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外衣下中國移民家庭中的母女關系 ——簡評《瞬息全宇宙》
美籍華裔婦女秀蓮(Evelien)原就舉步維艱的生活在老父親壽宴這一天瀕臨崩潰。不僅要忙著操持父親壽宴的大小事務、應對叛逆期不愿回家的女兒喬伊(Joy),還要去稅務局處理繁雜的稅務問題,否則自己苦心經營多年的洗衣店就將面臨關門。就在秀蓮推著父親的輪椅進入稅務大廈時,身旁一直唯唯諾諾的丈夫韋蒙德(Waymond)竟似換了一個人,聲稱自己來自另一個宇宙,此次來找秀蓮,就是希望秀蓮和他一起對抗魔王,阻止黑暗勢力吞噬所有平行宇宙。
電影劇照
以上情節出自最近上映的高分美國科幻電影《瞬息全宇宙》。隨著電影故事推進,秀蓮了解到,在自己生活的宇宙之外還存在著多個平行宇宙,他們每做一個選擇就會有一個新的平行宇宙產生。在多個平行宇宙中,存在著一個原始宇宙——阿爾法宇宙(Alphaverse),是所有平行宇宙的源頭。阿爾法宇宙中的秀蓮(以下簡稱阿爾法秀蓮)是位事業有成的科學家,她發明了一種空間跳躍技術,使得阿爾法宇宙的人,可以將意識傳輸到另一個平行宇宙中的自己,獲取另一個自己的技能、記憶和情感。然而不幸的是,阿爾法秀蓮慘遭魔王殺害,已經死去。于是,阿爾法宇宙的韋蒙德利用空間跳躍技術,逐個宇宙查找能夠對抗魔王的人,秀蓮必須與他一道,拯救世界。
然而,意想不到的反轉來了。秀蓮驚訝地發現,魔王正是自己的女兒喬伊。原來阿爾法秀蓮研究空間跳躍技術走火入魔,竟然在自己的女兒,即阿爾法宇宙的喬伊(以下簡稱阿爾法喬伊)身上做實驗。實驗很成功,阿爾法喬伊獲得了無窮盡的能力。但是她也因此看透了所有平行宇宙的事情,陷入精神荒蕪和虛空。于是,阿爾法喬伊尋遍各個宇宙的秀蓮,只為找到一個能和自己共情,理解自己精神困苦的母親。最后,阿爾法喬伊找到了秀蓮,與之和解。世界危機解除。
拋開《瞬息全宇宙》并不太新鮮的科幻設定——平行宇宙,電影內核仍是熒幕上經久不衰但常看常新的人文母題——中國移民家庭下的親子關系。在這部電影之前,已經有一些作品探討過這一話題,如同樣上映于2022年的奇幻動畫電影《青春變形記》(Turning Red),再如2015年開播的美劇《初來乍到》(Fresh off the Boat),以及1993年的電影《喜福會》(The Joy Luck Club)。從這些影視劇作品中不難發現,控制欲過強的母親、唯唯諾諾甚至隱形的父親,以及因為在美國長大, 思想更加美式的子女,這些形象似乎已經定格在了中國移民家庭中。《瞬息全宇宙》的人物也難逃這幾個既定范式,但不同的是,電影在強化人物既定范式的同時,也為中國移民家庭親子關系這一母題提供了新鮮視角——子女的存在主義危機。
存在主義是一個探討人類生存意義的哲學流派,存在主義危機是依附于存在主義哲學的世界觀,使人在生活中倍感虛無的一種危機。影片中的阿爾法喬伊正是存在主義危機的最佳代表。阿爾法喬伊在阿爾法秀蓮的強迫實驗下,被動掌握了空間跳躍技術,從而可以自如往來于各個平行宇宙,她由此得知了自己全部的人生經歷,看透了人生,由此產生了對生命意義的疑問。她深感人生空虛荒誕,又苦于無法發泄,一度想要自殺,制造出了能夠毀滅整個世界的黑洞。然而正如存在主義哲學家阿爾貝·加繆(Albert Camus)在《西西弗神話》(The Myth of Sisyphus)中指出的那樣,即便自殺,這種人生的荒誕虛無感也無法消失。阿爾法喬伊因而在多個平行宇宙中不斷穿梭來回,想要找到一個能理解自己的母親,然而多數平行宇宙的母親都無法滿足阿爾法喬伊的愿望。幸運的是,秀蓮拯救了阿爾法喬伊的生存主義危機。秀蓮的方法很簡單,她真心接受生活的荒誕,承認人生的虛無,接受阿爾法喬伊身上的種種不完美,愿意讓阿爾法喬伊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阿爾法喬伊釋然了,電影中的危機就此解除。導演也借秀蓮之口,為現實生活中同樣飽受存在主義危機之苦的人們,提供了一種解決方式:承認人生的荒誕,接受生活原本的面目,與自己和解。這種和解不同于心靈雞湯,并非讓人重燃對生活的熱愛,而是在接受生活本就不完美這個事實后,努力生活。這一點和加繆的觀點如出一轍,加繆認為,人生的意義就在于對抗人生的虛無。
而這種加繆式的方法,也成為緩解移民家庭之中母女緊張關系的解藥。影片中的宇宙浩劫,既是母女關系引發的,也是因母女關系解決的。阿爾法秀蓮是典型的中式家長,對女兒要求過高,而在經歷種種之后,終于學會了接受女兒與自己截然不同的價值觀。秀蓮的這種態度,使之不同于同類型影視劇中的中國家長。以往影視劇作品中,對于親子關系的轉變總是稍顯潦草,比如和影片同年上映的《青春變形記》。比起虎頭蛇尾的《青春變形記》,《瞬息全宇宙》借助平行宇宙的設定,較為細膩自然地完成了母女關系轉變,秀蓮既不像從前那樣想要控制女兒的一言一行,也并非完全贊同女兒的生活方式,只是放手讓女兒獨立成長。
除了在片中插入存在主義的哲思外,影片特效華麗,尤其值得稱贊的是片中喬伊的裝扮,每一場的造型都不一樣,華麗異常、與眾不同。當然,影片并非十全十美,開頭過分快速的轉場、稍顯凌亂的剪輯,很容易讓不熟悉科幻題材的觀眾看得一頭霧水。但是,瑕不掩瑜,影片出色的故事情節、天馬行空的想象力、較為真實的人物形象以及傳達的精神內核,都足以讓該片在今年最佳科幻電影甚至最佳電影當中占據一隅。
作者:許伊珉,澳大利亞新南威爾士大學人文與語言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