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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古靈魂》:宏大歷史的多棱鏡折射 趙瑋佳、呂東衡、牛智浩、盧婭祺4人正在討論中
      來源:文藝報 | 詩意的時辰  2022年08月19日16:26

      “詩意的時辰”,是誕生在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李林榮老師主講的“文學評論方法”課上的讀書會,十多年前隨著這門課開設而出現(xiàn),2020年5月首次以在線形式完成全程學習的2018級同學自發(fā)編輯評論習作集時,給予命名。

      主持人:李林榮

      2022年初春,張銳鋒近兩百萬字的長篇散文新作《古靈魂》,以節(jié)選連載形式,陸續(xù)在《山西文學》《廣州文藝》《作家》《大家》等多家雜志刊出。在這部架構精微的散文長卷中,作為中華文明軸心時代的先聲階段和遠古盛世的典范形態(tài),西周第一次獲得了文學化的全景呈現(xiàn),數(shù)百位見諸紛紜零散的史載和傳說的歷史人物,匯合在從當時享有會盟諸侯、尊王攘夷之威的晉的興衰變亂流脈來觀照和折射世道人情的聚光燈下,以各自綿密細膩的內(nèi)心獨白,交織成一片穿透話語言辭、叩問靈魂奧秘的眾聲喧嘩。就文本分量和作品肌理看,《古靈魂》堪稱張銳鋒創(chuàng)作道路上的里程碑式力作,同時,也代表著整個新散文潮流在題材開掘和文體探索方面的又一次突擊。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的學生,選擇《古靈魂》已刊部分作為散文單元的解讀文本,并從同中見異的獨特視角出發(fā),就《古靈魂》帶給他們的學思觸動和審美體驗,做了梳理和論析。

      趙瑋佳:宏大視圖下的多重微敘事

      “由于將一切人類歷史視為一部歷史,在連貫意義上把過去和將來統(tǒng)一起來,宏大敘事必然是一種神話的結構,它也必然是一種政治結構,一種歷史的希望或恐懼的投影,這使得一種可爭論的世界觀權威化。”美國學者羅斯有言。事實上,當一種具有歷史思辨的敘事展現(xiàn)出其廣泛性、深刻性和代表性時,貼合這種敘事目的的語言規(guī)范就成了表達的游戲規(guī)則。表達個人意志的微小敘事被漸漸消解,已經(jīng)存在的歷史與事件變得無可爭論,歷史成為了權威化的世界觀。

      但《古靈魂》嘗試以獨特的多重微小敘事對權威歷史觀提出真?zhèn)无q題。它囊括了歷史和時空,其結構又顯出有序的整體性,它是每個人物對于古靈魂的個人描摹,有特性,但又顯出奇異的共性。《古靈魂》的敘事者是多重的,作家為自己的歷史意識披上了不同的外衣,以不同的身份講同一故事的不同側面。

      小孩以稚嫩的聲音提出關于歷史真實性——對古靈魂形象描摹的清晰度的命題。他充滿幻想,為陶片賦予了故事性的謎面,讓歷史有了可猜測的余地。歷史研究者和歷史人物這些具象的古靈魂,牽扯出歷史靈魂的命題與解答。歷史雖看似有其確定性,但它是隨機事件影響最終形成整體的因果效應。正如張銳鋒所說,“人類從來就沒有真正解決過任何一個謎題,而是將一切努力投入到解題的過程,并將索解的謎題變得更加深奧和晦澀,直到我們完全不能理解它,使它成為擺放在歷史深處的一團絕對的黑暗。”猜謎的意義正在于猜謎的過程,我們?yōu)闅v史的謎團加上自己的色彩,還原腦海中最神奇的一面。古靈魂的價值在于,人們談論起它時,腦海中閃現(xiàn)的細節(jié)以及渴望將其引向的地方。談論缺少真相的歷史讓人迷茫,但迷茫本身就是一種對權威化歷史的挑戰(zhàn)。當我們對歷史有了個人感知,這種感知發(fā)展的路徑不論怎樣的困頓,甚至被宏大的意義消解,它最終都會成為對自我意志的肯定。

      呂東衡:棱鏡折射中的歷史意識

      《古靈魂》橫跨“古代”和“現(xiàn)代”兩個時空,分別以君主、大臣、農(nóng)民等角色的觀感行為和文字學家、考古學家、歷史學家等人物的考古分析構架事件,在變焦和穿插的組合中闡述了風起于青萍之末的歷史,探訪那些或偉大或?qū)こ5撵`魂。從中我們能夠看到作品對歷史與靈魂交融互鑒的想象,思考歷史意識和人的價值。

      《古靈魂》打造了一個絢麗而光彩的棱鏡。“古代”是被修飾后的純粹的靈魂演奏,是片面的個體視角相互填充后產(chǎn)生的立體。動蕩的戰(zhàn)爭推動變更的朝代,君主的視角是時代變遷引擎的發(fā)力扭矩,大臣、農(nóng)民等旁支視角是各種補充說明的零件。從不同視角對同一事件的看法,總會因認識和情境上的差異而各放異彩,這些不同的視角投影使得跨越時空的故事真實而精彩。而“現(xiàn)代”是對事件的挖掘,是對古時之靈魂的側寫。君主是一條線的敘事,戰(zhàn)爭的對立支撐開了面。同時代的他者視角,如光從側邊打在面上,投出了不同的影。而不同時空中的學者、旅人、盜墓者,又使這個面打破了三維的桎梏,成為立體的棱鏡。棱鏡折射出了不同人物的意識和靈魂,在過去與現(xiàn)在的交融穿插中娓娓道出一個個需要探求推測的歷史故事。

      農(nóng)夫這個角色是歷史舞臺上的龍?zhí)祝珔s是天地間活生生的存在。農(nóng)夫的登場給今人走近古人的靈魂設置了平易的通道,讓考古和論今牽連于時間一線。他本是距離時代變遷的關鍵最遠的角色,形象模糊,聲音暗弱,在大歷史敘事中向無立錐之地。但作為復活并且放大了形象和心聲的古靈魂,他卻是亮堂的,猶如一面鏡子,清晰展現(xiàn)著考古與歷史的廣袤天空,凸顯出靈魂的重量。這樣回看,對于各位學者的心理,些許就能夠共情。人們研究歷史,不僅僅是為了收藏物件,更是為了從古人精神思想中探尋能量。靈魂賦予歷史活力,歷史見證靈魂價值。在悠久歲月和浩渺時空的大背景中,我們對于歷史的感受和想象仿佛棱鏡一樣,映照著人類生活的種種可能。這或許就是《古靈魂》帶給我們的深度價值思考。

      牛智浩:今人對古人的遙望

      《古靈魂》中古今兩條線的并行,承載了這部作品的關鍵內(nèi)涵,也承載了“古靈魂”一詞真正的意義與重量。如果將作品中古人的話語串聯(lián)起來,便可以看到一條獨立自足的記述線索。這些話語營造出一種合理而確鑿的氛圍。原因在于古人的話語中大量地使用了“我”的稱謂,營造出一種“不容辯駁”的氛圍:反復強調(diào)“我”,使得話語成為直接關聯(lián)行動的判斷,不留質(zhì)疑和商量的余地。但即便是如此強有力的話語,也需要今人的參照來證明其“古”。呈現(xiàn)“古靈魂”的關鍵不是對古代和古人做細致而逼真的描摹,而恰恰要設置“今人的眼睛”,因為“古靈魂”這三個字囊括了千百年來人類靈魂無窮無盡、無邊無涯的貌相流變。沒有了今人的詮釋,古人的話語就會顯得無力,無論多宏大的敘事也難以擔起“古靈魂”的全部重量。

      為此,作者在“古靈魂”的世界之外,創(chuàng)造了一個今人群像。而今人對著殘破不堪的文物和難辨真?zhèn)蔚氖妨希茰y古人的生平,遙想古人的生命,苦苦追尋歷史的真相,卻常常只能得到一個難以確信和驗證的幻影。歷史探究的意義不僅僅在于結果,也在于其過程與性質(zhì),在于今人對古人滿懷執(zhí)著與關切的遙望。正因這遙望,古今間的壁壘、今人與“古靈魂”間的隔膜得以消解。在這一刻,“古靈魂”的生命意義便已經(jīng)煥發(fā),它使整條歷史長河都染上人性綿延不絕的絢爛色彩。

      盧婭祺:歷史在回響

      細讀《古靈魂》(其一)時,我最初的疑問便是,明明挖出的是記錄晉獻侯事跡的編鐘,為何全篇講述的卻是晉穆侯出征的過程?

      全文出現(xiàn)了許多不同的聲音。在整個回溯的場景中,有關聲音的描寫從第二部分晉獻侯的死亡開始:在晉穆侯的注視下,晉獻侯的嘴唇“顫動了幾下”,發(fā)不出聲音。這使得晉穆侯意識到,繼承了國君之位后,他也需要編鐘銘文、需要聽到自己的鐘鳴之聲。第27段,晉穆侯講述了自己的名字,并表達了他有關名字的困惑;第36段,晉穆侯開始思考他即將誕生的孩子的名字。隨后,散文回到大臣的視角,但他的聲音因為君主的威嚴而被封閉。

      隨著時間推移,孩子出生時的啼哭,并沒有完全將晉穆侯從戰(zhàn)敗的憤怒中解放出來。晉穆侯給孩子取名“仇”,為了在呼喚他時能想起恥辱的經(jīng)歷。最后,情節(jié)結束在蟲鳴即將安靜下來,聲音漸弱。聲音作為線索,推動了整篇作品中情節(jié)的發(fā)展,凝聚了故事的核心。晉獻侯、晉穆侯、大臣、農(nóng)民等都承擔著聲音的發(fā)出者和接收者的功能。最初晉穆侯是聆聽的角色。即位后,晉穆侯開始發(fā)出自己的聲音。相應地,大臣、農(nóng)民是他聲音的聆聽者,也是歷史事件的見證者。大臣作為晉穆侯聲音的主要接收者存在,同時他對晉穆侯發(fā)出個人聲音的意愿被壓制,但這并不影響大臣對晉穆侯觀念、行為的否定。類似的,市井百姓的竊竊私語的討論說明了這場戰(zhàn)爭具有的實際效果。

      比起晉穆侯這個形象本身,更要去關注作者借晉穆侯創(chuàng)造出的這種聲音的施與受之間的落差。這種落差說明當一個文明、一種文化、一個民族延續(xù)時,能夠給歷史事件下定義或者做出評判的,是后世解讀歷史的人,而不是創(chuàng)造歷史的人。因此,發(fā)掘出的是記錄晉獻侯事件的編鐘,在作品中敘述的卻是晉穆侯出征的故事,因為當編鐘被刻錄好銘文并被后人敲響時,它才在歷史的解讀中發(fā)揮了作用,使得歷史可以通過被后人認知而將一種精神文化延續(xù)下去。此時,它作為一個歷史載體的使命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