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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孟小書:想做一個觀察者
      來源:文藝報 | 孟小書  2022年09月21日14:39

      我仔細算了一下,從開始正經創作至今,正好是十年。這十年中,我從未對過去的寫作進行系統的梳理和思考。但當我認真反思后,我不認為這十年中我的小說有所進步,只是覺得關注的問題和題材在發生變化,因為題材永遠都不會決定一部小說的好壞。大約在2013到2014年左右,我曾有過短暫的兩年,相對我自己來說還算高產,一年能保持發表四篇小說(現在有點難以置信,怎么會有那么多的話和故事要講)。但后來,一年不如一年。現在距離完成上一篇小說已經時隔一年了。

      在回憶和反思過去幾年的創作時,我的作品主要偏向于“個人化寫作”。故事中的人物多少會有自己的影子,或者說都會有我的個人情緒在其中,比較熱衷于描寫身邊的人或是親身經歷過的事。正因為經歷過,所以才熟悉,下筆的時候也會更為自在和自信,一旦偏離了事實就會不知所措,顯得很局促。在事實的基礎上,又編造出種種的故事,不斷在虛構和非虛構之間游弋是我寫作的常態。而在某種程度上,這也許就是寫作的“舒適圈”。一旦陷入其中,就難以自拔,這也算是一種惰性。

      直到2016年左右,記得有次在作家筆會上,一位編輯老師說,“人物當有自己的性格,應該讓人物自己動起來,而不是作者讓他動。”這句話似乎把我又點醒了一點,但當時不是很理解,只是覺得這個說法很有趣,以前沒聽別人這么理解過小說。編輯、評論家以及作家對小說的理解角度各有不同。那時我還沒有在雜志社上班,與編輯接觸的機會并不多,也不會聽到更多編輯對小說的理解和評析,所以對每一次筆會都很珍惜。那時候我最喜歡聽的就是編輯對小說的意見,比評論家和作家對作品的評論都吸引我,并且覺得有著實際上的幫助。評論家的意見固然重要,但提出的建議往往是更高一個層面上的,即便領悟了,也不知如何改進,那主要是靠作家自己的天賦。但我隨著寫作經驗的增長逐漸理解了那位編輯老師的話。在寫作前,只要把人物的形象和性格設計好,在故事中他們必然會自己做出一定的動作和選擇。這是一件相當有意思的事,有時候覺得像是和筆下的人物在做游戲。之后便寫出了《請為我喝彩》,這個小說讓我獲了一些獎項,也給了我很大鼓勵。而這篇小說也是我迄今為止最滿意的作品。在這之后,創作方面就遇到了瓶頸。

      這其中的原因很復雜,我逐漸失去了那些比較自我的表達欲,不甘于只寫以個人經驗為題材的小說了,決定跳出那個存在已久的“舒適圈”。我想把目光放得更長更遠一點,也希望可以在情感、思想的深度以及藝術方面有所提高。我希望自己可以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能看到別人,思考他者。

      或許是因為疫情原因,對自由的渴望前所未有,也十分懷念那些曾經可以隨意游走四方的時光。然而,在那些年里,目光卻只局限于眼前的人和事。但最近這兩三年,關注的更多題材確是難以抵達的地方。(例如近期出版的一部兒童文學作品是一個少年在菲律賓沖浪冒險的故事,而發表在期刊以及正在創作的小說是關于在非洲打獵),這些遙不可及的地方對我來說充滿了未知和想象。為了彌補和提高故事的可信度,我翻閱了大量的資料和影像作品,在進行每一個新的題材前的準備工作時,都像是在做一份調研報告,這的確增加了不小的寫作難度。這或許也是在為自己的精神世界找一個出口,筆下的人物和故事可以帶我游走到另一個想象的空間,而我與這些人物也在發生著微妙變化。這些變化都是悄無聲息的。寫作之所以有著巨大的樂趣和魅力,就是它有著無限自由和廣闊空間。與此同時,我也非常享受做調研時給我帶來的快樂。一個全新的、未知的地域是神秘的也是新奇的。書籍和影像作品中有很多聞所未聞和出其不意的人文景觀,而這些往往會讓我看得入迷,以至于忘了自己要看這些作品的目的。可另一方面,在書寫一個自己不熟悉的領域時,多少會覺得有些局促。無論是故事的伸展還是人物的立體感,都存在很大缺失。曾經我很喜歡向別人講述我正在創作的小說,并且可以講得頭頭是道。但現在卻變得非常為難,正如我目前已經創作了一半的故事,幾次試圖向別人聊起,都失敗了,似乎總覺得故事邏輯有些問題。我非常沮喪,也曾一度在思考如何調整,甚至考慮過放棄寫作(因為沒有任何一個理由讓我必須要寫下去)。于是,在這種不停轉換的情緒中小說似乎又有了新的進展。寫作的道路是孤獨和寂寞的,這應該是所有寫作者的共鳴。而這條路的盡頭是什么,它是否能夠抵達我們精神世界的另一端,則是完全未知的。

      遇到這難以跨越的瓶頸還有一個原因,是因為工作的變化,我成為了一名編輯。我所工作的期刊《當代》雜志,是大力提倡現實主義風格的期刊。在從平時的稿件閱讀和與各位編輯前輩的交談中,我對現實主義文學又有了新的認識、理解。這對我的創作也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和影響。我該如何把我所理解的這一概念重新灌注到未來的作品中,是一個極具挑戰的工作。在沒有到《當代》雜志工作以前,“現實主義”對我來說是一個特別空泛的詞,只停留在概念上。直到我在《當代》上發表了第一篇小說后,我才反問自己,難道我寫的就是傳說中的“現實主義”小說嗎?現實主義小說好像也沒那么深不可測——這是我一開始的想法。但成為編輯以后,我發現事實并非如此,或者說并非如此簡單。所有的故事我們都已寫盡,不會再出現更為新奇的故事,那在這一前提下,寫作者如何用獨特視角和新的思考去書寫,這恐怕就是“現實主義”的核心所在。

      這是我寫作的第一個十年。我很期待,也很好奇在下一個十年后我會寫出哪些作品。非常感謝《文藝報》這次約稿,讓我能夠對自己的寫作有一個系統的梳理,然而這樣的梳理對一個寫作者來說,是至關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