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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淬煉于他山之石的璞玉 ——讀荊歌“西班牙三部曲”
      來源:文藝報 | 黃 莉  2022年10月28日08:26

      作家荊歌的“西班牙三部曲”運用傳統小說的構建法,起承轉合,骨架豐滿,情節設置既自然合理,又跌宕起伏,引人入勝。小說《你好馬德里》開篇設懸,主人公梅子中國家里的黑貓“滾滾”是個隱性的“梗”,在人物情節顯性的發展中,吸引著讀者去尋找答案。又運用了“延遲法”,重筆描繪了一只似像又不像“滾滾”的西班牙黑貓“何塞”,還有“何塞”與“伊莎貝拉”生的小貓作為梅子的慰藉,也是讀者的慰藉和“誘餌”,一路牽引著讀者的思緒,遲遲不交代“滾滾”的下落,直至收尾都未明確其生死命運,作家留白的手法增加了小說的神秘感。其實,“滾滾”“何塞”已經不是一只貓,而是一種愛的執念、家的執念,對傳統文明依賴之執念,對美好事物擁有之執念。小說這樣的結局,讓我想起張愛玲人生的三大“恨事”:“一恨鰣魚多刺,二恨海棠無香,三恨紅樓夢未完”。“滾滾”的下落就是這樣的一種“恨”,讓人憐惜和失落,讓人五味雜陳。

      《西班牙爸爸》中,阿娜的身世始終是個“謎”,讀者會自覺地攜手主人公一起解開身世、尋找生母。荊歌小說的演繹手法非常嫻熟和高妙,埋藏暗線,環環相扣,使讀者在抽絲剝繭后恍然大悟,每每有意外的“酸爽”。比如,《你好馬德里》開篇中梅子在機場邂逅一位“上海老阿姨”,敏感的梅子受中國式教育影響“不與陌生人說話”,還誤以為她是騙子。我開始以為這一段是信手閑筆,讀著讀著很快“忘”了這位路人,但是讀到小說中段,才發現此人竟然是梅子的新伙伴建新的媽媽。精妙的小說作品,是非常講究布局和伏筆的。這樣的伏筆在“西班牙三部曲”中隨處可以拾掇到,比如《西班牙爸爸》中對文物大提琴來歷的伏筆,到最終賣掉大提琴籌款資助阿娜姐姐的學業。還有《托萊多電影》中,開篇寫主人公小草子與小演員石頭“還真有點像,尤其是鼻子和下巴,臉型也特別像”,臨近收尾才明白,原來還有石頭突發病情、讓小草子走進電影頂替角色的情節安排。

      “西班牙三部曲”不僅在情節發展上沒有平鋪直敘,而且每一個故事的結局也是亮點。《你好馬德里》的結局,安娜老師宣布,合唱團將在新年到來之際去中國演出,圓了梅子的思鄉夢;《托萊多電影》不僅讓小草子由觀眾轉為演員,傻孩子尤薇婭也找回了母親,主線和副線均有交代;《西班牙爸爸》收尾,阿娜雖然失去了中國母親,但找到了姐姐。每一個結局均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合乎書中人物的心意,又撫慰了讀者,彰顯小說家的敘事功力。

      新西蘭兒童文學作家瑪格麗特認為,“好的兒童文學語言特別重要,因為語言作為媒介,將故事的內容和孩子聯系起來。……語言應該具有娛樂性,讓孩子們感覺到快樂有趣,既能吸引人,又能推動故事情節的發展。”荊歌在“西班牙三部曲”中針對兒童的生理和心理特點來鋪排語言,比如寫梅子剛到馬德里阿姨家中倒時差,對馬德里天空和星星的描寫,完全出自于一個稚童的心理視角,表現出兒童的想象力和思鄉情結。《托萊多電影》中“驢子怎么變斑馬”一章也寫得非常生動有趣,在小草子的眼里,宛如一場鬧劇,相信不管什么年齡段的讀者都會啞然失笑。

      作家通過較為淺白的兒童語言的汩汩流淌,讓讀者體驗到詩意的想象、充沛的情感和生活的意趣,使人物的性格躍然紙上。兩本書中的中國女孩,都是非常惹人喜愛的:患過敏性鼻炎的梅子敏感而脆弱,從小被領養的阿娜則怯懦膽小又懷揣著對命運的隱隱不安。還有阿娜的鄰居伙伴——西班牙兒童阿隆索,人物個性非常鮮活,自小失去父愛,身處單親家庭,還要面對陌生的性格暴躁的繼父,他善良頑皮,憂傷又有點叛逆。

      讀《西班牙爸爸》,我兩次被戳中淚點。第一次是瑪麗亞媽媽因為車禍意外離世,阿娜抱著瑪麗亞的裙子,忍住了眼淚沉沉睡去。第二次是阿娜讀其生母李玉梅臨終的信件,我伴著阿娜一起流淚。對失去養母和生母的阿娜,作家在作品中鋪陳了大段的心理描述,引發了我的情緒波動,作品對成年人也有著撼動心靈的力量。

      作品可貴之處還在于,以極其細膩的文筆,寫出了中國兒童對西班牙典型環境和事件人物的認知過程,突出了心理轉變和認知成長的歷程。在作品中我發現,梅子在參加合唱隊以后,性格變得更為融入和自信了,阿娜經歷了失去親人的痛,在西班牙爸爸的引導下,也愈為堅強和獨立了。“西班牙三部曲”極有益于與主人公同年齡段的讀者,可以從中感知“成長的煩惱”,汲取成長的經驗。

      值得一提的是,書中幾個配角塑造得也非常成功。《你好馬德里》中建新的媽媽,是活脫脫的上海中年女性形象。西班牙爸爸曼奴埃爾憂郁的藝術家氣質,有作家本人的影子。印象最深的還是《托萊多電影》中的兩個人物,一個是大明星卡門,初識時驕傲得盛氣凌人,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兩個孩子終于發現了她內心的脆弱和善良,以先抑后揚的手法表現出了孩子們對明星的認識轉變過程,另一個帶有神秘色彩的是小人物弗朗西斯科,這個人物的出現也使故事愈加曲折離奇。

      山川異域,風月同天,藝術無國界。在“西班牙三部曲”中,荊歌筆下的人物造型,絕大多數都是與藝術相關聯,凸顯作家深厚的藝術修養。《你好馬德里》中寫合唱藝術,《托萊多電影》用電影藝術貫穿,《西班牙爸爸》中大提琴和小提琴的專業演繹,仿佛整個故事都是從這兩把琴中緩緩拉出來的。三部曲還穿插了中國和西班牙歌曲,《茉莉花》這首源遠流長的經典民歌,被作為中國元素在三部曲中出現的頻次最多。同時,小說把《鴿子》《我爺爺的農場》等西班牙歌曲,輸送給中國讀者,讓讀者享受藝術的跨國界穿越,相信不久后“西班牙三部曲”會被譯成西班牙語等多種國際語言,讓不同膚色的讀者享受一場綜合藝術的跨界饕餮大餐。

      《西班牙爸爸》中“茉莉花”一章寫道,藝術家安東尼奧譜寫了小提琴組曲《伊比利亞四季》,并刻錄了他親自演奏的光盤,“作為禮物送給阿娜”,該曲“有一段取材于中國民歌《茉莉花》的旋律”,然后,西班牙爸爸曼奴埃爾就激動地帶著阿娜開始演奏此曲。顯而易見,作家以此表達的是中西方藝術真正融合的理想。

      《你好馬德里》臨近收尾的《微笑》一章,作家寫道:“歐洲少年合唱節上,梅子他們的節目獲得了金獎。這是一首西班牙民歌,歌名是《微笑》”,安娜老師在節目中安排了梅子用漢語朗誦歌詞:“如果匆忙中我忘記對你微笑/請原諒我/而善良淳厚的你/能否給我一個微笑/永遠微笑吧/在人生的旅途上/最好的身份證就是/微笑”,這是作家用童心如雪的“微笑”向這個紛擾的世界遞上的橄欖枝。

      荊歌在“西班牙三部曲”中,把中國孩子這塊璞玉置于斑斕的世界舞臺,讓中華文明在與世界文化沖撞融合中,將自身打磨得愈加溫潤、包容和豐盈。瑞士文化史學家雅各布·布克哈特說過:“任何一個文化的輪廓,在不同的人的眼里看來都可能是一幅不同的圖景。”無論如何,“西班牙三部曲”在中國兒童小說創作走向世界的旅程中,已經豎起了一塊里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