有的深埋地下,有的裸露在地表,給周圍的老百姓生產生活帶來了極大威脅。為了解決雷場問題,文凱所在部隊開展了多次掃雷行動。

      有一段時間,文凱每天帶領全班戰士,頂著炎炎烈日,穿著沉重的防護服,扛著爆破裝置,奮戰在潮濕的密林。他總是第一個進入雷場,最后一個離開,忙起來幾乎顧不上想家。

      一天夜里,文凱夢見父親從很高的地方摔下來。憑直覺,他感到父親的身體狀態可能不太好。由于他所在的連隊當時還沒有電話,便跑去隔壁連隊借電話,給家里打了過來。平時,父親總是電話一響就接起來,這一次,反倒是小妹曉杭接的電話。再三追問下,她才告訴文凱,父親生病住院,已無大礙,父親再三叮囑不讓告訴他。

      然而,幾個月后,父親還是離開了。在他病重期間,我們委婉地征求他的意見,是否要給文凱發電報。父親只說,等他任務結束后再說。整理遺物的時候,我們發現,父親枕頭下放著一封慰問信。那是春節期間,部隊寄給軍屬的彩色掃雷圖片和文字。他的黑漆眼鏡盒里,還有一張紙條,詳細地記錄著他收到文凱家書和接到電話的時間。

      5月的一天上午,文凱和戰友們在掃雷作業時,新兵馬志華的蜂鳴器響個不停。顯然,這塊地底下肯定多雷。小馬處理不了這種情況,就報告給文凱。文凱讓小馬撤到自己身后,自己接手對付這塊險地。事后,文凱也感到驚訝,不到1平方米的地方,居然埋了72顆手榴彈和多顆高射機槍子彈。有的手榴彈木柄已經腐爛,拉火繩就裸露在外,稍有不慎,就會爆炸。

      后來,文凱和戰友們返回駐地途中,又發現通往老山主峰的公路拐彎處的絕壁上,懸掛著一發炮彈。這發炮彈如果墜落到公路上爆炸,后果不堪設想。這項任務棘手而危險,文凱攀上崖壁,用了半個小時才將炮彈順利拆除。

      在他的帶領下,他們班成功排除地雷數千枚,圓滿完成任務。休整的那天,文凱準備到隔壁連隊打長途電話,向指導員劉曉韓請假時,發現他的眼神有些異樣。指導員對他說,去吧,電話打通以后,代問家人好。這一天,距離父親離開我們已經2個多月了。

      那天,文凱得知實情,踉踉蹌蹌地回到了連隊,把自己關在宿舍里整整哭了一天。第二天,新的一輪烈日升起在老山叢林,文凱再次和戰友們進入雷場。

      2015年,第三次大面積掃雷行動啟動。已達到最高服役年限的文凱,為了參加這次掃雷行動,主動要求留下來。他帶領全隊官兵,在8個月的時間內轉戰綠春、金平、河口3縣,冒著生命危險攻克了多個排雷難度非常大的雷場。后來,他先后榮立二等功、三等功,儼然成了一名“掃雷排爆專家”。

      2011年,我的侄子,也就是文凱的兒子出生后不久,母親以看孫子的名義,去過文凱的部隊。母親后來告訴我,看見年輕戰士吃飯的樣子,她就想哭。她臨走的時候,一個老鄉戰士流淚了。母親說,那孩子肯定是想他媽媽了。她探親的時候,戰士們對她非常尊敬,走到哪里都有人攙扶她,其實她自己能走。我心里想,戰士們可能已經把母親當作自己的媽媽或者奶奶了。

      2017年6月,80歲的母親離開了我們。已經選擇自主擇業的文凱,陪母親走完了最后的時光。記得父親當年是半夜走的。那一夜,巴山漢水春雨綿綿。我趕到他身邊,已經是第二天清晨。入殮的時候,我們把文凱探親時送給父親的子彈殼手杖放進了棺材里,那是文凱一顆一顆親手焊接的。

      文凱是我最疼愛的弟弟,他沒能好好陪伴雙親的遺憾和傷痛,也成了我心中的傷痛。可我從文凱的經歷越來越體悟到,文凱和他的戰友們,穿上了軍裝,默默地犧牲奉獻,便是放下了小家,選擇了守護大家的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