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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本周之星 | 錢金利:蟲子的憂傷(2022年總第12期)
      來源:中國作家網(wǎng) |   2022年04月01日08:25

      本周之星:錢金利

      錢金利,筆名半文。杭州人。業(yè)余作文。曾在《散文》《散文海外版》《散文百家》《星火》等發(fā)表習作,有作品被《散文選刊》《讀者》等選載,有作品收入《中國散文年選》《新散文百人百篇》等。

       

      作品欣賞:

      蟲子的憂傷

      1.宵行:伊可懷也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果臝之實,亦施于宇。

      伊威在室,蟏蛸在戶。町畽鹿場,熠燿宵行。不可畏也,伊可懷也。

      ——《豳風·東山》

      須夏夜,須鄉(xiāng)下,須天黑如墨,須紫微、天璇、瑤光、天狼、牛郎、織女……星辰棋布,鑲綴其上。夜空如一個碩大的蓋頭。我站立在星空之下,伸手,摘一顆閃閃發(fā)亮的星,裝入小藥瓶。再伸手,又摘一顆,又裝入。夏夜的螢火蟲,和星星一樣閃亮,在夜空劃出一條美妙的弧度。我在弧度的盡頭,伸手托舉,像一顆流星墜入大地。螢火蟲飛得不快,亦不重,伸手可摘,舉手可托。我從夜空中摘下一只一只螢火蟲,裝在褐色的小藥瓶,掛于帳頂。于是,帳似穹廬,整夜閃閃爍爍,像在星空下入眠。夢里,漫天飛翔的流星。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隨,蟲兒飛,蟲兒飛,你在思念誰。”夜里,夢里,有人唱著兒時的歌謠。螢火蟲提著心愛的燈籠,踽踽而飛。孤獨,從容,帶一點淡淡的憂傷。我喜歡這樣一種簡單而美麗的憂傷。蟲蟲有蟲蟲的憂傷,人類有人類的憂愁。各自憂各自的傷各自的愁,互相映照,互不侵犯。

      “果臝之實,亦施于宇。伊威在室,蟏蛸在戶。町畽鹿場,熠燿宵行。”三千年前,在人類的兒童時代,一個男人的歌聲,亦是如此簡單而憂傷。

      有人說那是《詩》,我說,那是歌。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這是一個出征的男人,有著滄桑的歌喉。“慆慆”是久,是很長的時間。到底多長,唱歌的人說,是三年。“慆慆不歸”。三年,他在人海中努力地揮動著臂膀,像螢火蟲揮動著翅鞘。對蟲子來說,翅鞘,是護身的甲胄,是作戰(zhàn)的刺刀。這個男人,除了血肉和骨頭筑就的臂膀,沒有甲胃,亦沒有武器。但他仍不懈地努力地揮動著,以血肉和骨頭去征戰(zhàn)。他的血肉就是甲胄,骨頭就是武器。戰(zhàn)場,漫無邊際,人潮如海。身陷戰(zhàn)場,他只是一朵浪花,一只蟲子。他唯一可以望見的光,是家,是妻子。這光,像星光,一路指引著他。

      這一天,他終于飛過茫茫的大海,飛過戰(zhàn)場。在星光的指引下,在一只宵行的指引下,他要回家了。他要唱一首美好的歌謠,他一邊走,一邊唱。一邊唱,一邊走。他用歌聲想象一次美好的重逢。他說:“果臝結(jié)了果實,掛在屋檐下。”果臝是栝樓,葫蘆科的植物,它的藤蔓爬到了屋檐下,結(jié)了果,是到了夏天了。掛到屋檐下,說明這個屋檐,荒蕪了。然后又唱“夏日多雨,室內(nèi)生了地虱,蜘蛛在大門口結(jié)網(wǎng),野鹿在院子里亂竄,螢火蟲一閃一閃在夜空下孤獨地前進。”

      “宵行”是螢火蟲。宵是夜,在夜里行走的蟲子,和星辰一起趕路的蟲子,充滿了詩意,也充滿了憂傷。男子日夜兼程,想象那個慆慆不歸的家,爬滿了藤蔓和蛛網(wǎng),沒有燈光的夜晚,只有螢火蟲為它點一盞小小的燈籠。孤獨而憂傷。

      剛結(jié)婚就踏上慆慆征途,彼時的歡聲笑語猶在耳邊,但現(xiàn)在,那個遙遠的家,那個即將重逢的家,讓他如此想念又如此害怕。近鄉(xiāng)情怯,三年過去,那個沒有手機、沒有朋友圈,連書信都無處投遞的年代,他不知道那個家那個日思夜想的她,此時,是如何模樣?

      “天上的星星流淚,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風吹,冷風吹,只要有你陪。”

      慆慆不歸,此時得歸。一個戰(zhàn)場,深如大海。好在,一切都過去了。再遼闊的大海,也有涯岸。終于過去,男子的內(nèi)心,是高興的。像一只蟲,提著心愛的燈籠。他在夏天的夜里穿行,夜色不能阻擋他回家的腳步,荒涼也不能。他唱“家里再荒涼也不可怕,因為有她可以懷念”。她在,就一切都在。對遠征的他來說,她是唯一的燈塔,愛是唯一的燈籠。提著一盞愛的燈,他一路前行,無所畏懼。

      “蟲兒飛,花兒睡,一雙又一對才美。”我想起鄉(xiāng)下那一閃一閃的螢火蟲。那一閃一閃的光,據(jù)說,是求愛的信號。兒時,夏夜,那些愛的信號,如此強烈,一雙雙,一對對,和星辰一樣閃閃發(fā)亮。我穿行在這些愛的星辰之間,如同夢幻,如入星辰大海。

      現(xiàn)在,夢醒了。回不去那個夏夜,找不見那些閃閃發(fā)亮的宵行。不清楚它們只是丟失了心愛的燈籠,還是丟失了愛情。而我,已經(jīng)到了不相信愛情的年紀。

      讀《東山》,不落淚。

       

      2.蝤蠐:美目盼兮

      碩人其頎,衣錦褧衣。齊侯之子,衛(wèi)侯之妻。東宮之妹,邢侯之姨,譚公維私。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lǐng)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衛(wèi)風·碩人》

      白,柔,肥,美。蝤蠐是條蟲,漂亮的蟲,過去又稱“木蠹”,蠹,即蛀蟲,過去,凡蛀蝕器物的蟲子,皆稱蠹。蝤蠐住朽木,食木心,穿如錐刀,身長足短,潔白無毛。至春雨后化為天牛,兩角狀如水牛,因可飛天,故,稱“天牛”。天牛帶盔,色黑,有白點,盔下有翅。若放大萬倍億倍,想象一只牛在天上展翅而飛的模樣,實在駭人。

      吹牛不奇怪,人人會吹。飛牛很奇怪,因為沒見過。天牛與蠹,實在有天壤之別,不清楚造化是何等奇功?繭可化蝶,亦可化天牛。說起來,蝴蝶雖空有華麗的皮囊,華而不實,到底還是有些無用之用,被詩而歌而詠者不少:

      “蝴蝶生來只愛花,春工描樣作奇葩。莊周有夢何曾覺,冰雪肌膚落幾家。”

      花有何用?與蝴蝶一樣,是無用之用。因為漂亮。擺在那里,看看,賞心悅目。所以愛花者不少。詠蝶者不少。蝴蝶搭配花,是絕配。詠蝶者多,詠花者自是更多。詠天牛沒怎么聽過。詠蠹者,估計更少。因為蠹是害蟲。木蠹竹蠹書蠹,大的小的粗的細的,活著的死去的,家具桌椅常用器物,什么都蛀。我給妻買一牛角梳,堅如玉石,近日梳發(fā),發(fā)現(xiàn)蛀蟲在柄上開了一個圓孔,摸去,邊緣鋒利如刀,無法想象這個蠹蟲柔軟肥美的肉體如何鉆透這堅硬冰冷的牛角?若是放在人類身上,這個小小的蛀蟲是完美詮釋了“以柔克剛、堅韌不拔、水滴石穿”等等優(yōu)秀品質(zhì),可大書特書,但因蛀蟲,所以,無人贊美,無人歌詠。但古人不同。三千年前,詩人還沒戴上分色的眼鏡,沒把蝤蠐作害蟲看待。詩人以“蝤蠐”作比,比喻美人的脖子,因為他只看到了蝤蠐之美:白,柔,肥,美。如果把它放大,再放大,放大到與一個人的脖子同等粗細,白嫩、柔軟、圓潤、豐腴,好一節(jié)美人脖!

      古人與現(xiàn)代審美不同,萬物有靈,與人同,都是自然生養(yǎng)。以蝤蠐比喻美人脖,也是十分自然。在詩人眼里,蝤蠐不僅有好看的皮囊,也有芬芳的靈魂。說它是條漂亮的蟲子,是真漂亮,從里到外的漂亮。所以,詩人說,這個美女,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lǐng)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都是以自然之物作比。荑是白茅的嫩芽,白而軟而嫩。凝脂是凍結(jié)的油脂,白而光潔,我們沙地稱皮膚光潔為“綈”,很好是“煞煞綈”。如油脂凝固,就是煞煞綈,極好的皮膚。脖子像蝤蠐,是白而圓潤,色彩好,手感也好。牙齒像瓠瓜子,是白而齊整。螓是一種蟬,知了猴,形容此女子額頭寬廣、光潔。蛾眉,現(xiàn)仍有說,形容眉毛彎而長。如此比喻下來,把白茅嫩芽、油脂、蝤蠐、知了猴、飛蛾集于一個女子的頭部,以現(xiàn)代審美看,怎么組合,都像是一個怪物。但顯然,詩人說她很美。詩人是把自己能夠想到的所有自然而美好的東西都賦予了她,讓萬物在她的美麗之上獲得了一種新的美好。這些審美雖與今日相距千年,但有一點仍相通,那就是“白”。一白遮百丑,這個女子的皮膚好得不得了,白而柔而嫩而滑,且百分百純天然。

      這個碩人,高而大而白而純天然的女子,放在今天,不一定能入美女之列,但那在詩人眼中,沒有辦法再美了。所以,驚現(xiàn)神來之筆:“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萬物有靈。一個感性的詩人,他與萬物是相通的。這是作為一個優(yōu)質(zhì)詩人必備的靈氣。但在那個靈氣還十分充足的年代,詩人也自覺靈氣不夠用,“白茅、油脂、蝤蠐、知了猴、飛蛾”,他已經(jīng)把所有的能想到的美好的物事都搬出來用到了一個女子的身上,最后,還是不夠。對于女子的笑容,他已想象不到可以用什么來作喻,他只好動用了一個“倩”字。倩是一個美好的字,由“人”、“青”二字組合,正當年青的女子,讓人想到青春、活力、彈性、美好,含苞待放。關(guān)鍵是含苞待放。查字典,倩有“含笑”之意。“含笑”,著一“含”字,含而不吐,如花開而不放。一朵笑,含在酒窩,深深淺淺,令人沉醉。有一種花,就叫“含笑”,可以看看含笑花,想象一朵笑,開在女子臉上的樣子。

      再寫眼神。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此女子有一個純凈的“窗子”。詩人不寫眼睛如何碩大,如何烏黑發(fā)亮,如何似一汪秋水。只寫一個“盼”字,沒有大小沒有形狀沒有色彩,卻超過任何大小任何形狀任何色彩,因為可以自由想象。盼,寫的不是形,是神。盼,是一只想飛又不敢飛的小鳥,是想捉又捉不住的蝴蝶,所有完美的大小、形狀、色彩,都在這一“盼”之間展現(xiàn),可以是任何大小任何形狀任何色彩,或者說,此時,站在這句詩的面前,我們已經(jīng)不再關(guān)心這雙眼睛的大小形狀色彩,我們只會想象,這個“盼”的眼神是何等動人心魄。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lǐng)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詩人以自己的方式精準地傳遞了自己認識的外形之美,而“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是傳神之筆,傳遞的是神態(tài)的美好。畫形容易畫神難。形是載體,神是目的。畫形是工匠,畫神是大師。“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三千年后,讀到這八個字,我仍心動不已。相信每個人眼前,都會出現(xiàn)一幅畫面,且各不相同。

      “領(lǐng)如蝤蠐”。今日擠地鐵,見一女子,果然領(lǐng)如蝤蠐,不禁一笑。無法控制的笑,被人看到,如見傻子。又一笑。

       

      3.蜉蝣:浮生若夢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憂矣,于我歸處。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憂矣,于我歸息。

      蜉蝣掘閱,麻衣如雪。心之憂矣,于我歸說。

      ——《曹風·蜉蝣》

      曹國,小,轄今山東西南部,為西周十二諸侯之一,“襟帶河濟,扼控魯宋”,居要沖。看地圖,都城陶丘在濟水之濱。中國古代有五岳四瀆,為華夏山川河流代表,五岳都熟,不說。四瀆是江、河、淮、濟,即長江、黃河、淮河、濟水。后黃河改道,濟水不存。曹國源于公元前1046年,為周文王嫡六子曹叔振鐸封地,后止于宋景公,亦不存。此后,兩千多年,多少王侯將相,風起云涌,各主沉浮,如今,亦不存。歷史常常驚人地相似,在存與不存之間反復游走,重復。

      蜉蝣源于兩億年前,朝生而暮死,以一日甚至幾個小時,經(jīng)歷生與死的一生。蘇軾有句:“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意為像蜉蝣之于天地,像一粟之于滄海。何其渺小。很奇怪,十分弱小,卻歷時彌久,存到如今。

      當年,曹國臨濟水,氣候適宜,水澤遍地,適宜人類生存,亦適宜蜉蝣生存。蜉蝣很多。想象,春末,初夏,五月的黃昏,夕陽正好,蜉蝣出游,遮天蔽日。蜉蝣喜歡在黃昏來臨前出游。我喜歡把這樣一次出游,稱為“壯游”,一次明知沒有歸程的出游。含有很深的悲壯的意味。為這一次出游,蜉蝣已蓄力多年。蜉蝣的幼蟲要在水里生活兩三年。兩三年的積累,只為這一日的壯游。所以,出游前,蜉蝣要把自己打扮漂亮。蜉蝣打扮,穿一件衣服,與人類略有不同。它的打扮,不是穿上一件衣服,而是脫掉一件衣服。蟲脫衣,稱“蛻”。人類穿衣,自衣前開襟,從后往前穿。脫衣,自前往后。蜉蝣的衣服是在身后開襟,自后往前脫,似人類“倒剝衣”。人穿一件,漂亮一些。蜉蝣蛻一次,漂亮一層。蜉蝣這一生,據(jù)說要蛻數(shù)十次。最后一次最為重要,脫下這一件外衣,只剩下美麗。

      這一份漂亮,《詩》中有說:“衣裳楚楚、采采衣服、麻衣如雪”。衣服很漂亮,白如雪,明如鏡,滑如絲,楚楚動人。蜉蝣這件衣服,有機會去看,白而亮,透明到幾近虛無。黃昏,夕陽把紅與黃的濃烈的色彩,涂抹在這一份透明之上,于是,這件漂亮的衣裳,有了更為華麗的外表。漂浮在古老濟水之上,像一道透明而古老的霞光。

      李時珍《本草綱目》:“蜉,水蟲也,……朝生暮死”。剎那的花火,瞬間的燦爛,幾億年過去了,一直如此。但自有了人類,觀此剎那美麗,禁不住憂傷:“心之憂矣,於我歸處?”意即“感嘆其生苦短內(nèi)心充滿憂傷,我將如何安排人生的歸宿?”后“歸息”“歸說”,意同。

      人一旦追問自己:“你是誰?你往哪里去?”內(nèi)心的憂傷深入骨髓,無法遏止。人這一生,于歷史,于天地,不比蜉蝣長。雖然美麗,如泡沫,似煙花,轉(zhuǎn)瞬即逝。這一份事關(guān)美麗的憂傷,讓人動容。

      事實上,蜉蝣并不憂傷。阮籍一句:“生命幾何時,慷慨各努力。”深懂蜉蝣內(nèi)心。短命者的內(nèi)心。譬如蜉蝣,譬如秋蟬,譬如蟋蟀。對于蜉蝣來說,生命何其短暫,根本無從嘆息。若嘆息,按朱自清先生的說法,“新來的日子的影兒又開始在嘆息里閃過了。”舊戲里說,時光閑拋易擲,又是一年春天。蜉蝣沒有戲本,蜉蝣也沒有嘆息的時間,它要的,是如何把這短暫一生過得燦爛美麗。沒有辦法,長是一生,短也是一生。一百年是一生,一日也是一生。蜉蝣、蟋蟀、秋蟬,或螞蟻,或人,或大象,或虎豹,或一朵花,一枝草。無論大小,不問長短,都需努力活著。只有努力,方能活著。既積蓄多年,這一日,成為一生,也成為一個節(jié)日。這一日,蜉蝣不吃不喝,只是穿著漂亮的雪衣,只是飛翔,不停地飛翔。然后,戀愛。飛翔著戀愛,戀愛著飛翔。

      蜉蝣的愛情是會飛翔的。它在飛翔中尋找愛情,在飛翔中戀愛,在飛翔中與愛人結(jié)合。三千年前,曹國,濟水,天空飄滿了愛情。

      這是一場充滿了儀式感的集體愛情。雖曇花一現(xiàn),雖浮生如夢,雖美麗中難免悲壯,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直向著最美麗的方向出發(fā),在最美麗的時刻,突然逝去。

      美麗,是方向,也是歸宿。雖短暫,也要竭盡全力。為了美麗。

      完成結(jié)合。雄蟲死去。雌蟲產(chǎn)卵。雌蟲亦死去。向光而生,為光而死。集體死去。河流之上,漂著一層華美的尸體。這一日,也是魚們、鳥們的節(jié)日。初夏,正是鳥們育雛的季節(jié),倉庚、喜鵲、白頭鵯,在空中就餐。濟河,鋪開一條碩大的餐巾。這一日,不用很多努力,只簡單飛幾個來回,就把鳥寶寶喂飽了。剩下的時間,可各自饕餮。在鳥的一生中,這樣豐厚的日子不多,要好好珍惜。不過,鳥們的食量有限。剩下的,魚們接盤。魴、鯉、鱒、鱸,各色魚群,在黃昏的水面,悠游,吞咽,飽食終日。美麗變成美食。

      人類,站立濟水之畔,想到自己的歸宿,美麗而憂傷。人生苦短,浮生若夢。若論憂傷,人這一輩子,真正高興過幾回?若論美麗,這輩子,真正美麗過沒有?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蜉蝣這一生,雖短,至少美麗過一回了。并且,把這一份美麗,傳遞給了下一代。一代傳一代,傳遞數(shù)億年。想象一份數(shù)億年綿延的美麗,是何等的美好。

       

      本期點評:野水

      毋庸贅言衣被后世的《詩經(jīng)》在中國文學史上的崇高地位。它開啟了中華民族傳統(tǒng)詩歌的藝術(shù)帷幕,奠定了我國詩歌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哺育一代代文人騷客,沿著《詩經(jīng)》開辟的抒情言志道路求索前行。

      詩經(jīng)故里,風土之音。凡160篇之眾的《國風》,不管是抒發(fā)內(nèi)心情感,還是贊嘆男女愛情,都以藝術(shù)的手法,為后世的文學創(chuàng)作提供了成功的借鑒。

      中國作家網(wǎng)原創(chuàng)頻道散文大賽的參賽作品《蟲子的憂傷》,摘錄《詩經(jīng)》豳風、衛(wèi)風、曹風里的三段詩句做為本篇散文三個分板塊的闡釋母體(題記),緊扣征文“新發(fā)現(xiàn)、新體悟、新表達”的主題要求,比興結(jié)合,構(gòu)思新穎,讀來耳目一新。

      在豳,明衣夜行的宵行(螢火蟲),令人心生“伊可懷也”的思鄉(xiāng)之情;在衛(wèi),潔白的蝤蠐“美目盼兮”,令人心旌搖曳;在曹,薄衣帶水的蜉蝣在生命短暫的一日之際,令人產(chǎn)生浮生若夢的感慨。

      《蟲子的憂傷》之一:車轔馬蕭、弓箭在腰的征人以血肉之軀去征戰(zhàn)。在孤獨的荒野,眼前唯一可以望見的光,是宵行屁股那微弱的熒光。而他心目中的光,是遠在遠方的家和妻子。男子日夜兼程,想象那個慆慆不歸的家,爬滿了藤蔓和蛛網(wǎng),沒有燈光的夜晚,只有螢火蟲為它點一盞小小的燈籠,他的內(nèi)心是孤獨憂傷的。

      《蟲子的憂傷》之二:三千年前那個“碩人”般的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如蝤蠐白柔肥美。今日地鐵上見到的女子,亦“領(lǐng)如蝤蠐”,我卻無法控制自己的莞爾一笑。因時代變遷審美有異而令人惆悵還是什么,我沒有看懂,還在思索。

      《蟲子的憂傷》之三:三千年前,曹國的天空飛翔著蜉蝣,也漂滿了愛情。“蜉蝣之羽,衣裳楚楚。”蜉蝣在飛翔中尋找愛情,在飛翔中與愛人結(jié)合。但那短暫的生命歸宿卻美麗而憂傷,可謂人生苦短,浮生若夢。內(nèi)心的憂傷深入骨髓,無法遏止。

      《詩經(jīng)》關(guān)于蟲子的詩歌不少。古人以上口的韻律,將蟲子豐富的姿態(tài)展現(xiàn)在我們眼前,既有蟲子與物候之間的親密關(guān)系,也寄予了濃厚的思想意識。

      青山一道,云雨共睹。漫長的時光里,那些古老的蟲子從未遠離我們的生活,并在銹蝕的歲月里保持了它們身形的斑斕。傳說與生活都需要滋味和呼應(yīng),古人對蟲子的描摹在我們的心性里產(chǎn)生了和鳴。

      思忖:文中第二板塊的“蝤蠐:美目盼兮”似乎游離于“蟲子的憂傷”主題之外,或者說聯(lián)系不夠緊密?可否從另外一個角度,或者換一種蟲子的相關(guān)詩句發(fā)散思維、詮釋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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