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長篇報告文學《獨龍春風》的問世，是我國獨龍族民眾生活中的一個重要事件，意味著這個位于祖國西南邊陲、人口只有數千的少數民族有了一部詳細記載自己整個近現代歷史的生動厚重的文學著作。

做出這一杰出貢獻的是布依族作家潘靈和漢族作家段愛松。兩位云南作家懷著對兄弟民族摯愛的深厚感情和強烈的社會責任感，沉著選擇了這一重大命題，奉獻出常人難以想象的巨大投入，前后花費多年時光，查閱浩如煙海的文字資料，先后多次深入邊僻神秘的獨龍江地區進行田野調查，經過反復討論構思和寫作修改，終于向世人呈現出這部價值不尋常的作品。

這部45萬多字著作的首要價值自然是人類學、民族學、歷史學價值。盡管自古希臘希羅多德的《歷史》和中國司馬遷的《史記》以來的2000多年里，無數作品里記載了世界上無數民族的生存、繁衍與發展狀況，關于獨龍族狀況的講述卻比較稀少，這與該民族長期處于原始社會、缺乏文字工具相關。但獨龍族人民與其它所有民族同樣具有悠久歷史文化，他們自“直過”進入社會主義社會以來，70多年里由生產方式到生活方式發生的滄海桑田般的變化，更帶來人類發展史上罕見的奇觀。新中國成立以后特別是改革開放后，相關文史書籍開始陸續出版，但內容最為詳盡的集大成者當屬現在的《獨龍春風》，因而，兩位作家此次寫作獲得的圓滿成績令人感奮。

作者搜集到了獨龍族較早為外界知曉的狀況，向人們展示了這個曾與世隔絕的民族獨立生活在獨龍江河谷、以“刀耕火種”方式頑強生存的情景。那時，“男人一副藏式穿戴；女人披著兩片布，一條圍在腰間，一條從左腋下穿過來，在右肩上打個結”。重要的是，作者較為具體地描繪了這個民族的傳統性格，他們善良勇敢，溫和有禮，淳樸待人，舉止優美，勞作敏捷，內部和和氣氣，互相幫助，有著原始的宗教信仰和卓絕的生存能力。在外界壓迫下，他們進行著堅韌的抗爭，如曾舉行過三次大起義，組織隊伍有力打擊了剝削者的囂張氣焰，也曾參加過與英國侵略者的英勇戰斗，捍衛了國土的安全。這些借助文學手段的如實寫照，最大價值是較為完整地塑造了獨龍族人民的民族形象，對獨龍族人民是一種熱情的貢獻。

由于獨龍江流域的特殊地理環境，獨龍族兄弟曾長期處于封閉自守狀態，亟待打通外界，獲得朝前突破和發展的機遇。《獨龍春風》的醒目內容之一，便是具體書寫了近代以來陸續進入獨龍江地區了解、溝通和影響獨龍族民眾的有識之士們。如法國探險家亨利·奧爾良，于1895年深入原始部落，與獨龍人友好相處，將自己的親身見聞公諸于世，引起世界的關注。滿清官員夏瑚于1908年被委派巡查獨龍江流域，幫助獨龍族民眾減緩了長期遭受的欺壓，后呈送《怒俅邊隘詳情》報告。民國初期，“怒俅邊務委員會”副委員長何澤遠率殖邊隊到達貢山，實行“開籠放雀”政策，強令解放奴隸，積極修葺道路，組織發展實業，抗擊英軍。后李根源、尹明德等知名人士和官員也到達獨龍江地區考察，為研究獨龍族群積累了寶貴的原始材料。今天看來，所有這些事件經過，構成獨龍族近代以來歷史上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有些則對獨龍族生存狀況的改變產生了深遠影響。將它們發掘出來，進行細致梳理和系統記錄，是本書顯著的價值，難能可貴。而作者能夠基于唯物史觀，對于這些人物的歷史作用給予客觀和中肯的評價，也具有積極的思想意義。譬如，李根源、尹明德等人留下的原始素材，就為新中國成立后，中緬雙方正式勘測劃界，提供了珍貴的參考資料和文字依據。僅憑于此，《獨龍春風》也無愧為一種典籍。

當然，全書的重點，更在于記錄下全國解放后，在黨和政府的關懷下，獨龍族人民獲得的新生。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新中國成立后的第二年，中央即派出民族訪問團來到云南，為包括獨龍族在內的各族人民帶來親切的問候。第一批派駐獨龍江的干部們，即開始幫助獨龍群眾學習開田種稻，完成了從原始社會到社會主義社會過渡最核心的農耕方式的轉變。1952年，周恩來總理在接見各民族代表時親自為獨龍族命名。同年，獨龍江區公所提出并破天荒創辦該地第一所小學。1956年，費孝通帶領的調查組進入貢山，完成了《獨龍族簡介》《貢山縣四區獨龍族社會調查》等考察成果，使黨和政府對獨龍族的各項幫扶政策，有了更加精準的針對性和前瞻性。1965年，在黨的領導下修通了人馬驛道，使馬幫開始能夠進入獨龍江地區。1998年，云南省委書記令狐安自貢山步行入密林、蹚溪水長途跋涉進入村寨，看望獨龍族群眾，提出了改變獨龍江地區經濟社會面貌的思路。1999年，獨龍江公路通車，結束了中國56個民族中唯一居住地不通公路的民族的歷史。2014年1月，習近平總書記復信獨龍族老縣長高德榮等，祝賀高黎貢山獨龍江公路隧道即將貫通，希望獨龍族群眾早日實現與全國其他兄弟民族一道過上小康生活的美好夢想。2015年1月，習近平總書記專門接見了獨龍族干部群眾代表，并指出：“全面實現小康，一個民族都不能少。”2018年，獨龍族在怒江州率先實現整族脫貧（在全國28個人口較少民族中也率先實現了整族脫貧）。習近平總書記再次回信，勉勵獨龍族鄉親們“脫貧只是第一步，更好的日子還在后頭。”而今天的獨龍族鄉，家家有新居，戶戶有新業，人人有社會保障，好日子越過越興旺。由解放前只有兩人會說漢話，到現在培養起3位博士、大量碩士和本科、大中專畢業生，實現時代性飛躍。作者清清楚楚地講述著所有經過，既敘述重大事實，也不放過對相關事件的發掘考證，烘托出真切的歷史氛圍。如對德高望重的軍旅作家馮牧經歷的描繪，他曾先于令狐安在1974年徒步深入原始森林，穿越古老棧道，來到獨龍江巴坡，沿途見聞，甚為奇異，當時景象，也被作者加以細心復述，于是構成另一時期獨龍生活場景的具象寫照?？梢哉f，兩位作者完全繼承了先輩作家的探索精神，遂使他們能夠于今日奉獻出這部獨龍《史記》。作品介紹到國外去，也會使國外受眾信服地意識到，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新中國，是如何高度重視少數民族的生存權與發展權，給他們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

《獨龍春風》兼具文獻性和文學性，兩者之間均衡有度，相得益彰。不僅史料詳實，論說有據，且色彩豐富，意象活躍。作品一開篇不是從頭道來，而是直接切入1950年冬云南召集各民族代表開會場景：因缺少衣著，兩位獨龍族代表上身僅穿單薄的麻布褂，下身只有短褲，蹲在寒風中打著哆嗦，引起眾人矚目，主辦方忙安排幫他們更換上中山裝。這一特寫，既道出獨龍族當時的尷尬處境，也頓時吸引住讀者注意力，表現出報告文學的獨到風格。此后，文本中常插入倒敘，打破線性敘事線索，活躍閱讀氣氛，并使通篇保持在既文采飛揚，又不過分渲染，節奏明快，條理清晰的語境中。這是出于作者具有較豐富創作經驗，在筆端自有分寸把握的效果。

正由于如此，人們讀《獨龍春風》，不僅能夠詳細了解獨龍族歷史，也能夠留下大量關于獨龍族生活的形象感受。其中最鮮活的是人物形象，如族內第一個接受漢文化教育、后來擔任貢山縣縣長的孔志清，主動申請調回獨龍江任教，后來也擔任貢山縣長的高德榮等，他們成為最先被人們牢牢記住的獨龍族真實人物。此外，人們讀《獨龍春風》，往往有身臨其境之感，作者長于描寫狀物，每遇值得生發之處，有意停下來細加點染，使讀者能夠盡興領略沿途景色、異域風情。對于書寫神奇的獨龍族歷史與現狀的一部作品來說，此類文筆再恰當不過。

應該向潘靈和段愛松兩位作者致以敬意，他們為人們帶來的是深切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