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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冒險的旅程與科幻的魅力 ——論彭緒洛《野人寨》的空間建構
      來源:《科普創作評論》 | 閔婷  2022年10月20日08:34

      作為兒童探險小說的堅守者,彭緒洛認為兒童探險小說是兒童文學的一個新的領域?!翱苹眯≌f是通過藝術形象來闡述作者的思想,它應該在形成、改造讀者的世界觀方面承擔更大的責任”,“用小說形式,具體、生動、形象地描述‘將來會出現’的那些‘從來沒有被人們設想過的種種事業’”[1]840。為了使《野人寨》(中信出版集團2021年版)中的場景更加逼真,彭緒洛多次來到神農架徒步探險,他走過天蔥嶺、神農頂、老君山,穿越神農架原始森林無人區,實時體驗并感受神農架的地質和氣候環境、動植物分布等,并將其融入作品當中,彰顯了作家創作的科學精神和嚴謹務實的寫作態度。其小說《野人寨》以獨特的空間建構方式突破了科幻小說的創作傳統,匯聚傳統神話元素和未來科技元素,以“無中生有”的方式給予一些可能性以形態。它可能是新的神話,也可能是未來的寓言。

      一、《野人寨》的空間形式

      小說從真實與虛構兩個維度構建了三種不同的空間形式:生態空間、社會空間、未來空間。生態空間是社會空間存在的物質基礎,也為社會空間的存在和遷移提供合理的依據,未來空間作為一種虛構性的異質空間,是在現存科學技術的基礎上對于未來科技的合理展望。

      (一)奇特迥異的生態空間

      遺世獨立的神農架自然空間與神農架以外的地球生態空間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兩大生態空間樣式。

      神農架生態空間作為地球空間的一部分,是人類已探知到的熟悉又陌生的現實地理空間——郁郁蔥蔥的參天大樹、遍地的野花野草、野性與靈性并存的生物群、危險神秘的沼澤地等。神農架關于野人的傳說由來已久,最早可追溯到公元前5到4世紀戰國時期成書的《山海經》?!渡胶=洝ぶ写尉沤洝分刑岬叫苌剑唇裆褶r架)中有一種身高一丈左右,渾身長毛,長發、健走、善笑的動物,它被稱為贛巨人、梟陽或狒狒。小說以現實中存在的神農架原始森林無人區作為野人生存發展的自然空間,構建起整部小說感知與想象結合的表征空間,增強了作品的真實性。關于人類起源存在三種假說,被現代社會普遍認可的是達爾文的進化論。該學說認為人類是從靈長類動物經過漫長時期一步一步進化而來,這種與現代文明隔絕的自然空間恰與幾千年前的原始社會相契合,為小說野人部落的存在提供了合理的依據。

      神農架以外的地球生態空間是荒無人煙的輻射區。小說并沒有對這一空間作直接的描述,而是通過幸存人類逃離地球這一行為與故事人物之間的談話可窺冰山一角:人類肆意破壞環境、濫用核武器,地球變得千瘡百孔,太空輻射迫使人在飛船以外的區域都必須穿上防護服,人類無法在地球上正常生存,只能在宇宙漂泊幾千年以尋找新的生存家園。基于對現代文明的深刻剖析,人的欲望傾向與科技崇拜總是相輔相成的,李存葆認為:“地球已被人類‘文身’得砢磣寢陋,掌握了高科技的現代人,對上蒼恩賜的資源大鑿、亂鉆、狂采、濫墾?!盵2]84利用高科技武器對自然生殺予奪、同類之間互相傾軋,正是當今社會的生態現狀。由此可見,如若人類仍然缺乏對自然的敬畏之心,彭緒洛筆下的未來地球生態環境空間或許會變為現實,這也體現出其作品對于少兒讀者的環??平谭矫娴囊饬x。

      (二)對立統一的社會空間

      小說構建了兩大社會空間:神農架的野人社會空間;飛船中的人類社會空間。兩大空間及其空間內部均存在著對立統一的關系。

      從宏觀空間看,野人和人類在生存空間和物質資源的搶奪上存在著“守護—掠奪”的矛盾關系,但這種敵我關系并非絕對不可調和,人類醫生島特姐弟和野人少年們的友誼是兩大空間由對立走向統一的契機。

      從微觀空間看,兩個社會空間內部既對立又統一。首先是野人社會空間,獨特的自然空間孕育了野人部落——河東寨和河西寨。部落空間中的社會屬性與人類在現實生活空間形成的社會關系,從本質來說大體是一致的。寨子的野人及其生產生活實踐在神農架這個天然的自然空間中構建了另一重空間,即社會空間。在前期,野人社會空間內部存在著空間的分化:一是地理空間的對峙。兩寨因人口的遷移分別坐落在野人河兩岸,總寨主軒轅擎蒼統領河東寨,分寨主方雷天佑統領河西寨。二是權力空間的對立。主要原因是生活方式的不同和個人野心的膨脹,河東寨的野人過著原始的生活,他們以摘野菜和打獵的方式獲取食物;河西寨的野人則砍伐樹木,開墾良田,種植各種作物,圈養野雞野豬,過著富裕的生活。河西寨主方雷天佑不滿足分寨寨主的位置欲打敗總寨主軒轅擎蒼取而代之,導致兩寨之間關系緊張,野人社會空間內部暗流涌動。在河東、河西寨仍然存在對立的情況下,后期人類的闖入導致整個社會空間變得更加復雜,但隨著人類社會空間與野人社會空間的對立趨勢越來越清晰化,野人社會空間開始由分化走向統一。其次是人類社會空間。人類幸存者為了生存一同在宇宙中尋找新的棲息地,他們各司其職維持著表面和平,然而內部因理念不合仍然存在著分歧,副船長辛斯特野心勃勃想要占領星球建立新王國,他一邊蠱惑船長侯璞,一邊進行殘忍的生化實驗??茖W怪人賽斯、女醫生島特和弟弟保利雖然仍心懷善意,但被辛斯特脅迫而不得已屈從于他。因此,無論是野人社會空間還是人類社會空間,都呈現出復雜矛盾的社會關系,這也是當今社會人際關系在小說中的映射。

      (三)科學展望的未來空間

      整個小說時間設定為人類活動圈擴展到全銀河系的未來時空。在未來,科學技術發展最明顯的標志就是交通工具的演變。交通工具可以代表一個獨立的空間形式,科幻小說往往依托能量巨大、功能完善的超前機器,形成故事發生及人物活動的奇特空間。小說《野人寨》中,穿梭于宇宙之間的飛船是對現實已有技術和器械的進一步完善和想象,人類借助飛船在宇宙漂泊千年,飛船是人類幸存者打破空間限制的媒介,也是人類暫時的棲息地。以新希望號為例,飛船上有用于居住的房間,有存放武器的武器庫,有用于實驗的實驗室及其各種先進的實驗器械等。此外,還設想了科技高度發達的產物——武力值強大的人形機器人、遠遠超出現有水平的生物制藥技術和醫療技術、讓人失去記憶的遺忘藥劑、寄生在人腦中控制被寄生者思想和行為的食腦蟲等。這些充滿未來感的事物彰顯了彭緒洛強大的科學思維和想象能力。

      科學幻想是科學發現或技術發明的重要源泉,優秀科幻小說的創作必然遵循科學發展的規律和趨勢。被譽為“科幻小說之父”的儒勒·凡爾納(Jules Verne)有著非凡的想象力,在坦克、雷達、潛水艇等問世之前,這些東西都能在他的科幻小說中找到影子,他由此被許多科學家譽為自己的“領航人”。因此,作家構建未來空間的過程實質上也可以稱為“創世”過程。同樣的,彭緒洛在小說中對未來世界做出的種種設想或許也會變為現實,當然,小說對于未來科技發展的設想是否能成真仍需要時間的驗證。

      二、《野人寨》的空間建構方式

      小說運用現實社會中已有的技術手段及人類社會的思維能力、行為方式搭建起空間基本物質形態和社會屬性,以一個空間(野人部落)為主軸心,以禁地為連接點,通過由內及外(探險)、由外及內(闖入)的模式,將多個空間有機連接起來(參見圖1、圖2)。

      (一)內部探險延伸物理空間

      從物理屬性來看,神農架地區廣闊的地理空間可以被切割為無數個或隱或顯的小空間。小說直接呈現出來的被稱為“顯性空間”,比如野人用于建造房屋、開墾種植的人文地理空間,周邊野生動植物生長的自然地理空間?!半[形空間”是那些存在于整個物理空間之中但尚未被發掘的空間,隨著故事的推進逐漸“由隱及顯”,最典型的就是隱匿于黑死林中野人部落的禁地空間。小說的限制性敘事手法讓禁地充滿神秘色彩,禁地由此成為一處未知的物理空間。米克·巴爾(Mieke Bal)在《敘事學:敘事理論導論》(Narratology:Introduction to the Theory of Narrative)這樣闡釋敘事作品中對空間的構建:“空間作為描寫的對象,是與人物的感知連在一起的;它的詳盡描述是因人物頭一次進入這一空間這一事實而引發的。這樣,人們就覺得新奇,從而注意到每個細節。”[3]112主人公在探索欲和好奇心的驅動下進入該空間,對新空間的結構形式和具體內容產生直接感知,并將這種感知共時地傳達給讀者,這一探險揭秘的過程也是新空間的建構過程。

      (二)外部闖入打破空間界限

      原先,神農架生態空間與野人社會空間共生共存,形成一個相對和諧的融合空間。但是,邪惡的人類代表——戴云杰的闖入成為空間破界的訊號,接著,人類幸存者們以闖入者的姿態接連登場。在現實生活中,人類探索陌生空間的常用方式是借助各種器械工具,“借助技術的強大力量,減少空間障礙”[4],去往人力不可及之地。飛船、熱氣球、輪船、潛艇是現代人類上天入地時不可或缺的交通工具,也是科幻小說中常見的交通媒介,但其在小說中往往展現出遠超于現實的科技水平。比如小說中的飛船,不僅代表了人類社會空間,為人類長期居住提供必要的生存環境;也是空間轉換的媒介,為人類在不同空間穿梭提供技術支撐。人類利用飛船和先進的探測儀器從外部闖入神農架這一封閉空間,充滿現代性的人類社會空間與古老原始的神農架野人社會空間由此連接起來,并統一于神農架生態空間中,形成新舊并存的張力空間。

      三、《野人寨》空間建構的功能

      小說《野人寨》是科技與文學的結合之作,對于社會發展和文學發展都有積極的借鑒意義。作者在小說中構建的科幻空間不僅表現了未來科技的發展,也向讀者介紹了博物學知識,更暗含了當下潛在的生態危機。在現實中,空間是人類賴以生存的重要形式,以小說中構建的三重空間關照現實,能夠從實踐層面發現科幻小說空間建構的社會、敘事和美學功能。

      (一)社會功能:環保危機與兒童成長

      文學取材于現實,也為現實服務。借助少兒科幻探險小說的形式,《野人寨》將科幻因素、探險模式、生態主題完美結合起來,通過生態空間、社會空間、科幻空間的建構,凸顯了彭緒洛科幻小說的創作理念。

      第一,對生態環境、生態倫理的深刻思考。小說建構的神農架野人部落這種封閉的烏托邦空間,是幾千年之后地球上唯一的凈土。人類逃離地球在宇宙中尋找新家園千年未果,于是重返地球與野人搶奪生存空間,而野人原是人類被輻射之后變異的新物種。情節的離奇曲折凸顯了作家的生態憂患意識——環境的惡化導致人的異變,人類的消失使得污染問題得以解決。《野人寨》中,人類與地球的關系呈現出“離而復返”的關系,這種關系在彭緒洛的另一部科幻小說《重返地球》中也有所體現——離開地球427年的宇航員重返家園。這種生態敘事折射出作者的種種思考:環境惡化之后人類該歸于何處?移民開發是否為未來人類逃離地球的新出路?彭緒洛在小說中給出了自己的答案。正如《野人寨1:野人部落》的序言中提到的:“宇宙中只有一個地球。”[5]

      第二,對少年兒童身心發展的深切憂慮。當今的少年兒童被局限在教室的小天地中,遠離了廣闊原始的大自然?,F存的教育體制提供了科學的教學方法,也制約了孩子天馬行空的想象力,不利于他們探險精神和想象力的培養。通過閱讀少兒科幻作品,讓孩子隨書中的主人公一起經歷挫折與磨難,在故事的一場場奇遇中感受探險和科幻的魅力,可以使他們在今后成長的道路上勇于探索和開拓,勇于動手和挑戰。

      (二)敘事功能:動靜轉換的情節遞進

      傳統小說故事的敘述一般按照時間順序展開,而空間在《野人寨》小說敘事中發揮著巨大作用。空間一般具有兩種表現形式:一是靜態的空間,被認為是人物行為活動發生的地理環境容器,為敘事提供一個物理區域,神農架生態空間是野人部落生產生活實踐的地理區域,飛船是幸存人類在尋找棲息地時的生存之地;二是動態的空間,空間本身不僅是一個“行為的地點”,也可以是一個“行動的地點”,“作者可以利用空間來表現時間、安排小說的結構,甚至利用空間來推動整個敘事進程。”[6]神農架生態空間因其宜居性激起了人類掠奪與占有的野心,形成了“人類掠奪—野人守護”的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禁地的存在引導野人少年逐步揭開禁地秘密,在此過程中,戴云杰的丑惡嘴臉逐漸顯現出來,野人部落的一段禁忌歷史慢慢浮出水面,也由此引發了河東、河西寨的第一次正面交鋒,導致野人部落傷亡慘重。

      小說的敘事進程隨著彭緒洛對不同空間構建的完善、加深而不斷發展,構成了故事的起因、過程、高潮和結局,人物的行為活動不斷拓展著空間的建構,空間也反過來影響人物的思想和行為,不斷豐富著小說的敘事。

      (三)審美功能:科幻感與現代性的驚顫體驗

      文學審美功能建立在讀者對作品的文學閱讀、感悟等基礎上,進而達到整體性的精神愉悅和意義體驗。小說通過物理空間和社會空間的建構,讓讀者全面感受了科學、自然、人文之美。

      首先,小說在幻想的基礎上建構的科幻空間面向未來與未知,是完全異乎人們所熟知的現實空間,無論是穿越宇宙的飛船隊,還是威力巨大的核武器和人形機器人,都給讀者帶來了充滿科幻感和未來感的現代性“驚顫體驗”[7]。其次,在宣揚生態保護主題的同時展現出自然的野性之美,原始森林腹地的自然奇觀一一呈現:白色氣根如幕布一樣垂下的懸木林、四個成年人才能合抱住的紅脈木、野花野草叢生的自然植被……最后,社會空間中形成的交錯復雜的社會關系,凸顯了鮮活靈動的人文色彩:河東寨和河西寨雖然存在權力上的敵對關系,但兩個寨主的兒子卻成為了親密的好朋友;人類與野人部落針鋒相對之際,島特姐弟用真誠換來了短暫的和平。作家指出了人在欲望面前的脆弱性和文明社會存在的種種危機,但仍然選擇相信人類的智慧,最終,人類沒有滅絕,而是離開了地球的最后一片凈土去宇宙尋找生存的可能。這種留白式的結局給讀者留下了無盡的遐想,也讓讀者的思緒從對小說科幻空間的想象延及到對現實空間的反思中。

      從小說《野人寨》的空間形式和空間內容來看,小說對于空間的建構主要表現在物理空間的建構和復雜社會空間的生成上。一方面,他運用大量的現實和超現實科學知識及器具搭建起科幻空間的物質層,使物理空間的轉換成為可能;另一方面,彭緒洛作為生態寫作這一流脈的新起之秀,他對于生態空間和社會空間的建構,是既真實又富有想象力的,屬于“第三空間”的研究范疇。他將探險、科幻、生態保護等主題與不同的時空想象“熔于一爐”,進行生態思想實驗和文學藝術實驗,彰顯出作家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和文學自覺性。雖然作品在女性角色的塑造上存在著模式化傾向,比如兩位寨主夫人:東里嫣然和姬若水。她們僅僅是作為“稱職的妻子和慈愛的母親”而存在,形象比較單薄,但瑕不掩瑜,《野人寨》仍然不失為一部優秀的少兒科幻探險小說。

       

      參考文獻:

      [1] 蔣風 . 中國兒童文學史 [M]. 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8.

      [2] 李存葆 . 大河遺夢 [M]. 北京:解放軍文藝出版社,2002.

      [3] 米克·巴爾 . 敘事學:敘事理論導論 [M]. 譚君強,譯 . 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6.

      [4] 汪民安 . 空間生產的政治經濟學 [J]. 國外理論動態,2006(1):50.

      [5] 彭緒洛 . 野人寨 1:野人部落 [M]. 北京:中信出版集團,2021.

      [6] 龍迪勇 . 空間敘事學 : 敘事學研究的新領域 [J]. 天津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6):54-60.

      [7] 瓦爾特·本雅明 . 發達資本主義時代的抒情詩人 [M]. 王才勇,譯 . 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