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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中年寫作要不要抒情,怎么抒情?
      來源:中華讀書報 | 張清華 舒晉瑜  2022年07月04日17:20

      張清華,1963年生,生于山東博興,文學博士,北京師范大學教授,國際寫作中心執行主任。兼任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副會長,中國作家協會詩歌委員會副主任。主要從事當代文學研究與批評,出版學術著作13部,理論批評文章400余篇。曾獲南京大學優秀博士論文獎,華語文學傳媒大獎2010年度批評家獎等。曾講學德國海徳堡大學、瑞士蘇黎世大學等。1980年代開始發表詩歌作品,出版詩集《形式主義的花園》,散文隨筆集《海德堡筆記》《隱秘的狂歡》《懷念一匹羞澀的狼》,常用詩名華清。

      關于中年,文化界有兩種看法,一種是“月過十五清輝少,人過中年萬事休”,還有一種是“結束鉛華歸少作,屏除絲竹入中年”,然后是“寄語羲和快著鞭”。詩人華清(張清華)的詩歌非常真實地描寫了中年的心態,將社會閱歷和個人經歷以反諷的手法創作出一批優秀的詩歌,被稱為“中年寫作”。

      在評論家唐曉渡看來,張清華的詩學訓練和他從事的批評工作是相一致的,“一個批評家忍不住去寫詩,可能會認為有一個更本真的自我,希望找到一種表達的方式”。張清華本質上是傾向于抒情,但他在這方面又是非常警惕和克制的。

      張清華最早景仰的是勃蘭兌斯那樣的批評家。他用如詩的文字描繪出十九世紀歐洲文學的歷史,既波瀾壯闊又纖毫畢現;后來也喜愛本雅明——他對文學和詩歌中的意象可以作那樣意義深遠的冥想和解釋;他也喜歡王國維和魯迅那樣的文字:傳神、簡約、精準、迅疾,充滿閃電一樣溫柔或猙獰的魔力。

      一個以“簡約、精準、迅疾”為標準的詩人、評論家,如何應對網絡時代的寫作?本報專訪北師大文學院副院長張清華,一個愿做文學批評這座荒涼山崗上的“西西弗斯”的詩人。

      網絡新媒體是一種“文化平權”的實踐

      中華讀書報:您在新媒體開設公開課嗎?反饋如何?

      張清華:沒有系統性開課,多年前“超星”曾錄制過我的一門“中國當代文學作品精讀”,制作比較粗糙,可能一直還在播出。時常有外地的學生說起。其他就是一些散見的視頻,反饋情況我基本不掌握。

      中華讀書報:在課堂上講課與在新媒體授課有何不同?

      張清華:新媒體現在很厲害,但它與課堂相比,還是不一樣,第一它不是“一次性”的,是“制作”的產物;第二,它還是有很多要求,與課堂的那種現場性的發揮還是不一樣。課堂有時候會有一種一次性的、創造的奇跡感,過后永不再來。

      中華讀書報:您如何看待網絡傳媒環境對文學與寫作標準的影響?

      張清華:網絡新媒體是一種“文化平權”的實踐,無疑會降低門檻,強化娛樂性、大眾參與度,當然會對文學有顯著影響,這一方面是好事——有更多的人有機會發表看法和作品,這難道不是好事么?但另一方面,也正如尼爾·波茲曼所說,文化枯萎的兩種方式之一,便是“娛樂至死”,網絡傳媒的媒介邏輯就是娛樂,當然也會對傳統的文學觀念與標準造成沖擊,甚至傷害。

      中華讀書報:您看過微軟小冰的詩歌嗎?您如何評價?

      張清華:看過,那完全是某些人的幻覺,他們所理解的詩歌,不過是一些“分行排列的句子”,看起來“像是詩歌的句子”,這其實是“詞語的蒙太奇”效果,并未是詩,因為真正的詩歌是“生命在語言中開出的花朵”,與生命無關,即便是詞語很美,但都是無所指的空殼,都只是詞語在寫作,而不是人在寫作。而且嚴格推敲起來,它們都似是而非,這與多年前那種靠“拼貼詞語”而走紅的寫作者一樣,是一種語言的騙術。雖然計算機會越來越發達,但我永遠不相信電腦機器人會寫出真正的詩歌。

      詩歌是復雜的思的產物,是人類經驗的微妙之物,是包含了人類無意識活動的神奇的結晶,任何機器都是摹仿不出來的。按照我所說的“生命本體論的詩學”觀,沒有生命的介入,便沒有詩。

      我不再冒充一個文化角色

      中華讀書報:2010年華語文學傳媒大獎頒獎會上,您曾經表達過“理想是得華語文學大獎的詩人獎”,您的理想是詩人?

      張清華:獲獎者要發表獲獎感言,我為了緩解緊張的氣氛說了句玩笑話。玩笑歸玩笑,我的詩歌寫作其實很認真。我1984年在《飛天》發表了詩歌,是大學時班里第一個在刊物公開發表詩歌的。《飛天·大學生詩苑》是80年代初所有大學生詩歌寫作者心中的圣地。

      我在學生時代苦苦寫了幾年,不是很成功,細想原因可能是與時代的思想潮流沒有銜接起來,沒有受到某種及時的引領和感召,所以寫作常在誤區里轉悠,主要是迷戀朦朧詩和西方浪漫主義詩歌,對現代主義的詩歌接觸不夠。這種影響,跟閱讀片面也有關系。這種情況在1992年以后發生變化,概念化的問題不那么嚴重了。這么一直寫下來,到1990年代后期忽然意識到詩歌應基于個人經驗。

      中華讀書報:這種“忽然”到來的意識,有什么契機嗎?

      張清華:詩歌和生命有關。這是最核心的。其它經驗都是次要的。三十幾歲時我有這種感受,但沒有悟透。很重要的原因,我一工作就是在高校從事教學和研究,這個角色極大壓抑了我對生命經驗的關注和敏感,張大了文化、思想甚至哲學方面的訴求。

      將近四十歲時,我對詩歌有了比較明確的理解,基本確立生命本體論的詩學觀。

      中華讀書報:您的《猜測上帝的詩學》,就是闡述生命本體論的詩學觀念。“上帝”有“詩學”嗎?

      張清華:我以為是有的。這當然是一個比喻,他比任何個人所主張的都要簡單得多,也堅定得多。這個詩學就是生命與詩歌的統一。這是最公平的,也是最殘酷和最難的,它區別出歷史上一切詩人的根本分野:一切平常的詩人,都只是用手、紙和筆來完成他們的作品,而偉大和重要的詩人則是“身體寫作”,是用他的生命和人格實踐來完成寫作。詩歌史的經驗印證了這個道理:一個不朽的詩人,他的人生與寫作永遠是一體和“互為印證”的。

      中華讀書報:您對詩人的理解和所有評論家不一樣。

      張清華:生命本體論的詩學就是永遠通過生命經驗談詩,或通過詩皈依到生命經驗之上。如此來理解時,突然發現一扇門打開了,所有的東西都能內在地讀懂了,而不僅僅是單個門的打開。

      我把詩人分成四個級別——這只是比喻的說法:偉大詩人,杰出詩人,優秀詩人,還有“假詩人”。最偉大的詩歌,必然是包含了詩人不朽的生命人格實踐的詩歌,像屈原、李白、杜甫……像19世紀歐洲的浪漫主義詩人,他們大都曾為他們的理想奮斗甚至付出生命;詩歌的最高形式應該接近于老子所說的“道”,“道”的原始形態也如柏拉圖所說的“理式”,它可以被“道”——但一說出也就不是原始的“道”了。詩歌的最高理念和標準,不是負載于某一個文本之中,而是存在于一切文本之中,是一切文本中所蘊含的規律、本質和規則。杰出詩人也都具有實踐性,都與命運有關,“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食指就是這樣的詩人,他用命運實踐了他的作品,用他的生命見證了詩歌的意義與內涵。這也是詩歌的奧秘,寫作只有在呈現了生命處境的時候,才會具有感人的力量。如果做不到這一點,就只是一般意義上的寫作者。

      中華讀書報:您認為詩人從生命人格實踐中應該要對自己有要求,您對自我有要求嗎?

      張清華:更多的是理性層面的暗示。我相信詩歌寫作的界面很寬,作為小詩人,我不可能試圖做一個圣者,但應該持守誠實,真實地表達情感和經驗,包括無意識經驗。

      我覺得自己后來寫得越來越好了,主要是作為寫作者和寫作本身匹配,我不再冒充一個文化角色去寫作,我希望成為徹頭徹尾的日常生活的經驗主體。我自感我的長詩最好的是《90年代敘事之一種》,就是帶著反思,還原到日常生活經驗,對小善和微惡加以分析,這就使詩歌有一種現實感現場感,真實地傳達了現實經驗,這也是寫作的一種本色狀態。

      中華讀書報:您說“寫得越來越好”,“好”的標準是什么?

      張清華:越來越誠實、真實了,越來越具有自我的分析性、具有自我意識的敏感度,越來越貼近真實的生命經驗,表達方面越來越注重細節,這是我忽然意識到的。

      所以很多評論家看到我的近作《二十四首詩》,認為更老辣些。我中和掉過于雅致和抒情的成分。過去零星地寫,都是有感而發,不小心就有了一些抒情——中年時期的寫作如果讓人看到不加節制的抒情是比較可恥的。

      中華讀書報:為什么?

      張清華:不成熟。到了一定年紀,成為“老男人”,如果還不加節制抒情,便是不成熟了,可能是因為提煉得不夠,處理得不夠醇熟純正,沒有把情感化開;當然,過于知性和觀念化也有問題,如果沒有生命本能的東西參與,詩便會枯澀。只有本能的、無意識地植入進去,作為催化劑,一首好的詩歌應該做到情感于內,無意識、經驗于外,觀念夾在一起。所以,如果你讀到我一首沒有觀念的詩,我便成功了。

      中華讀書報:您感覺評論家的身份對創作是一種障礙?

      張清華:我必須和職業作斗爭。寫作的意義,詩歌寫作能不能產生好的文本還在其次,重要的是矯正我的理論和研究工作帶來的職業鈍化,你對任何形象和藝術作品的處理都變成了職業化的處理,這種處理會顯得特別專業,但也常常會是舍本求末,把藝術本身丟掉了。

      中年生命經驗的老熟和頹敗

      中華讀書報:《中年的假寐》《枯坐》《飛蚊癥》等詩,深刻地描寫了中年的真實狀態。您認為自己“中年寫作”呈現出來的詩歌作品,具有哪些特點?

      張清華:最近十幾年我寫的都是中年主題的詩歌。中國詩歌有中年寫作的傳統,特別是杜甫、蘇東坡。通透、老熟、淡泊、曠達,百感交集、五味俱全。中年寫作是豐富的狀態,杜甫的《望岳》“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充滿青年時代的浪漫激情和雄心壯志,但杜甫最好的詩是中年以后,大家常談的《秋興八首》,是杜甫在南方和巴蜀時顛沛流離的生活,《登高》中“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這是人生最豐富、最內在的境界。

      關于中年寫作是有詩學意義的。中年不是說一個人的年齡和世俗意義上的油滑、世故,是指中年生命經驗的老熟和頹敗感,是美學的范式,這是根本。如果你接近或理解了杜甫的生命狀態、生命處境,那就是值得嘉許的境界,你能夠把人生的諸般困境和挫敗感與生命的智慧內在深化融為一體,就會出現一種別樣的境界。任何寫作都是源于生命的困境。詩歌寫作相當于從自己的主體變成他者,用他者觀照自我,“重新活一次”,并且凝固在語言中,這是寫作的真諦和根本動力。如果說詩歌有什么樂趣,就在于在詩歌中“又活了一次”,并且是“作為他者又活了一次”。

      中華讀書報:在您的詩歌中,寫了父親、母親以及童年記憶,您寫親情的同時,把親人和這個世界聯系起來,這就使親情的意義得到更深入的擴展。

      張清華:和我的生活經歷有關。我的童年跟著奶奶和外婆生活,對鄉村有一種天然的親和,生命經驗的核心地帶就是以鄉村以故鄉的記憶為根基建立的,這一點在城市里長大的孩子不會理解。村莊、土地、莊稼、鄉村自然成為我生命記憶的根基,故鄉的柳樹、那錯落的低矮房屋、原始的居住群落……你在日常生活中的某個場景、某個生命的處境觸發你,試圖進行處理的時候,立刻就回到了那個鄉村的原型。

      中華讀書報:您寫詩改得多嗎?

      張清華:反復改。寫完一般放一段時間,有了距離,詩歌變成他者,或自我變成了讀者再去改。改的過程就是冶煉回爐,全部化掉,重新塑形,重新編織。

      這當然是無意識的,不是作為一種自覺的原則。寫詩必須得寫順溜了,寫到滿意為止。寫作是一件奇妙的事,有的詩可能不需要改,它突然出現,就像神靈附體,這種感覺太美妙了,語言不受你支配,突然涌現。可能無意識狀態下寫的詩反而更有意思;有的詩寫的時候如臨大敵,正襟危坐,道貌岸然,未必會寫得滿意。

      我最近研究海子,他特別追求“涌現”,這當然不是他發明的,海德格爾也曾經說過“涌現”。

      海子是最后一個詩歌烈士

      中華讀書報:您之前寫過海子的評論,為什么又開始研究了?

      張清華:我覺得當代詩人中海子比較重要,他是最后一個詩歌烈士,他是用生命寫作,全身心投入。他只作一件事情。他不是以一個思考者、一個學者、也不是以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身體去寫作,他是化身為“先知”來寫作。只有抵達了先知的狀態,才能說出超越世俗話語的語言。

      中華讀書報:評論和被評論達到一種精神的契合才能更好地理解詩人。您是從什么時候關注海子?

      張清華:1997年第一次看到海子詩全編,我才開始比較系統地閱讀和關注海子。我寫了《在幻象和流放中創作了偉大的詩歌——海子論》在1998年發表,那時候只是覺得海子寫出了大地和死亡,后來我越來越覺得海子是作為精神現象學的詩人,他是可以構成特別復雜的精神現象。我后來是陸續在課堂上講到海子,還打算寫一部《海子六講》。

      中華讀書報:二十年后又深度解讀海子有契機嗎?

      張清華:我覺得海子很重要。海子有多面性,可以作為青春的文本,可以作為精神現象學的文本,也可以作為復雜的對象來研究。多年前讀海子的時候,總感覺到有大量類似泥石流狀的不可化解的成分,一些荒僻生硬的詞語、過度奇崛突兀的修辭使人望而生畏。現在再度進入,這種感覺已經消失殆盡,所見竟然盡是鉆石般的光彩潔凈和澄明剔透。偉大作品的確具有恒久的生長性,即使詩人離世多年,他的語言也仍有新鮮和旺盛的生命。

      還是踐行生命本體論的詩學的思想,我希望在詩歌研究中貫穿生命本體論的詩學觀這樣一個核心。這也是《猜測上帝的詩學》的觀點,假如上帝有詩學,定是知人論世,了解詩人的內心,他的痛苦、他的生命實踐,他一定會根據這些理解觀照他的詩,從文本到人本或從人到文本,交互置換返回這樣的關系,他一定會讓付出了巨大代價和巨大痛苦的詩人獲得更多。這樣一個思路,使我的詩歌研究變成對精神現象的研究,對人的研究、對神性、對語言和對思想狀態的研究,說到底是哲學式的研究。這就和一般的詩歌解讀劃清界線。我試圖抵達這樣的一個境界。

      因此我會選擇一些重要的詩人,食指、海子,也可能選擇更多,有精神現象學意義的詩人。

      必須找到思的語言

      中華讀書報:有著詩人和評論家的雙重身份,是否寫詩的時候更超拔一些?

      張清華:角色固化難以覺察。每個人都有堅硬的外殼,都有慢慢形成的職業經驗。如果沒有警惕,慢慢會變得不可救藥。借助某種習慣或角色置換,保持自我的分析和反思是很必要的。孔夫子講,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就是經常置換角色;孟子講慎獨,也是設定他者對自我的一種警戒、審視,對自己有所約束。這是修養。我不認為做得有多好,是希望自己有這種自覺性。

      中華讀書報:您說過,自己對語言有一種“苛刻和病態的愛”,為什么?您從中獲得了什么?

      張清華:語言是特別難談的,海德格爾討論語言的時候,是把詩,語言和思擱到一起談,思是“我思故我在”,笛卡爾說的“思”,不是指思想的結果而是指思想的狀態,是實踐,是過程。思和言同在,言如果離開了主體的思就沒有根基,言是其表,思是其里,表里同在,不可能只有表沒有里。

      檢驗語言要看有沒有思的品質。大部分人使用語言是習慣的滑行,沒有摩擦。有些人的詩有韻律,也很高雅,但沒有任何及物性,就說明思不在。我對這樣的語言保持警惕。我不能使用業已死去的語言的空殼,也不能使用被世俗、專業打磨得非常光滑的語言。這種語言怎么實現,必須保持一個主體思的品質,詩是在遠方召喚,詩言思或者思言詩是一種抵達。我試圖達到的狀態,是語言以思的狀態抵達詩的境地。

      語言必須有一種及物性,不能沒有及物性,就是在主體和客體之間必須有清晰的關聯性。詩歌寫作也許并不成功,但挽救了我的評論文字,使我的文字有詩意——我也是這樣要求自己。曹丕說得對,文以氣為主,氣是神秘的東西,既是思想又是形式又是結構又是語言,修辭韻律化為一體,無形又有形,好的文章蕩氣回腸。批評文字也是如此。有文氣的文字是酣暢淋漓的,思想和語言是融為一體的。最好的文字是火山噴發,鉆石是在火山噴發中形成的。

      中華讀書報:寫詩的時候有具體的偶像嗎?您喜歡怎樣的詩人?

      張清華:我年輕的時候,最震憾的是讀到莎士比亞的戲劇,我認為那就是詩。莎士比亞的戲劇矯正了我對浪漫主義片面的熱愛,莎士比亞無比豐富復雜和接近真實。后來我覺得比較適合我趣味的詩人,都比較復雜,比如俄羅斯的詩人茨維塔耶娃、帕斯捷爾納克我喜歡,但我更喜歡另外兩種,荷爾德林是有神性的質樸,再一種就是博爾赫斯式的無比通透的智性,俄羅斯多出勇士或義士式的詩人。勇士的、先知的、智者的……各種各樣的詩人都是我學習的對象。

      余華和莫言

      中華讀書報:在您的學術研究中,對詩人研究的一個重要特征是做了很多對話。對話對研究有多大幫助?

      張清華:在《猜測上帝的詩學》里,我對舒婷、顧城、梁小斌、林莽等都做了研究,但我寫的文章不是談論文本,而是把他們的遭遇經歷和文本聯系起來,做了一些訪問和對話。

      對話能解決你的一些困惑,或把零散信息串聯起來,但要學會依據對話從中辨識,理性和分析很重要。包括盧梭的《懺悔錄》。任何人的回憶都是靠不住的,都是按照對自己有利的原則處理。從精神現象學和分析學的角度,所有人的記憶都是選擇性的,人對不斷地修改記憶有一種樂趣。寫作也是對記憶的喚起和再創作。

      中華讀書報:是什么樣的機緣讓您走上評論道路?看了您很多的評論,能感覺是下了很多功夫的。比如評余華的作品,除了細讀文本,還劃了表格具體分析,不知道現在還有多少評論家愿意下這樣的功夫。

      張清華:評論和詩歌創作,兩只筆并行不悖。有人認為感性思維和理性思維是分開甚至是對立的,其實不是,感性和理性糾纏或共生在一起,是文學的狀態。余華哲學思維能力特別強,又是一個化觀念為形象的作家,把人間萬象和人生百味交雜安置到幾個人物身上,他的作品就有了寓言性。寓言必須是特別簡練的,寓言有兩種,一種是尼采、海德格爾、叔本華式的,一種是中國典籍里的哲學語言,莊子、韓非子、淮南子。余華和卡夫卡、博爾赫斯等簡約的作家很接近,這一點不是很多人能意識到。

      我認為我是讀懂、讀透一個作家才寫。我從1992年研讀余華,讀了十年,寫了《文學的減法:論余華》,從敘述的辯證法開始,從主體的道德的角度對談論他,把一些流行的話語覆蓋了。當時余華看到很吃驚,多年后認識了他才說,覺得我讀懂了他,寫他寫到點子上了。寫莫言也是如此。

      中華讀書報:莫言獲得諾獎時,您也成為關注的焦點之一,是因為早十年前您就預言莫言可能獲得諾獎。對于多數作品,您都有較為準確的判斷?

      張清華:我在1991年寫的第一篇評論,便是論莫言的,2003年寫了一篇《敘述的極限——論莫言》,有三萬多字。莫言是極具感性和民間性的,有對歷史正義的追求,這是他的一個高度,他的腦子里模模糊糊有一個魯迅,馬爾克斯和福克納的敘述方法,泥沙俱下、原始蒼茫的話語場域或方式對他有一種巨大的感召,他是一個從鄉村出發、背著土地賦予他的故事,攜帶著土地原始的記憶向遠方出發的一個跋涉者。他不是一個朝圣者。他身上沒有圣人氣質,但有反抗者的氣質。余華則是典型的現代主義者。

      中華讀書報:概括一下自己的評論有何特點嗎?

      張清華:首先是精神對話,其次是我希望能夠和原作是匹配的。如果不能,也許是我能力沒達到。這一直是我的一種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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