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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訪談 | 劉海棲:“寫作的好處是擁有無限可能性”
      來源:文學報 | 劉海棲 胡麗娜   2022年07月25日07:42

      采訪者:胡麗娜(青年評論家)受訪者:劉海棲(童書出版人、兒童文學作家)

      2018年4月,劉海棲老師帶著尚未出版的《有鴿子的夏天》來浙師大紅樓研討,大家踴躍地表達著對這部作品的喜愛。而他則含笑地坐著,認真地記錄,真誠地回應。《有鴿子的夏天》是一個美好的開啟,此后《街上的馬》《小兵雄赳赳》《風雷頂》《游泳》佳作迭出,精彩紛呈。去年冬日的臘八,溫暖的冬陽下,我和海棲老師相約暢談。

      “這個事情是這個樣子的……”電話那頭的劉老師開始了講述。從上世紀70年代投身出版業以來經歷的近半個世紀的童書出版歷程,到1980年代以來小說、童話的創作,以及近年來的小說創作。這兩個小時的講述,簡直就是一部生動而翔實的童書出版口述史,亦是“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的老作家,對兒童文學創作的自覺思考。本次刊出的是訪談的部分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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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麗娜:劉老師您好,自《有鴿子的夏天》開始,您就將創作聚焦于50多年前的童年時光,在“山水溝”這個特定的地域景觀中書寫。您如何看童年記憶與創作的關聯?

      劉海棲:我現在的創作,特別是小說創作,主要是圍繞我的童年記憶來寫。童年時光、童年經歷對我來說印象非常深刻,一閉眼,想到的全都是小時候的事。那時的生活經歷比較豐富,也上學,但不是正兒八經地上。后來的大多時間就是玩各種游戲,養魚、養鴿子什么的。后來我又當兵,這段經歷在《小兵雄赳赳》中寫到一些。我越寫越覺得,我可能不想太跳出自己的童年經歷,而是想寫熟悉的、記憶中的東西。我的經歷還足夠我寫,一些不熟悉的東西,怕自己把握不住。

      也就是說,我寫的內容基本上都是自己經歷過的。這可能有些狹隘,我覺得好作家應該能把握各種題材,充分表達自己的文學想法,但是我可能做不到。我寫作開始得早,但那時候懵懵懂懂的,而且有些功利色彩。間隔20多年重新開始寫作,如今我等于重新閱讀、重新思考、重新選擇突破口。我也會聽朋友的建議,嘗試寫點其他的,但是很難。可能最近這些年,我依舊會從熟悉的童年環境入手。

      對快進入70歲的我來說,寫作的時間,特別是精力充沛的寫作時間可能不是很長,我給自己設定的時間也就是四五年,可能也寫不了太多的作品。所以我還是想沉下心來寫一些熟悉的東西,尤其是我的童年。

      最近我寫了《游泳》(該作已經由青島出版社出版),另外我所鐘情的乒乓球,相關題材的小說也準備再寫幾個,這些東西足夠我寫一陣子。關于我父親的經歷,我寫了一半,另外一半究竟怎么寫,現在也在思考。

      胡麗娜:的確能夠看到,童年經歷是您創作的豐富源泉和不竭的敘事動力。在這過程中,會不會有一些困惑,或者說,這種童年經驗如何與小說的創作構思有機融合,才能形成富有特色的故事?

      劉海棲:這的確是個問題。怎么把我的生活經驗、生活經歷寫給今天的孩子看?我覺得這可能是下一步我主要做的事情。小說中有很多人物形象、具體情節,比如《有鴿子的夏天》就是我童年的一段經歷,我也養過鴿子,有過這樣的生活的環境。包括那些人物,賣肉的、做木匠活的等等,都是我曾經接觸過的人。

      以前,我也試著把童年經歷寫到童話里。通過寫童話,我對于語言的把握、故事的結構熟悉了一些,就想著寫小說了,因為小說在人物、心理、語言上,更有發揮的余地。

      《有鴿子的夏天》是我的第一部小說,寫了就給朋友們看,大家都給了肯定,增強了我的一些信心。但是說句實在話,還是在懵懵懂懂地往前走。后面寫了《街上的馬》也是童年經歷,但是我在故事、人物上陷入一點兒迷惑,接著又寫了《小兵雄赳赳》,這個時候漸漸有了感覺。

      之后的一些創作,包括《游泳》寫我小時候游泳的經歷,寫的時候就感覺到結構、故事、人物開始自如一些,手下的筆開始聽話了。

      胡麗娜:這些寫童年的作品有著那個年代特有的氣息與質感,寫出了與當代兒童相通的童年精神,這可能得益于獨具特色的敘事和語言。您曾經用“毛茸茸”的語言來形容,那是一種帶有質樸的、濃厚生活氣息的,有一點粗糲,但又文學化的一種語言風格。能否談一談小說語言方面的問題。您大概什么時候確立了這種語言風格?您覺得童話的語言和小說的語言有很大不同嗎?

      劉海棲:以前寫童話的時候吧,就想著語言一定要讓人讀起來覺得舒服,但在寫小說之后,慢慢地覺得我的語言跟以前不一樣了。實際上,語言和故事,包括我說的“毛茸茸”的語言,可能在一定的題材和文本中才能凸顯出來。

      童話更著重于故事,小說可能更著重于細節和語言,所以小說更能讓寫出來的東西有質感。“毛茸茸”是靠細節來展示的。我的小說里頭細節比較多,因為我經歷了很多事情。如果不是親身經歷,有些細節是出不來的。有了這些親身經歷,細節對我來說特別過癮。細節多了,就能使作品顯出層次,以及這種“毛茸茸”的感覺。但是細節過多也有可能造成閱讀精力的分散。兒童文學的創作,要把故事講得好看,情節應該嚴密一些,語言更清晰、更準確一些、更簡練一些。

      寫作最大的一個好處就是它有無限的可能性。寫作中我的修改很多,修改的過程充滿樂趣。到現在,我還處在學習和摸索的過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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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麗娜:感謝劉老師的分享,感覺您的創作一直在和自己較勁,以一種嚴謹甚至嚴苛的精神要求自己的故事和語言。或許正是這樣一種態度保證了作品的質量與品格。但這其中也有度和分寸感的問題,比如有的作家在創作時會格外地用心用力,體現在文本上就會顯得不自然,有太多刻意為之的東西,無論是語言的表達,還是情節與人物的設定,讓讀者覺得是在為講故事而講故事,閱讀的時候產生很多隔膜。與之形成對照的是,有些作家的創作并非刻意為孩子寫作,沒有明確的給兒童講一個故事的目標,卻倍受兒童歡迎。想知道您在寫作的時候,有沒有為兒童講故事的明確意識?

      劉海棲:我寫作的過程中,不會先定下來要給孩子講一個故事,而是給自己設定講一個孩子的故事,并在其中注意情節是否適合孩子,但也不能刻意。現在有些“用力過猛”的作品,生怕孩子不懂,該空白的地方沒有空白,非得把它講得清清楚楚。這就好比搞笑和幽默,幽默是鹽化在水里了,你感覺不到它,但這個東西能叫你會心一笑;而搞笑呢,一定是把那個事講得特別“足”。所以我覺得好的東西,不能生硬和過度,要留有一些余地,讓讀者自個兒去想象。

      作家張煒說了一句話,“價值觀是從詞匯開始的”。用詞準確了,后邊的東西你根本不需要過多表達,有些東西讓讀者會心地意識到就行了。

      所以,這讓我意識到,兒童文學作家還是要打磨自己的語言,要訓練自己用詞的準確,還要想辦法把故事講得含蓄、精煉。一定不要預設要給孩子什么教訓和道理,而是得平等地交流。我就寫這么一個故事,孩子可能喜歡看,可能他們愿意看,也有的人可能未必喜歡看,不可能所有的孩子都喜歡。

      胡麗娜:好的文學作品首先是一個好的故事,《有鴿子的夏天》《街上的馬》都是如何把童年故事講好的實踐。我個人非常喜歡《風雷頂》。如果說兒童文學是一種有難度的敘事,那么這部作品以一種自在的敘事狀態、不事雕琢的自然而圓融的處理,為兒童文學的童年書寫和敘事可能性進行了構建和探索。

      劉海棲:關于老父親的故事,我記錄了很多,錄了30多個小時的音,沒事坐在一起就叫他講一講,但是怎么寫,卻很費勁。我父親不是一個打仗的英雄,就是一個農村的孩子,一個很好奇的農村孩子,觀察和記憶力特別好,觀察得特別細,這么多年過去了,他很多事都記著,給我留下了非常好的素材。我想要把與他同住時候的交流和觀察,包括現在我想象、回憶中的一些東西,和我想要表達的東西結合得緊密一點,我想用一種陌生的方式來寫作,這對我來說也是一個學習和自我改變的過程。

      從我父親的敘述來看,戰爭年代的童年狀態有它自己的特點,其中也有一些屬于孩子的歡樂。戰爭來了,把原有的生活打亂了,生活換成了另外一種狀態,我想把這些東西如實地記錄下來,把他們這一代的經歷用這種筆法做一個歷史記錄。

      我不想寫我不熟悉的東西,所以就先把老父親熟悉的過往寫出來。這批素材還有很多,我還會繼續寫下去。就像張煒說的,有些材料要好好用,“不要輕饒了”。

      胡麗娜:縱觀您的小說創作,幾部作品的面貌很不一樣,屬于不同維度的多元嘗試。您如何能做到常寫常新,不重復自我,這與您平時的閱讀是否有一定關系?

      劉海棲:兒童文學還是文學,一定要往文學靠,所以閱讀很重要。我過去基礎差,沒有系統的閱讀,現在除了寫作,經常留時間專門閱讀。因為現在眼睛不行了,精力也有限,閑書就不敢亂看了,閱讀主要是讀經典。這些年把那些大部頭的書,比如《戰爭與和平》《西線無戰事》《永別了,武器》都看了,最近我在讀《卡拉馬佐夫兄弟》。這樣的閱讀未必對寫作有直接幫助,但是這樣的經典,會讓你心里有一種喜悅、向上的感覺,有一種大的情懷,當自己下筆的時候,可能是有益處的。兒童文學作家一定要多閱讀,《喧嘩與騷動》《獵人的故事》《我叫阿拉木》等等都是我這一兩年讀過的。

      好東西是潛移默化的,并不是在某一個點上立刻施加影響和作用,也可能根本用不上,但是它不一定就在什么地方等著你,朝你招手,叫你往那走,走過去的時候,你自身就得到了提高。我覺得讀名著對我起了很大的作用,我可能寫得還不怎么樣,但書讀多了,在寫作中,我會放得開一點,不會把自己固化,也不會太拘謹。有的作品在語言、人物的刻畫上,和人物性格的表現上過于拘謹,也過于概念化。在這一點上,我覺得兒童文學作家有些東西是需要向成人文學作家學習的。比如說汪曾祺的小說沒有復雜的情節,甚至沒有情節,但人物的刻畫是和別人不一樣,他寫出了自己的特點。我在自己寫作的過程中,確實在不斷思考和琢磨,所以我覺得寫作的好處就是擁有無限的可能性,我可以無止境地去探索、閱讀、思考。只是我覺得時間不多了,我快70歲了,要好好寫。現在寫的是《游泳》,還有一個根據材料寫的戰斗英雄王大勝的故事,還有一個打乒乓球的故事,這三個可能我更滿意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