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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十年寫作自敘
      來源:文藝報 | 魏思孝  2022年08月29日09:02
      關鍵詞:魏思孝

      2007年,大專畢業后,我在老家的圖書公司當教輔書的編校。幾年后,又在一所美容整形醫院當文案。這是我至今所有的工作經歷,不足半年。不論是出于對文學的熱愛,還是把它當作一種謀生的手段,自由寫作者的日子持續了十余年,早已經模糊了邊界。文學和寫作成為我的日常生活。中間,我有幾次想放棄寫作,不論是寫得不夠好,還是缺乏外界的認可。機緣巧合,2010年小說獲獎,之后簽訂了第一本書的出版合同。2016年,山東省淄博市簽約作家制度,給予一定的生活補助。這些,都讓我在心生放棄之際又堅持了下來。幾年間,我陸續出版了八本小說,既有學徒期間的青春寫作,也有《小鎮憂郁青年的十八種死法》《噓,聽你說》《兄弟,我們就要發財了》的青年焦慮寫作。加上這幾年完成的鄉村三部曲,過去十余年,自認經歷了這三個寫作階段。

      起初促使我寫作的,并不僅是對文學的熱愛,熱愛者太多,而能堅持下來的主因,是寫作讓我的人生有了一種寄托,讓我避免走入歧途,同時抵御世俗的擠壓。有一年,我參加區縣的一個活動,中途和一個老哥出來聊天。他50歲左右的年紀,在化工廠上班,家里也有地,閑時會寫點小文章,所謂弘揚真善美。我說,文學不只是這樣的。他說,但我相信這些。看到他辛勞的面容,生活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苦難和磨礪是不少的,于是我沒再多說些什么,只要相信,就選擇去寫吧。此后,這么多年,我總是經常想起他。顯然,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一種可能。若是我不讀書,高中畢業后,會像同齡人那樣進工廠。或是大學畢業后,找不到心儀的工作,最后也只能去附近的工廠上班,閑時寫作。即便是前些年,當我生活拮據難耐時,進工廠也是我唯一的出路。業余寫作,養家糊口,我不能說自己真能堅持寫下去。

      十余年,寫作成為記錄自己生活的一部分,我把對生活的感悟融入到小說中——

      2012年春天,結束了在美容整形醫院兩個月的工作時,我已經有半年沒有寫作。辭職后的第一天,我用半天寫完短篇小說《沒有換氣扇的房間》。這一年我大致寫了三四十個短篇。嘗試寫作四五年后,第一次感覺打開了自己,不說才思泉涌,至少有止不住去表達的欲望。夏天,我在村里老宅的臥室,坐在馬扎上,對著電腦,到凌晨三點多,寫完《和它的美國親戚一樣》。半夜,村里有狗在叫。我躺在床上興奮難耐,不停幻想,在村邊的儲油罐爆炸,瞬間死去,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2014年,女兒出生,我們住在村里,這一年,我寫了十來個短篇。八月份,我在成都,聽張羞說起發生在他身上的一件事,回來后據此寫了短篇《信任》,講述“我”去車里拿尿不濕,被一個人劫持,充當司機,去為他妹妹報仇。這年,妻子懷孕期間一直擔憂胎兒是否健康,這種長達幾個月的擔憂情緒,在女兒健康出生后,呈現在《有李燕的家屬嗎》里。

      2015年,我總是騎著電動車去鎮上的郵局,問有沒有稿費單。有的時候不多,總是說沒有?;翌^土臉回去,一路上,都覺得自己這樣子不是個辦法。找份工作還是繼續寫作,這個選擇又擺在面前。冬天,我寫了短篇《時運不濟》。其中有一個場景,晚上我在銀行門口,看到一個身影,視線不好,背影很像死去的父親。

      2017年,過了30歲,幾乎一整年,我都在焦慮未來要寫什么,想打開一個新的局面。過去關注的“青年焦慮”這些東西,顯然進入了一個死胡同。我對未來的寫作充滿了擔憂。據此寫了短篇《衛華邦》,結尾寫道:“這天晚上,遵照這幾年來的生活作息,衛華邦準時在凌晨三點醒來,他躺在床上進行了以上的思考,做出了一個決定,天亮之后要清洗掉作家這個身份。這個決定,讓他欣喜不已。如果你們對衛華邦的未來感到好奇,在這里我可以透露一點。后來,他再也沒有失眠過,盡管一直保持著閱讀的習慣,卻再也不會下手寫點什么。衛華邦走出家門,干過許多營生,多是你走在街上能遇到的,比如交通協管員、停車場收費員等,他變得樂于和人溝通,整個人也開朗了起來?!?/p>

      2018年,4月份的一天。晚上,我送女兒去學舞蹈。回到車里,我拿出手機,在記事本上,寫完《余事勿取》中“衛學金”這一章的結尾,“衛學金終于意識到,他的一生就是逐漸被拋棄的過程,中間他曾想過跟緊這個時代,就像他最身強力壯的年齡是個騾夫一樣,不遠處車流不息的公路上已經沒有了他的位置”。寫完后,我下車抽煙。以父親為原型的“衛學金”在小說中的死亡,讓我七年后終于可以坦然面對父親的死亡。

      2019年,8月,我在東營的郊區參加活動,當時我正在寫鄉村人物系列的《劉亦農》,我請假留在房間里,外面是已經爛尾的鄉村小別墅,雜草叢生。“劉亦農夫婦都已經七十多歲,經年累月的農活,讓他們弓腰駝背,皮膚黝黑,裸露在外的肌膚隨處可見逐漸加深的皺紋以及不斷冒出來的老年斑。一些常見的慢性病正在侵蝕著他們的身體,床頭柜上擺滿著各式大小的藥瓶,降壓、止疼、化瘀。布洛芬是他們每天必吃的。入秋后,劉亦農會陷入長達半年的咳嗽,夜晚的喘息聲讓老伴和他分屋睡。朱如珍身上的幾處關節長了骨刺,疼痛讓她總是心情不佳。”這一段話,前后琢磨了很久。寫作讓我感覺越來越困難。

      2020年,春節后,我在村里,夜里躺在床上,蓋著棉被,電腦放在腿上,開始寫《王能好》。疫情發生,被隔離在村里,白天和發小打牌,去村邊的鐵路上散步。有天晚上,猶如神助,一口氣寫了兩千多字,雖然在第二稿時大失所望,但那種多年沒有的感覺,又回來了。

      2021年,春天,在魯迅文學院學習,住在616房間。三個月里,寫《沈穎與陳子凱》。作為一次新的嘗試,進展困難,每天幾百字。寫完一天的定量,去同學的房間喝茶談天,有時也念一下自己在寫的東西。這樣的集體生活對于我這種散漫的人來說,十多年沒有體會了。

      2020年完成《王能好》后,我寫完兩個小長篇?!渡蚍f與陳子凱》立足于女性的感情生活?!锻翉V寸木》偏非虛構,以一年12個月為記,通過一對母子的視角,描繪一座村莊的日常生活。在這兩本小集的間隙,我又寫了十余個短篇小說,重回到“我”,描繪過往生活中那些友人的身影。這種筆耕不輟的創作其實包含著風險,一來,我的確正處在35歲左右的所謂盛年,同時也不能忽略其為生計考量下不斷去寫的因素。很多時候,這樣的寫作不夠嚴謹,缺乏停頓,盡管每一篇小說都試圖寫好,但從產出上,寫作也容易步入窠臼??梢灶A見,這會是此后相當一段時間內,我在寫作上的一種形態和一大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