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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自然文學的重要價值及其現代轉型
      來源:文藝報 | 牛學智  2022年04月22日08:38
      關鍵詞:自然文學

      自然文學為何越來越受關注

      什么是自然文學呢?自然文學不是自然主義文學,而是生態文學。一言以蔽之,以自覺的生態意識反映人與自然關系的文學,就是自然文學。自然文學強調人對自然的尊重,強調人在保護自然方面的責任和擔當。自然文學關注的不是自然本身,也不是自然背景中的人,而是人與自然的關系。正如作家李青松所論述的,這種關系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是自然對人類的影響(物質、精神),另一方面是人對待自然的態度,人在自然中的行為。(李青松《自然文學的使命和境界》)

      今天,我們為什么尤其需要自然文學?

      其一,經濟上,進入現代以來,經濟的發展、財富的增加成為全世界各國的共同追求,經濟主義價值觀成了全球的流行導向,人與自然、人與環境乃至人與人的關系持續惡化,乃至到了自然周期性報復人類的地步。提倡自然文學,雖然不至于有立竿見影的作用和力量,但起碼會喚醒人們注意,自然的破壞力有時候恰好是人對自然的惡劣態度造成的。

      其二,文化上,一直以來至少有兩種突出的文化態度,強有力地左右著我們對自然的態度。一是古典浪漫主義態度,強調天人合一、物我兩忘,并由此衍生出敬畏自然、跪拜自然的泛神論色彩的自然觀。它強調人在自然中要渺小如塵埃,乃至于提倡人在自然面前不應該有主體性。二是主張人定勝天的主觀戰斗精神,認為必須把自然改造成人所想要、所希望的樣子。這勢必導致人們干出一些違背自然規律的事情來,人被打造成了自然的對立物和對抗物。這兩種文化觀都存在一定的問題,但它們卻異常強勁地鑲嵌在我們的腦組織中,影響甚至左右著我們與自然的關系。提倡自然文學,通過正常狀態的人與自然的和諧關系,可以告知人們,常態的人性,就是常態的人與自然的關系。

      其三,文學上,我們有一段時間特別強調文學的自律性,認為文學的不自由是因為它受政治思維的過多束縛。但當文學走出政治思維之后,卻又陷入了個體本位的私人主義空間,文學變成了個人傾吐欲望、彰顯潛意識的渠道。在這樣的狀態下,人們找不到生存坐標,找不到歸屬感。提倡自然文學,可以讓作家們以生態問題為切入口,關注此時的社會人生,更好地擺正人與自然的關系、人與人的關系,再度深入思考人何以為人的文學母題。

      既有自然文學給我們的價值啟示

      20世紀之前的西方自然文學有著濃郁的理想主義色彩,其作者對自然持樂觀進取的態度,希望從中尋求個性的解放、文化的根源和精神的升華,但是他們的思索與寫作的著眼點仍限于自然與自我的范疇。到了20世紀,隨著諸如約翰·巴勒斯、約翰·繆爾、瑪麗·奧斯汀等作家的出現,自然文學才展開了一個更為廣闊的前景。這時的自然文學開始展示自然與人類的關系、人類與生態的和諧。

      首先,從理念上來說,自然文學放棄了以人類為中心的觀念,提出了旨在倡導人類與自然和諧共處的“土地倫理”。利奧波德寫作的《沙鄉年鑒》就是如此。作者以一個生態學家的學識,講述了土地金字塔、食物鏈等原理,說明人類只是由土壤、河流、植物、動物所組成的整個土地社區中的一個組成部分。在這個社區中,所有成員都有其相應的位置,都是相互依賴的。他要人們“像山一樣思考”,即從生態的角度,從保持土地健康的角度來思考,培養一種“生態良心”。

      其次,自然文學滲透著強烈的“荒野意識”。在自然文學中,對荒野的看法和認識貫穿始終。愛默生指出:“在叢林中我們重新找回了理智與信仰?!彼罅_聲稱:“只有在荒野中才能保護這個世界?!奔s翰·繆爾認為:“在上帝的荒野里蘊藏著這個世界的希望?!崩麏W波德把從荒野中得到的精神享受,視為一種比物質享受更勝一籌的高質量的生活,是一種像言論自由一樣不可剝奪的人權。愛德華·艾比則把荒野視為用以對抗文化的瘋狂行為的緩沖地帶。就理性而言,荒野是人類的根基,是使現代人意識到他與自然界關系的提醒物。只有保持土地的健康,才能保持人類文化的健康。就感性而言,荒野寄托著一種情感,是人類的精神家園,因為心靈格外需要野生自然的滋潤?!皩庫o無價”或許是身處物欲橫流的現代社會中的自然文學作家對“荒野意識”最精辟的詮釋。

      國內也有很多的作家進行自然文學的寫作。特別是近些年來,隨著環境問題受到更多的重視,很多作家(特別是報告文學作家)介入生態題材寫作。我更想提及的是,徐剛、韓少功、劉亮程等人。他們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自己本身切切實實與自然融為了一體,生活在自然之中,像梭羅一樣營造著他們的“木屋”。比如徐剛就住在北京通州郊區張家灣村,寫有《守望家園》;韓少功干脆搬到湖南八溪峒,自給自足種菜,著有《山南水北》等;劉亮程在新疆北疆木壘縣一個偏僻的村子建了一個木壘書院,一邊種土豆種油菜,一邊讀書寫作,自得其樂,樂此不疲地經營他的“文學村莊”。這些作家的實際行動和文學實踐,可以為我們觀察自然文學寫作提供很好的參考。

      以現代性思想升級自然文學

      宏觀來看,今天的自然文學有其特有的思想針對性和文化針對性,不是過去農耕文學或農村題材文學的延續,也不是用簡單的農耕文化模式和農村文學敘事理論能夠解釋。新的自然文學應該進一步思索人與自然的新型互動關系。在這種關系中,人不應該失去其主體性,同時又能夠與自然和諧共處。這需要作家具有現代性的文化視野,以解決其中的諸多的矛盾性命題。

      首先,急需用現代性思想重新審視故事題材。經典人類學和社會學分析早已指出,只有積極干預人的不自覺狀態,才能把人從渾蒙世界中解放出來。在脫貧攻堅、美麗鄉村、城鄉融合發展迅速推進的當下,大多數文學故事仍然以傳統農耕文化秩序的超穩定性來嘲諷流動城市人生的欲望與灰暗,這顯然是視野局限所致。引入現代性思想,就是希望自然文學故事擺脫對傳統思維的依賴,從更自覺的層面反觀、審視傳統農耕文化惰性,從審美模式、情感結構、形象體系推進人的現代化轉型。

      其次,急需用現代性視角調整故事的講法。一直以來,自然文學故事的確有關注個體精神狀態的濃郁的人文情懷,但視點還是相對比較小,很難上升到時代的高度。因此,只有把自然文學寫作認同為一種知識分子的公共參與行為,內化為一種特殊形式的思想言說,才能避免把悲憫情懷技術化,體現出更深沉的憂患意識。

      第三,急需用現代性觀念打破自然文學中的隱性二元價值模式。在農耕文化內部看待自然文化,在城鎮文化內部看待城鎮文化,或者以傳統農耕文化看待新型城鎮文化、以新型城鎮文化看待傳統農耕文化,在價值取向上尚未走出非此即彼的循環慣性。這些都是自然寫作的思維定勢。引入現代性觀念,是希望自然文學從根本上扭轉這種審美慣性,以整體的成熟的現代視野來看待自然文化、農耕文化、城鎮文化,從而建構起新型的自然文學故事。

      第四,寫自然故事,終究是寫人、寫文化。比如,寫黃河,就要寫出黃河文化的獨特性。在古代,黃河文化一方面受到中國北方游牧文化的沖擊,同時又面臨來自南方長江文化圈的挑戰。無論沖突如何激烈,但黃河有著強大的同化力,在保留了自身文化傳統的基礎上將其他文化融入其中。這一條貫穿多個省份的河流,勾連起了沿河人民的共同情感。即使是因為共同面對水患,也滋養出中華民族共克時艱、居安思危的寶貴精神。如何寫出自然故事和人類故事的深刻共融性,在一種發展的視野中觀察人與自然關系的復雜互動,是自然文學作家必須思考的課題。

      (作者系寧夏社會科學院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