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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十年深扎,在生活中“淘”小說
      來源:文藝報 | 李鐵  2022年09月07日09:24

      十年太快了,有些事情還沒來得及品味就倏忽過去了。回想十年來自己做了什么,好像除了生活就是寫作,或者寫作也在生活中,沒有什么分明的界限。十年間,我寫了不少小說,這些小說幾乎無一例外都來源于生活,有的是直接生活,有些是間接生活。不管是直接生活還是間接生活,都是要融入時代、融入火熱的現實生活,創作無愧于這個時代的精品力作。為了這個目標,我的實際做法就是“深扎”,找一塊適合自己的生活沃土,像一棵植物那樣,扎下去,和身邊的植物一起,頑強而健康地生長。

      我生長于東北遼寧,有著二十年的國企工作經歷,有許多淳樸的技術人員、企業家和工人朋友,他們的為人和生活影響著我,許多生活細節浸入了我的骨子里。后來調離工廠,我依然會時常深入到國企一線,體驗我們的建設者為振興東北老工業基地所做出的不懈努力,感受他們的喜怒哀樂。這十年間,我時常會主動聯系企業的朋友,要求去工廠看一看,感受一下那里的氛圍;也時常會去鄉下,到某個村屯住上一兩天,感受新農村的氛圍。有一次,我還通過企業家朋友,把我安排到一個一線班組體驗了一個月,和工人師傅一起下現場勞動。這一次收獲很大,親眼看見和親身經歷了現在的工廠工作,體驗到了現代工廠與過去工廠的不同,不僅是技術的不同,工人在素質上和認知上的不同更大。我體驗生活在乎的不是專業技術層面的東西,而是勞動者的心態和付出,這些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孔是我寫小說的動力和源泉,我的許多小說都是寫他們的。十多年來,我體會多多,覺得只有踏踏實實地沉下去,關注人民群眾的喜怒哀樂,關注綠水青山,才有可能真正表達時代的脈動,反映人民群眾的精神面貌,用文學的形式建設我們的精神家園,為人民做傳。

      這十年間,我寫了《錦繡》,這是一部寫一家大型冶煉和化工廠的長篇小說。構思這部小說之前,我就對一家冶煉企業有所了解,有好幾個非常好的朋友就在這家公司工作。有了寫這部小說的念頭后,我除了采訪類似企業各個層面的工作人員,還深入到生產一線體驗生產勞動的過程。這些親身經歷在寫作時起到了關鍵作用,寫起來就像寫身邊的人和事,寫自己的勞動經歷一樣。也正因此,這部小說才真實地反映了沸騰的工人生活,反映了當下工人的精神狀態。在這部小說中,我以鈦白粉項目為觀察點,從新中國成立初期經驗不足、20世紀90年代時國企改制的陣痛,及21世紀的做強做大為切入口,展現了新中國化工業及東北工業發展的歷程。小說將主人公張大河、張懷勇、牛洪波等人在困難面前不退縮,在歷史面前勇于承擔責任的形象,生動又扎實地塑造出來。

      張大河是一個嶄新的工人形象,我努力突破工業題材創作上的思維定勢,來塑造一個客觀立體的人物。張大河是個技術高超的工人,他擔負起為新中國煉好第一爐錳的光榮任務,他的理想就是做一個技術大拿,還要把技術傳授給大家,他在日記里寫道:“我要讓大家都跟我學,成不了大拿也要成個內行。”這就是我們的工人。寫作之前,他的形象是從許多老輩工人師傅的嘴里講出來的,并在我的心里成長起來。這就是深入生活對文學創作的具體作用。

      十年間,我也寫了不少中短篇小說。中篇小說《手工》是我另一篇寫工人師傅的習作,同樣是深入生活,與工人師傅交朋友的收獲。2019年左右,我曾到一家機械廠體驗生活,和幾個鉗工師傅一起下車間參加生產勞動,工余,就聽他們講往事、說笑;下班后也常和他們一起聚餐,增進感情。這篇小說講的是幾十年前工廠里的師傅們,素材就來源于他們講的故事。當年工廠里技術比武是常事,有的時候比起來,真有武俠小說的味道。閉上眼睛,當年那些師傅們的形象歷歷在目,他們既粗獷豪放,又心細如發,技術上一根頭發絲般的差距都不放過。測量工件的尺子測的不是厘米毫米而是道,一毫米等于一百道,不心細一銼刀或一車刀下去,那就不是道的問題了。手藝學好了,一是用來工作的,二是用來展示的。這二看起來沒用,實則與一相輔相成,沒有二,也就沒有一。展示是用比武的形式完成的,每個人都想成為那個勝利者,于是就形成了競爭,就都暗自較勁,學手藝的動力就來自于此。

      用盡自己最美好的年華學來的練來的手藝,突然有一天變得無用了,那種失落感不是情形中人是體會不到的。我虛構了固執的荊吉用自己的手工去挑戰數控機床的情節,他去了一個廠,又去了一個廠,不甘心失敗,就像挑戰風車的堂吉訶德。但失敗是理所當然的,從理論上講,任何工藝復雜的手工都將會被機器取代。這是一個悲壯的過程。各類技術比武卻是屬于喜劇的,比賽者不管多緊張多嚴肅,觀看者都是輕松歡樂的,不亞于看一場歌舞表演。記得當年我在工廠當工人時,也參加過一次打手錘比賽,不是我想參賽,是每一個青工都必須參賽。我拎了手錘上場,眾目睽睽,本來在場下練得已經相當熟練了,可上場還是緊張得不得了,一錘下去就打在了自己握扁鏟的左手上,頓時皮開肉綻。你手藝再好,經不住比武、上不來臺面也是不行的。

      十年下來,我的體會就是,“深扎”絕不是一種姿態,而是日積月累,是實實在在,甚至是一種生活方式。既要飽含情感,又要客觀公正,要像一個護林員那樣,守護精神高地,持久地與人民群眾打成一片,建設精神花園,保護我們的綠水青山。

      文學的價值是精神的,是可以悄無聲息地化解一些毒素的。文學對人類生活的意義和作用就是拯救靈魂,樹立尊嚴。人與人之間的隔膜與無情成為現代生活的一大癥結。怎么樣能讓人日趨冷漠的心靈得以震撼,怎么樣能夠讓人與人之間架起一座心靈的橋梁?我覺得這是文學的責任,也是我們需要文學的一大理由。以文學的名義和形式去思考我們時代最深刻的問題,體現我們時代的思想力度,樹立正確的世界觀,塑造新的人物形象,這才是文學的力量所在。

      這十年間,時代瞬息萬變,無數的信息迅速覆蓋疊加。社會提供給我們的資源增多了,但信息本身的錯位斷裂和真偽難辨,給我們帶來更大的困難。我覺得寫小說,就是要忠實記錄歷史和時代,寫出這個時代人的精氣神來,為我們腳下的這塊熱土作傳,為我們的人民作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