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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李司平:那個小青年來自天邊
      來源:文藝報 | 李司平  2022年09月21日09:36

      那是一條看不見終點的路,蜿蜒盤旋于云南高原的崇山峻嶺間。

      也許在路上會有人喊住我,也許他還會問我的來路。我會這樣回答:我是高原的兒子,我從云南的大山中來,決心要到世界去。若是要再繼續(xù)追問,我想我還有這樣的回答:我住的地方山高云矮,出云南的方式只有一個,那便是像一朵云彩一樣從天邊飛過來。

      回過頭來仔細想想,其實我寫作的時間并不長。準確地說,我不過是個入門級選手。2016到2022年,先寫詩歌,然后寫散文,后來寫小說。時間不長,作品寥寥。不過也慶幸這段寫作的時間線拉得并不長,很多人很多事都恍如昨日,歷歷在目。

      有一個時常被我提及的故事,那是我在2019年一篇創(chuàng)作談中提到的一個故事。雨林的深處有一種叫作“帕”的鳥,性格執(zhí)拗,學會飛行后就只剩下一件事兒,那便是以天空為目的地,偏執(zhí)地朝著天空仰沖,待到精疲力竭飛不動了,就垂直地墜入土中,化作了“望天樹”的種子。而“望天樹”也繼承了“帕”的宏愿,將天空和云朵視為目的地,夜以繼日地筆直向上生長。這個故事是我少年時期在云南雨林深處的哈尼族山寨,從一個耄耋老者口中聽到的。那時候的我叛逆桀驁,喜歡白日做夢,與文字無緣,更別提日后會成為一個作家。不過在聽到這個故事之時我被震了一下,渾身打了個激靈,我想我少年的白日夢就是在這個時候被喚醒的。醒來的理由有很多種,首先是一個少年渴望成長,其次是一個少年在成長為一個青年的過渡階段擁有了人生中第一個比較像樣兒的信條。哈尼族老人在給我講完這個故事之后打量了我很久,他微微點頭,他那干涸的眼窩一閃一閃的,向我投來很微弱的精光,仿佛在說,你,就是那只叫“帕”的鳥。而我自己也正是在這個時候無比堅定地認為,我必須要做這只叫作“帕”的偏執(zhí)鳥。

      在真正邁進大學大門之前,幾乎所有人都對我能夠考上大學不抱任何信心,包括我自己。于是在高考前夕我就有了一個比較理想的人生規(guī)劃,那就是學個駕照,做一個馳騁在崇山峻嶺盤山公路上趾高氣揚的大貨車司機。幸運的是,大學錄取通知書還是來了,一個云南地州上的公辦二本院校。不幸的是,大學的專業(yè)是教育技術學,主要是學計算機,那是一個于我而言難度特別大的專業(yè)。學計算機給我?guī)碜钪苯拥暮蠊褪鞘种敢慌龅芥I盤,腦海里就不由自主會浮現(xiàn)出那些陰魂不散的字符和代碼,這也正是導致我到現(xiàn)在為止寫作一直堅持手寫的最直接原因。不過上大學終歸是好的。記得畢飛宇在紀錄片《文學的故鄉(xiāng)》中說過這么一句話:“在讀大學的時候懂得了一個關鍵的概念,叫作啟蒙,才能意識到作為一個人應當是怎么一回事。人要有理性,要知道自己為什么活在這個世界上。”

      很多作家都是在大學時期開始的文學夢,我也不例外。當時云南省作協(xié)和昭通學院一塊兒舉辦了一個“全國大學生野草文學獎邀請賽”,后來事實證明這個文學比賽意義深遠,我們一批青年作家都是從這個賽事中走出來的。2016年第五屆,寫了投了,然后得了獎。2017年第六屆,寫了投了,然后也得獎了。得獎之后自然得去昭通學院參加頒獎典禮,我文學創(chuàng)作的啟蒙也正是從這個時候開始了。其一,第一次到昭通去,我就被昭通那片土地上濃厚的文學氣氛震撼到了,這是怎樣的一個地方,文學能夠蔚然成風?其二,我認識了昭通學院的楊昭老師,他滿腹學識、溫文爾雅,從他身上我立馬聯(lián)想到梅貽琦先生所說的:“所謂大學,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我從楊昭老師身上獲得了一種全新的東西,那就是對文學的敬畏之心。其三,頒獎典禮邀請了很多全國著名的作家到場,那是我第一次親眼見到那些只在書上看到過的作家。也正是這個時候我有了一個重大發(fā)現(xiàn),原來大作家們也是一張嘴巴兩只眼睛,沒有長三個腦袋。這一重大發(fā)現(xiàn)對于一個迷茫的小青年而言是至關重要的,從此小青年有了前行的標桿,小青年知道自己活在這個世界上要成為怎樣的一個人。

      一個理工科的大學生癡迷于文學創(chuàng)作,這多少有些“不務正業(yè)”。升學、就業(yè)兩座大山高不可攀,鮮有人關心糧食與蔬菜,也鮮有人遐想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那時的我極度自我,因而極度孤獨。記得我在一首詩歌里寫過這樣的句子:“單槍匹馬,在遠在天邊的地方寫作/一個遭全世界遺棄的孩子夜夜做夢/他在夢中一次又一次,成為了/拯救這個世界的大英雄……”大學時代與文學創(chuàng)作決心死磕到底的我,在眾人面前是絕對的異類。我從不敢隨意調侃我的寫作是多么孤獨,因為寫作的作用要么是消解孤獨,要么是享受孤獨。我屬于后者,李白他老人家說了:古來圣賢皆寂寞。

      不過好在校園里總會有那么幾個充滿人文關懷的人,他們風趣幽默,活得瀟灑。談及我大學時期的寫作,有一個人是絕對繞不開的,那便是我的老師黃金光。黃金光是我大學時候的圖書館館長,起初我們是師生,后來我們是無話不談的忘年交,再后來人們都說我們舉手投足像父子倆。一個小青年能在成長道路上遇到一個富有經驗的前輩作為引路人,那是莫大的福分。黃金光作為圖書館館長,手底下管著很多書,他本人也特別癡迷于看書。而作為館長的小輩朋友,他會把他自個兒的借書證借給我使用,這樣我就能夠一次性借到很多本書。大學那會兒我就是憑著黃金光的這張借閱證,背一個大號的登山包,馱著幾十斤重的書籍往返于宿舍和圖書館。現(xiàn)在認真回想起來,我很大一部分的閱讀量都是通過這張借書證完成的。這為我能夠進行持續(xù)的寫作奠定了扎實的基礎。

      文學創(chuàng)作這項長跑運動,在我大學畢業(yè)之際迎來了它第一道坎,很多一塊兒寫作的朋友紛紛在此掉隊。這樣的“坎”,實際上是理想與現(xiàn)實之間的沖突。是要為了理想而不顧一切闖上一回,或者是接受現(xiàn)實,逐步歸于平淡?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生活也不光只有文學創(chuàng)作這條路。我選擇了前者,決心繼續(xù)與寫作擰巴一回。我當然清楚地知道,這條路肯定會走得很艱難,可誰讓我就是那只叫作“帕”的偏執(zhí)鳥呢?

      將學生這個身份剝離之后,我真正感受到了文學創(chuàng)作的難度。學生這個身份意味著可以被理解、可以被包容。剝離了這個身份之后,也就意味著要把對作品質量的評判標準上升到廣泛的社會層面上來。2020年幾乎一整年我都沒有發(fā)過作品,看別人策馬奔騰,方知自個兒不過是懶驢拉磨。我清楚地知道我需要成長了。這一年中元節(jié)那晚上,鬼使神差的,我決定背著幾十斤重的稿紙去江邊燒掉。差不多有百萬字吧,大學時候寫下的、還沒來得及拿出來的作品。伴隨著火焰,文字的灰燼紛紛揚揚,江面之上星星點點。你可以把這樣的做法叫作重頭再來,不過我更愿意稱之為破釜沉舟。

      成年人的成長是需要契機的,我的契機在什么地方呢?那是在2021年上半年,我參加了一場以強邊固防為主題的采風活動。帶隊的邊富斌曾經是軍報記者,他帶著我早出晚歸、翻山越嶺,扎扎實實在邊境線上走了一個星期,深入到邊關最偏遠的地方,看到了一些我在書房從來沒有見過的風景。其間他無意說過的一句話點醒了我,他說,我們這是回到一部作品的起點。

      是啊,我該回到一部小說的起點。嚴格來說,回到一部小說的起點,那就意味著沒有小說,不過從某種意義上而言,這個世界上可以沒有小說,可這絲毫不妨礙我們腳下的這片土地上每時每刻都在發(fā)生著故事,也絲毫不妨礙我們到生活的現(xiàn)場中去。這是一個宏大的命題,不僅僅是作家,每個人都需要到生活的現(xiàn)場中去。也正是從這以后,我豁然開朗的生活擁有了兩種狀態(tài):一種是書房里的狀態(tài),在一張稿紙之上重構一個新的世界,既需要有十足的耐心,也需要有足夠的敬畏之心;另外一種是書房外的狀態(tài),一個寫作者,尤其是一個經驗不足、閱歷尚淺的青年寫作者,獲取經驗和閱歷的最好方式就是走出書房,到廣闊的天地中去,扎根人民、書寫人民、服務人民,把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寫在腳下這錦繡河山中,把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傳播到人民群眾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