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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文學教育的突破口和著力點在哪里
      來源:光明日報 | 張堂會  2022年06月15日12:57

      文學作品負載著作家深沉的生命意識,匯聚了不同民族的文化精華,在提升人們的思想境界、塑造美好品格、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方面發揮著重要的精神引領作用。中華民族自古以來就高度重視文學的教育功能,有著深厚的詩教傳統。孔子說:“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魯迅說:“文藝是國民精神所發的火光,同時也是引導國民精神的前途的燈火。”“七一勛章”獲得者張桂梅深愛小說《紅巖》,在江姐身上汲取了獻身鄉村教育的意志和力量。《紅巖》創造了一個出版史上的奇跡,60多年來發行量高達上千萬冊,已經化作一座不朽的豐碑刻印在不同年代讀者的心中,激勵著一代又一代讀者奮起前行,充分彰顯了文學教育的巨大魅力。

      當下的文學遭遇不小的挑戰,在新媒體沖擊下,傳統文學期刊訂閱量不容樂觀,傳統文學的忠實讀者不如以往。信息以幾何級式爆炸增長,泛知識內容高速生產,圖文媒體形態成為趨勢,人們的注意力很難集中于形式單一的文字,圖像時代改變了文學教育的模式。如今,深度閱讀逐漸在流失,一批線下實體書店經營困難。中小學階段,一些孩子被僵化的語文教育敗壞了文學的胃口,同時還沉迷于各種電子游戲。即使是在高校的文學課堂中,生搬硬套理論術語去肢解文學的現象也頗為普遍。由于背離了文學審美教育的初衷,不少大學生喪失了通過文學探究現實生活的興趣。這些都促使我們去思考如何探索一條適應當下社會發展的文學教育新路徑,努力尋找強化文學教育的突破口和著力點。

      回歸文學本身,充分張揚文學的感性經驗

      文學教育要回歸文學的初心,用感性的方式去對待文學。文學教育在整個學校的育人體系中并不缺乏,全日制大中小學都有相應的文學課程,可為什么越來越多的學生對文學失去了興趣?

      中小學階段本是一個人接受文學教育的最佳時機,但一些孩子無暇顧及與分數無關的文學審美能力。語文教學改革與教材建設中強調整本書閱讀,著眼于擴大學生閱讀面,增加閱讀量,培養學生廣泛的閱讀興趣。其本意在于扭轉語文課堂弊端,走出從主題思想、段落大意等方面拆解文學作品的非文學教育模式,但現實中常常由于課時和學業壓力而被忽視。

      在大學文學課堂上,文學課越來越偏重于知識論和工具理性。在現當代文學研究生復試過程中經常遇到這種情形:接受面試的學生隨口就能說出一堆深奧的名詞術語,嫻熟地運用西方宏大理論和話語體系來解析文學,可一旦讓他們談談某一作品的具體細節,哪些地方最能打動他們,學生竟然無話可說。個中原因很多,比如各種公共課不斷擠占文學課程的教學時數,為了完成既定的教學大綱任務,老師往往突出文學史線索的教學,而忽視了具體作品的講解與賞析;在嚴峻的就業壓力下,學生忙于各類證書的考試,沒有多少時間去閱讀大部頭的文學經典。長此以往,學生掌握的只是一種話語理論知識,磨滅了對文學的敏銳感受力,喪失了對文學的欣賞能力。

      因此,文學教育迫切需要回歸文學本身,充分張揚文學的感性經驗,讓學生直面文學所描繪的那種原初的生活境遇,找回自己本真的天性。

      適度增加當代文學內容,為當下文學教育提供源源不斷的活水

      文學教育要與當下的生活打通,中學語文教育適度增加當代文學的教育內容。目前,中學生除了知道一些與升學相關的文學讀本外,其他大量的當代文學經典很少有時間去了解與閱讀。中國當代文學聚焦時代發展,與社會發展進程同頻共振,反映中華民族在當代的集體精神影像,并且擁有了豐碩的創作成果。中學語文教育與當代文學存在脫節的現象,中學語文教材中很少涉及當代文學內容,當代文學的創作成就并沒有在中學語文教育中得到應有的體現。大多數中學生只知道路遙、余華等幾個有限的當代作家,這折射出當代文學研究與中學語文教育理念之間的巨大鴻溝。有學者直言不諱地批評,中學語文教育仿佛有意筑起一道高墻,將當今繁榮的文學時代和它炫目的創造成果拒之墻外。

      當代文學可以讓學生真切地認識自己所處的時代,當代人不讀當代作品,就可能找不到現實的精神根基,有一種仿佛生活在別處之感。人文精神的培育很大一部分來自中學語文教育。語文教育除去工具性和知識性教育之外,本質上還是一種文學教育。21世紀二十余年來,接受中學語文教育的學生,有很大比例只會按照語文課堂上那一套程式化思路去閱讀文學作品,這制約了他們對文學作品的審美興味,視語文學習為負擔,以至于將來即使面對一大堆珍饈佳肴式作品,也感覺索然無味。

      當代文學批評家要在文學教育方面有所擔當,目光下移,關注當下的中學語文教育現狀,主動介入當下文學批評實踐,鑒賞、品評、遴選出當代文學經典,積極向中學語文教育推介,讓更多年輕讀者閱讀到當前最好的文學作品,讓他們品嘗到最美好的文學佳釀。這樣可以給當下文學教育提供源源不斷的活水,同時也給當代文學學科自身注入新的活力。

      駐校作家制度可以讓大學生近距離接觸作家,形成文學在場感

      高校的文學教育尤其重要,這是文學教育中重要一環,也是文學教育最終顯現成效的階段,關系到整個民族人文精神的塑造。一些學生將來要從事基礎教育工作,身上肩負文學教育的特殊使命。而當下高校文學教育有些脫離現實,許多大學生除了學習有限的一兩本教材之外,很少涉及新世紀文學,這使得許多學生對于當下生活產生嚴重的疏離感,影響了當代文學教育的進一步普及與深化。為了彌補這一缺憾,高校有必要推進作家進校園制度,讓學生保持對當下文學的興趣與熱愛,培養更多的青年文學人才。

      目前,莫言、蘇童、畢飛宇、王安憶等一大批實力派作家進駐高校,帶來了高校當代文學教育的新景觀。長期以來,“中文系不培養作家”似乎是一句至理名言。然而時移世異,當前中國文學的創作語境已經發生重要變化,文學寫作不再是那些“天才”的專利,網絡給更多作者提供了發表機遇,激勵一大批文學愛好者走上文學創作的道路。文學創作的既定規約和技巧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無師自通的,沒有相應的專業化訓練,想成為一個好作家非常困難。駐校作家制度可以讓大學生近距離接觸作家,形成文學在場感,獲得一種不同尋常的校園文化體驗。

      畢飛宇在母校揚州大學以“小說沙龍”與“小說課”等多樣化的方式開展文學教育,就小說的情節、人物、邏輯及時空關系展開論述,逐字逐句點評學員的創作。他將小說創作比作打羽毛球,運動員每打完一球都必須回到場地中心,否則無法統籌全局,難以應付打到球場偏遠角落的球。小說創作也是如此,作者必須認真謀篇布局、統籌時間和空間,從而避免時空混亂的弊病,使小說脈絡清晰、通順易讀。這種精辟分析與闡發在小說課堂上隨處可見,不是每位大學老師都能講出來的泛泛之談。

      其實,作家在大學課堂講授文學創作由來已久。比如,沈從文在西南聯大開過“各體文習作、創作實習和中國小說史”三門課,后兩門還是選修課,汪曾祺說自己都選了,這對他的文學生涯產生了重要影響。當代作家進課堂可以有效彌補大學文學教育的不足,改變大學文學教育的現狀,加強作家與高校之間的密切聯系,促進創作實踐與課堂教學有機結合,促使高校文學教育與人才培養落地生根。

      構建一個全社會廣泛參與的、立體的文學教育網絡

      文學教育是一個系統工程,當下是一個媒體融合的時代,有必要充分利用新媒體技術,包括影視、微信、微博、文學網站等各種平臺,進行立體化的文學教育,充分調動全民參與文學教育的積極性。

      電視劇《人世間》的熱播,帶動了梁曉聲同名小說的暢銷與文學普及;針對當下快節奏的生活方式,復旦大學中文系陳思和教授利用音頻形式傳播文學,在網絡平臺領銜策劃了“文學課”,收聽者達到1500多萬人次;一大批喜愛汪曾祺的普通粉絲聚合在一起,組織成一個讀者公共空間“汪迷部落”,通過舉辦線上線下的主題式文學活動,有力地推動了汪曾祺作品的解讀與傳播。

      此外,還有必要積極調動各種社會資源和力量,諸如舉辦“文學之鄉”的評選,舉辦各種類型的文學周、詩歌節和文學評獎活動等。這些舉措在培養造就一大批文學人才的同時,也營造一種全民閱讀的文學教育氛圍,構建一個全社會廣泛參與的、立體的文學教育網絡。

      (作者:張堂會,系揚州大學文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