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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棣棠之約(節選)
      來源:《鐘山》 | 孫頻  2022年08月21日2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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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年前,我們三人經常一起結伴去看黃河,就像去看望一個很古老很古老的祖先。

      黃河當初從青藏高原上下來便決心去往大海,于是一路東行,經過了黃土高原和河套平原,經過高原、沙漠、綠洲、草原。漫漫時光里,它大部分時間匍匐著走,偶爾會忽然站起來,大概是孤獨得太久了,它會以瀑布的姿勢大聲喧嘩幾句,唾沫四濺,然后繼續匍匐趕路。在水草豐茂的草原上,它會把自己折疊成優美的九曲蛇形;在黃土高原上,它會兇悍磅礴地甩出一個巨大的“幾”字形。一條大河孕育出了城邦、村莊、古渡,孕育出仰韶文化中詭異的漩渦花紋和古老的羊皮筏子,還有幽寂絢爛的黃河壁畫。

      我們三人就在黃河邊的峭崖上發現了一處黃河壁畫。在綿延幾里的赤色峭壁上全是被黃河水沖出的天然石畫像,像人在天上,又像神降人間,人、神、花、鳥、獸、山、水,似乎全聚在一起了,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哪里是河,只見眾神同歡,萬物生長,天地間一片混沌。峭壁下是奔流而過的黃河水,再往前便是大石遍布、暗礁林立的磧口,水深浪急,船走到這里就不敢再往前走了,于是很早以前這里就形成了一個黃河古渡頭,叫磧口渡。古時,那些從黃河上游滿載著毛皮、油料、糧食、鹽堿、中藥的大船走到這里便無法再前行了,船上的商人們只得棄船走陸路,用駱駝和騾馬把船上的貨物運出去。所有的商人和駝幫都要從磧口唯一一條青石板路上走過。石板路的另一側就是黃河,大河日夜不息地流淌,夕陽墜入河中的時候,河水會變成炫目的金色,有月光落在河里,河水就變成了銀色,閃著霜一樣的清輝。

      我和戴南行、桑小軍每次都是吃了午飯從學校出發,步行到黃河邊的時候,往往夕陽已經開始落山,從兩山之間穿過的黃河被染得通體金黃。從山頂上看過去,寸草不生的黃土山,金色的大河,天火般的落日余暉交織在一起,共同構筑成了天地間一座恢弘壯麗的城邦,一座只屬于我們三個人的城邦。在這座秘密城邦里,我們觀賞過落日焚燒著山河,等待著明月從山間升起,當月光乘著浩蕩長風,大河也變得冰清玉潔。到了夜里,有時候我們借宿在磧口渡的窯洞里,有時候干脆躺在河邊的巨石上,石上尚有陽光的余溫,我們沐著星光,枕著磧聲,徹夜聊詩歌、聊文學。

      還有的時候,我們會沿著黃河北上,一直走到乾坤灣,那是一段黃河古道,越彎曲的河流便越古老,這種古河道的河岸都是夾心的,一層一層紋理清晰,中間有一層黑色的鵝卵石,而一百多萬年前黃河剛形成的時候,這層鵝卵石就是黃河的河床。準確地說,讓我們感到震撼的其實是時間,那么古老又蒼茫無際的時間,居然被封存在一塊塊石頭里。爬到山頂往下一看,一個形似太極圖的大河灣赫然在目,那是真正的鬼斧神工。我們驚嘆河流在大地上竟可以行走得如此優美壯闊,只是久久呆立在山頂上,全然忘記了時間和歸途。

      那是1984年,我們正在讀師專。我們那所師專可以算是全中國最偏僻的一所師專了,藏匿在黃土高原深處的褶皺里,向西步行半日就到了黃河邊,黃河的對岸就是陜西,兩岸的人會劃船去對方的地盤上趕集、娶親。我們師專所在的那座小山城,在漢代曾是匈奴的國都,旁邊還有大戎、小戎、西落鬼戎、奔戎這樣的部族,所以當地人多有少數民族血統,喜歡吃牛羊肉,喜歡大碗喝酒。就在我上師專的時候,小城街頭還時常能看到騎馬當車的人。

      初到師專的時候,我感覺自己一下被放逐到了時間的盡頭,文明的盡頭,華夏文明到此為止,再往前一步,就是異族的文明了。同學里面,如我一般的失落者其實不在少數,居然被貶謫到這樣的深山里來上大學,簡直去上個課都得騎駱駝,真夠復古的。但就是在這樣的深山里,在文明的斷層處,我居然也結交到了兩三知己,戴南行和桑小軍就是那時候認識的。

      戴南行其實比我們高一屆,他本來上的是物理系,因為熱愛文學,執意要轉到中文系,為此不惜留級一年,于是和剛入校的我們成了同班同學。初見此人是在宿舍里,報到完之后我心情不佳,正在上鋪躺著發呆,忽見門里飄進來一個男生,又高又瘦,一頭長發,穿著喇叭牛仔褲,尖頭皮鞋,巨大的黑框眼鏡遮住半張窄臉,這么時髦的打扮在學生中絕無僅有。來人把一卷被褥輕飄飄地扔到了我下鋪,巡脧四周,發現上鋪還躺著一個人,立刻來了興趣,他撲到我床邊,向我遞過一只細長白凈的手來,我半天才弄明白,原來他是要和我握手。這么隆重的禮節我還是第一次見。握完手之后,他便把他的頭擱在了床邊,他個子又高,正好能把一顆頭完整地擱在我床邊。從我的角度看過去,便覺得是他把自己的頭摘下來擺在那里,正喋喋不休地和我說話。那顆頭興奮地問我,你喜歡讀誰的詩?我正在思忖是說北島還是舒婷,那顆長發飄飄的頭已經很得意地說,你肯定準備說朦朧詩吧?我喜歡穆旦的詩,他把西歐現代主義和中國傳統詩歌結合起來,節奏美,音樂美,建筑美,在穆旦的詩里都能找出來,他是真正的雪萊式的浪漫詩人,我來給你背一段吧:你的眼睛看見這一場火災,/你看不見我,雖然我為你點燃,/唉,那燃燒著的不過是成熟的年代。/你的,我的。我們相隔如重山。/從這自然的蛻變的程序里,/我卻愛了一個暫時的你。/即使我哭泣,變灰,變灰又新生,/姑娘,那只是上帝玩弄他自己。

      那是我第一次聽說穆旦,心中驚異,連忙從枕頭下面抽出自己的幾頁詩稿遞給來人,嘴里說,那你也寫詩嗎?看看我寫的詩怎么樣?

      我從高中開始悄悄寫詩,并經常為自己經營的這片秘密花園感到得意。此人用極為細長的手指接過詩稿,飛快地掃了兩頁,然后把長發使勁往后一甩,露出眼睛,不屑地對我說,你這也能叫詩?就算是詩吧,一看就是你硬找詩,不是詩來找你,我老家有個老玉匠曾經對我說過,玉石與其他石頭相比,里面含有更多的陰氣,但玉石認主,愿為其主人舍身破命。好的詩也是這樣,會前來認主。

      我心中一陣羞惱,忽地坐起,赤腳從上鋪跳到了地上,只見來人比我足足高出一頭,兩條腿像蚱蜢一般又細又長,再加上喇叭牛仔褲的效果,更顯得全身上下只有兩條腿。我不服氣地嚷道,你以為就你懂詩?他的長發一垂下來就把眼睛遮住了,他便又用力把長發往后一甩,讓眼睛露出來,他并不厭煩,好像還很享受這個過程。只見他兩眼放光,直著脖子說,里爾克說過,如果寫得太早了,我們應該用一生之久,盡可能那樣久地去等待,為了一首詩,我們必須去感覺鳥怎樣飛翔,知道小小的花朵在早晨開放時的姿態,我們必須能夠回想異鄉的路途,不期的相遇,逐漸臨近的別離,回想那還不清楚的童年的歲月,想到父母,想到兒童,想到寂靜、沉悶的小屋內的白晝和海濱的早晨,想到許多的海,想到旅途之夜,在這些夜里萬籟齊鳴,群星飛舞。可是這還不夠,如果這一切都能想得到,我們還必須回憶許多愛情的夜,一夜與一夜不同。

      那也是我第一次聽到里爾克這個名字,我被鎮住了,頭耷拉下去,心想,沒想到在這山溝溝里,居然也能遇到這等異人。便問他道,你叫什么名字?他呲著牙說,戴南行。我說,怎么起這樣一個奇怪的名字?他又笑道,我那父親一輩子沒有去過南方,心之所向,便寄托到我身上來了,結果我不但沒去南方,還干脆進這大山里來了。不過,我發現在這大山里也沒什么不好,你不要以為這里是邊地,這偏僻的地方其實是多種文明的交匯碰撞之地。這山里曾經生活過匈奴、鮮卑、突厥、契丹、吐蕃、回鶻、粟特,至今有蒙古族、獨龍族、藏族、東鄉族、普米族、錫伯族、哈尼族等民族,在這里能看到文明積淀下來的清晰紋理,所以,這蠻荒之地其實是一座民族博物館。這么一想,你不覺得這光禿禿的黃土山也很有意思嗎?

      我驚訝地問,你是怎么知道的?他昂起頭,得意地說,如果你無法發現美,那你在哪里都會很痛苦。我斷定他的家庭一定和我的不同,便有些羨慕地說,可見你父親也是文化人了?他像沒聽見,或者是故意回避這個問題,頭發又一甩,把兩只眼睛扒拉出來,目光炯炯地看著我說,你除了舒婷北島還知道誰?你看過聶魯達的詩嗎?我來給你背幾句:我喜歡你是寂靜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樣。/你從遠處聆聽我,我的聲音卻無法觸及你。

      我有些羞愧,趕緊把話題岔開,說,到飯點了,我都餓了,我們去吃飯吧,我還不知道食堂在哪呢。他的長發掉下來,復又把眼睛埋起來,不滿地說,什么食堂,還沒蓋好呢,連張桌子都沒有。我說,那怎么吃飯,你已經去過食堂了?他忽然又湊過來,有些討好地說,吃飯不著急,我們還是聊聊詩歌吧。我不高興地說,你不用吃飯?你不吃我還要吃呢,你不去我去了。

      于是他在前面帶路,我倆結伴去了食堂,一看,果真還沒蓋好,只有一個窗口供應面條,打了面條的學生就蹲在食堂門口吃,蹲了黑壓壓一片。我這才知道戴南行已經在這里上了一年物理系了,因為喜歡文學便留了一級,執意要轉到中文系。也是后來才慢慢從別人口中得知,他的父母都是大學老師,在省城的一所大學里教書,他是在省城長大的,卻跑到這深山里來上大學。不過他對自己這樣的家世只字不提,甚至厭煩別人提起,事實上,他對所有精神性之外的事物都只字不提,自動與世俗絕緣,他像一團龐大堅固的氣體,一種精神性的存在,而并沒有真正的肉身。我時常覺得他屬于無形之物,與鬼神、靈魂、時間屬于同一物種,它們游蕩在難以被肉眼看到的一重神秘領域里。越到后來,這種感覺越強烈,后來,他的肉身徹底委頓,他漸漸變得像幻影,像巫,像宗教。

      我們各自打了一碗面條,也蹲在食堂門口的空地上吃了起來。我把臉埋進碗里呼嚕呼嚕吃面條,戴南行卻捧著面條只扒拉了幾口便放下,又興致勃勃地對我說,我覺得吧,寫詩還是靈感最重要,柏拉圖這樣說過,靈感是靈魂在迷狂狀態中對于天國或上界事物難得的回憶和觀照,沒有這種詩神的迷狂,無論是誰,都將永遠站在詩歌的門外。

      他說話的時候,嗓門特別大,神情又夸張,還輔以各種手勢,自帶舞臺感,所以,無論他在何時何地說話,哪怕是在說悄悄話,也像正在劇場里做演講。他穿著上鶴立雞群,我們清一色的中山裝和布鞋,個個灰頭土臉,只有他一人穿著喇叭牛仔褲和尖頭皮鞋,全身上下亮閃閃的,愈發像他一人站在舞臺的燈光里,而我們都坐在觀眾席上。他在我旁邊若無其事地大聲演講,這既讓我感到羞恥,又有幾分奇異的榮耀;再加上他讀過很多我沒有讀過的書,又讓我一邊欽佩他,一邊在暗地里還有些怕他。

      身邊有戴南行這樣的人,我生怕被他笑話了,便發奮讀書,連初入學時的沮喪也漸漸淡忘了。戴南行很喜歡看書,晚上宿舍熄燈之后,我們躺在床上臥聊一會兒也就各自入睡了,他才點起蠟燭開始鄭重其事地看書或寫詩,燭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墻上,石像般莊嚴,還略帶詭異之氣,宿舍里每晚縈繞著蠟燭燃燒的香味,以至于我每次半夜醒來,都有一種置身于寺廟里的恍惚感。后來宿舍里有人有了意見,說半夜點著蠟燭睡不好覺,還有人擔心他點著蠟燭就睡著了,結果哪天一把火把宿舍給燒沒了,八個人燒成一堆骨頭,誰是誰都分不出來。這時戴南行又發現了一個新的去處,他發現階梯教室是可以不熄燈的,于是晚上便跑到階梯教室,通宵達旦地待在那里看書寫詩,等到第二天早晨,我們洗把臉正匆匆往教室趕的時候,他悠然晃回宿舍睡覺去了。他已經發現有些課講得實在是索然無味,便干脆逃課,并囑咐我,如果有老師問起,就說他重病在身,沒法去上課。我說,你得具體點,你這病到底有多重,我又不會編。他咧開大嘴,很快樂地說,老趙,我就喜歡你這點,連假話都不會說,老實得可愛,你想怎么編就怎么編,半身不遂啊,病入膏肓啊,奄奄一息啊,都行。

      后來我又發現,晚上他也不是徹夜待在教室里看書寫詩。有一段時間我失眠得厲害,每每睡到半夜醒來就再睡不著了,聽著宿舍里此起彼伏的鼾聲,只覺得自己獨自沉入了一片水底,別人卻都在我頭頂興致勃勃地劃著船。在床上翻來覆去又怕把別人驚醒,于是,剛剛挨到窗戶里的天光泛起一點點青色,我便趕緊穿戴好衣服溜出了宿舍。整個校園還在沉睡,沒有一個人影,天地間一片闃寂凜冽,似乎整個世界都變成了廢墟,只在東方的盡頭燃燒著些微的猩紅色。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正漫無目的地在校園里瞎溜達,忽見明冥交界的晨光里似乎孵出了一個人影,我頓時覺得我和這個人是這世界上唯一的幸存者了,便加快腳步向那個人影走去。

      晨光一寸寸地被點亮了,對面的人影也漸漸長出了眉眼、長發、長腿,甚至長出了一副巨大的黑框眼鏡。我心想,這人怎么長得這么像戴南行。待到幾步之遙的時候,對面的人影忽然伸出細長的手指要和我握手,老趙,你也在漫游啊。除了戴南行還會是誰?!我說,老戴?你大半夜去干嗎了?他站定,把長發往后甩了甩,昂首說,漫游去了。我驚異地說,你大半夜去哪漫游了?他指了指學校外面的后山,我昨日去山上賞落葉,真是好景致,無邊落葉蕭蕭下,因舍不得離去,不知不覺到了天黑,就在山上的那座廟里躺了一宿,真正是好,躺在廟里就能看到月光,身上蓋的也是月光,可謂表里俱澄澈,那可真是賞月的好去處啊,再帶上一壺酒就好了,可以舉杯邀明月。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后山上確實有一座破廟,不知道是哪個朝代留下的,幾近坍塌,又緊靠墳地,據說時常有狐妖在廟中出沒。我皺著眉頭說,就你一個人?也不害怕?他詫異地說,害怕?那么孤絕美好的月光,怎么會害怕呢?我昨晚在月光下還想出兩句詩來:我是大地的守夜人,孤獨地守護著大地上的夢。

      說到詩歌,我也來了興致,很想賣弄一下自己最近所讀的書,于是兩個人便站在半青半白的晨光里談論起了詩歌。山上入秋早,早晚時分已經有了些寒意,我忍不住縮起脖子,把兩只手攏在袖子里,戴南行雖然衣裳單薄,又剛剛在山上凍了一宿,但看起來卻仍是器宇軒昂,長發在風中飄揚,挑在細長的脖子上,像面旗幟。他一手插褲兜里,另一只手比畫著,一邊慷慨激昂地談論詩歌一邊把唾沫星子噴了我一臉。我則一邊對答一邊不時掏出手帕來擦臉。事實上,在后來的很多年里都是這樣,他一邊旁若無人地大聲演講,一邊把唾沫星子噴到我臉上,噴到我面前的酒杯里、碗里,我則鎮定地從口袋里掏出手帕擦臉。后來手帕這東西基本已經絕跡了,我卻仍然保留著幾塊文物一般的手帕,并隨時隨地攜帶在身邊,以至于我一掏手帕便有人驚呼,你這是手帕?哪兒來的古董?

      我倆站在那里足足爭論了有兩三個小時,竟不知道天光何時已大亮,直到夾著課本去上課的學生陸陸續續從我們身邊走過去,我們才意識到時間,但仍然沒有爭論出什么結果,誰也說服不了誰,最后戴南行沖我大喝一聲,老趙,我要和你絕交。我也大聲回應道,好。雖然我們兩個人怪模怪樣地橫在道路中間,戴南行的嗓門又是十里之外都聽得清清楚楚,但路過的學生卻并不多看我們一眼。因為那實在是一個屬于詩歌的時代,走在校園里,迎面而來的每個人都像飽含酒神精神的尼采,即便是校門口賣燒餅的小販,也能隨口和人談論幾句詩歌,以至于到了后來,我們把那個時代神話了,總是動輒緬懷。

      過了很久我才慢慢想明白,一個所有人都在談論詩歌的時代其實并不正常,但像九十年代那樣,所有的人都在談論下海經商顯然也不正常,兩千年之后,網絡加入到人世間,社會變得更光怪陸離了一些,卻又連八十年代那點可愛的土氣也蕩然無存了。而戴南行的牛逼之處就在于,八十年代他是個詩人,九十年代還是詩人,兩千年之后仍然是個真正的詩人。

      他喊完絕交之后就回宿舍睡覺去了,我則跑到教室里去上課。第二天他便忘記了昨日說過絕交的話,站在高低床前,把一顆亂蓬蓬的腦袋擱在我的床板上,得意地把一首新詩遞給我看。我說,老戴,咱倆不是已經絕交了嗎?戴南行驚訝地看著我,有嗎?什么時候的事?我怎么不記得。過不了幾日,我們再次因為詩歌發生爭執,仍是各執一詞,于是他又隆重地向我宣布,老趙,我一定要和你絕交。第二天又顛顛跑過來找我。如此反復多次,到下一次又發生爭執的時候,不等他開口,我就主動先替他說出來,老戴,我要和你絕交。也算為他省下了二兩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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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首發于《鐘山》2022年第4期,責編 贠淑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