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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王蘇辛:虛指的21歲及仿佛成熟的30歲
      來源:文藝報 |   2022年10月01日09:23
      關鍵詞:王蘇辛

      算起來,寫作已經超過十年。站在現在的當口回望,已經忘記21歲那年的狀態。于是,21歲只是一個虛指,指代所有被迅速過掉難以回望的時光。或許大部分寫作者都是如此,除了最初燃起寫作雄心和真正下筆之時,其后總有一段迅速被遺忘的寫作時光。為何被遺忘?無非是那年的心境并未與起初寫作時差別太多,或者說,在漫長的寫作時光中,也許除了那最初的心志,就剩下寫出代表作的那些光陰被記憶鐫刻下來。也或者說,除了這兩截刻骨銘心的寫作記憶,大部分寫作的生活,往往伴隨著枯索、憂悶。有時候內心波瀾萬丈,大部分時候卻像擠牙膏似的在寫。每每遇到難題,還會質疑自己。尤其這個過程中,自身的生長又不斷提醒著人,前面的寫作必須被推翻了——這個過程,在年輕時總是經常發生。就好比此刻的我,回憶八九個月前的自己,就知道那已經和現在大有不同——也只有這樣劇烈的轉折能夠被寫作者深切記憶。而那些作為虛指的“21歲”們,因為附著在更平常的生長之日中,反復被遺忘,卻又在某些劇烈變化的時刻,突然被憶起。恍然發現,也許并非是那么平淡的時光。這個過程,在寫作的十多年來,反復在生活中交鋒著,而精神世界更像溢出的一小塊飛地。寫不出來的暫時深埋心底,作為提醒;寫得出來的,作為果實,擇機在不同的閱讀者面前攤開。這些過程,都是幸福的。

      如今,再回到虛指的“21歲”,我能夠想到的更多是物質層面——還在找工作,或剛剛走向社會,沒有收入,投稿又總是被退。這樣熟悉的經歷,或許每個寫作者都無比熟悉。現在看起來只是必經的一段路,當時卻覺得舉步維艱。仔細想想,人年輕時最親密的朋友,有的往往因為互相借過錢產生了友情。但也就是那樣一段看起來很普通的歲月,默默鍛煉著最初的心智,起碼在面對基本困難時不會覺得憂心。這些細節,也都為其后渡過寫作難關積累了經驗。因為寫作面對的內心磋磨只會更多而不會少,因此這些生活的困難都作為輔料先于寫作本身驗證著自己的心,比如一個人是否有堅持做事的能量。因為寫作就是一種“做事”。但創作又總是和別的事情不太一樣,因為常常沒有回報。不像大考,即使失敗,再付出些努力,也很可能有機會。寫作不同,這是一項常常沒有回報的工作。技術的鍛煉雖然可以通過日積月累的理解抵達一定的水平,面對不同的題材是不是能有深度的理解能力卻非常難說。有時候頭腦走在前面,筆卻跟不上。有時候筆在前面,文字卻像被力氣連綴起來似的。這樣或多或少失敗的經驗都漸漸影響著寫作本身的實現。即使在進入創作成熟期后,這一現實仍舊頻繁出現,阻礙著寫作者作品成熟度的實現。

      于我而言,轉折點在2015年寫短篇小說《白夜照相館》的時刻。著手書寫一個個人經驗之外的故事,對我來說挑戰很大。依憑著一種敘事直覺,進入以虛構家族歷史為己任的照相館。在作為背景的兇案中截取內心的波段,在故鄉和異鄉之間,呈現一種告別和選擇。這對當時的自己來說,是有一點點挑戰性的。如何把自己遠離故鄉求學和工作的私人情感,匯入社會本身的遷徙浪潮,又漸漸拂去一些幽暗的內心褶皺,抵達較為明朗的敘事——這些,都是難度。但對我來說,更難的還是寫完這篇小說后,突然覺得自己有一種枯竭感。仿佛依憑敘事直覺建構故事的自己正在逐漸消失,而新的自我似乎還沒有被我再次發掘。于是,2016年3月,我開始著手書寫另一個對我來說十分重要的中篇小說《在平原》。

      小說只有4萬多字,卻足足寫了一年。女美術教師與男高中生之間從備考到更深入的交談,混入7天的高山寫生之旅。小說雖使用了大量我自己學畫畫的經歷,實則每一次對話的躍遷,對我來說都是不小的挑戰。很多次都覺得自己要放棄了,卻又憑著書寫的渴望,一次次逼著自己把最穩健最明亮的感受從內心激活出來。如今想來,當時幾近痛苦的經歷,卻全是后來的幸福來源。

      《在平原》完成后,同名小說集和另一本全新小說集《象人渡》相繼出版。在中短篇小說中,自己覺得游刃有余地度過了一段不短的時日。中篇小說《東國境線》和短篇小說《接下來去荒島》《雍和宮》等,都是一定程度上自己這一階段較為滿意的作品。直到2020年初,疫情開始。我突然發現,自己看世界的眼光一下子跟著環境發生了變化。內心的劇變和生活上的改變同時出現,我感到不知所措,甚至不知道如何面對寫作。這個狀況持續了很久,我開始斷斷續續寫長篇小說,一直沒有完全寫完。這期間,又寫了一些中短篇小說。感受著自己寫作的微妙變化,一點點摸索,試圖重新打開一些東西。

      2021年秋到2022年春,我完成了一篇較為滿意的中篇小說《遠大前程》。小說以一名法律工作者和一位油氣勘探員各自長達十多年的職場生活與情感交匯,試圖還原兩個青年從大學畢業到疫情開始這期間的成長變化。對我自己來說,這是一次非常獨特的寫作經歷。把一些較為迫近的認知也帶入小說中進行了一番思辨性質的探索。而在這個過程中,更特別的是,我居然在2022年元旦開始正式寫詩。這讓我發現在小說之外,居然還有一塊飛地可以供我探索,并且它的挑戰性和可能性并不亞于小說,甚至有時候更具活力。這個過程中,我重新感受到在那個虛指的21歲,我所感受過的一些體驗。當年未被發現和認識的,突然都清晰起來。以至于有時候我會想,也許一個寫作者最重要的時光,是他完全不知道如何做如何寫的那段時光,正是那些沉默、激烈、難以清晰觸摸的言辭,日日敲擊過內心,待有一天有機會掏出來,才發現自己也有能把一些所感安放的能力。

      盡管,在理論架構的強悍力量下,文學表達有時候顯得如此不堪一擊。甚至我都不知道在更深層次的思考競爭中,小說寫作在我這樣的人身上,是否還有新的機會。可更重要的是,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所以我決定不再想了。只在接下來的生活中好好把這件事做好,成為一個真正優秀、合格的文學寫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