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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從《蝸居》到《心居》:大女主劇的大倒退
      來源:北京青年報 | 李勤余  2022年04月01日08:42

      2009年8月9日,電視劇《蝸居》上演大結局。這部以“房奴”話題為主線的電視劇,在當時引發了有關社會、家庭、情感等問題的大討論,最終也收獲了7%的高收視率。該劇的熱度,并不遜色于后來的國民劇《甄嬛傳》。

      整整13年后,滕華濤帶著新劇《心居》再度和觀眾見面。同樣是海清主演,同樣是講買房那點兒事,本劇的熱播很難不讓人聯想起當年的《蝸居》。

      《蝸居》算不得意義深刻的作品。它講述平民百姓的那點兒家長里短,但還達不到深入骨髓、直達本質的地步;它展示了社會生活的種種現象,卻不敢揭露和批判,只敢在嘴里小聲嘟囔和抱怨。

      然而,它畢竟通過海萍和海藻兩姐妹買房的故事,觸碰到了老百姓的痛點,引發了廣大觀眾的共鳴。今天,當我們談起“房奴”“小三”時,還是會想起這部電視劇。

      可誰又能想到,13年后的《心居》,非但沒能克服當年《蝸居》的弱點,升華它的主題,反倒出現了各個層面的“大倒退”。如果說《蝸居》對社會現實的觸碰是小心翼翼、淺嘗輒止,那么《心居》則已經徹底“躺平”,主動淪為消費主義景觀社會的一部分了。就和屏幕上格外憔悴的海清一樣,《心居》所謂人文關懷的蒼白無力是無法掩飾的。

      從郭海萍到馮曉琴:大女主劇等于女主互斗?

      很多人也許都已經忘了,《蝸居》的絕對主角不是妹妹海藻,也不是宋思明,而是從家鄉來到大城市闖蕩的郭海萍。從這個意義上講,雖然那個年代可能還沒有這個概念,但《蝸居》是事實上的“大女主劇”。《心居》更不必說,劇集最重要的戲劇沖突就是馮曉琴和顧清俞的對峙。看宣傳海報上海清和童謠站的C位,也知道本劇的賣點在哪兒。

      從郭海萍到馮曉琴,兩部劇的故事都從女主想買房的念頭開始,但有意思的是,扮演者沒有變,行為邏輯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郭海萍為什么要買房?她來自于一個小城市,家境不上不下,但在當地也算是衣食無憂。但她并不滿足,于是考進大學,來到了大城市,削尖腦袋掙錢,只求在鋼鐵森林里有自己的立錐之地。買房,就成了必然的選擇。總之,她很奮進,這是一個大女主不斷向前卻又不斷受挫的故事。

      然而,馮曉琴為什么要買房?她所在的顧家,目測房子一點兒也不小,況且還讓她的妹妹馮茜茜借住。買房的緊迫性和必要性完全不能和郭海萍同日而語。當然,馮曉琴的訴求是獲得一個獨立的空間,有一套“寫自己名字的房子”,不再有“寄人籬下”的感覺。然而精明能干的馮曉琴和丈夫這么多年下來只積攢了3萬元,首付卻要向顧清俞借100萬,購買價格200萬以上的房子。顯然,這錢是沒準備還了。

      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想買房沒問題,可以靠自己的努力奮斗去實現,可馮曉琴除了每天嫌棄自己的丈夫,還有什么行動呢?想借錢也沒問題,可馮曉琴是不是也應該問問自己的親朋好友,而不是把大姑姐的幫助視為理所當然?本劇的中心矛盾——馮曉琴和顧清俞的對立——本身就缺乏基礎,很難成立。那么以此為起點的敘事,還有多少合理性可言呢?

      如果說《蝸居》要講述的是一部分都市白領、知識女性的生活困境,反映了不同地區經濟差異造成的個人(尤其是女性)困境,那么《心居》展現給我們的,就是兩位伶牙俐齒、老謀深算的女性的爭斗,個人物質欲望的相互碰撞。

      《心居》的主創當然知道什么情節容易有熱度,什么場景觀眾愛看。所以,劇中的“買房”不再有《蝸居》里的社會意義,更沒有了對女性的同情理解,反而淪為用來營銷的熱點,僅此而已。

      從郭海藻到馮茜茜:“第三者”的庸俗化、狗血化

      當年的海藻走了和姐姐海萍截然不同的道路,因為她遇到了那個儒雅隨和、風度翩翩的宋思明。在內地電視劇史上,“第三者”的形象曾經發生過有趣的嬗變。比如,《牽手》里俞飛鴻飾演的王純,就讓“小三”不再那么面目可憎,到了《蝸居》里的海藻,更是充滿爭議。

      她和宋思明之間,未必沒有真愛。海藻所追求的目標,也未必是金錢。事實上,她既希望從小貝身上得到幸福和溫暖,又希望通過宋思明打開一片新天地。這對許許多多像海藻一樣在異鄉漂泊的年輕姑娘們來說,或許是一道人生選擇題。她的選擇,到底是對是錯,清醒還是糊涂,解脫還是沉淪?直到今天,依然難以回答。

      事實上,就連作者六六的心理都是矛盾的。一方面,她執意要給海藻安排一個悲慘的結局——同時失去宋思明和小貝的愛,以及生育能力;另一方面她又安排一個美國人馬克從天而降,給了海藻開啟新生活的可能。海藻的“復雜”,也是《蝸居》留給觀眾的思考題。

      可到了《心居》里,海清飾演的馮曉琴的妹妹馮茜茜插足顧昕和葛玥的婚姻,已經沒什么道理可講。不管是她要報復曾經看低她的大伯母,還是看重顧昕所謂的“條件”,都不值一提。除了為電視劇增加一點狗血的爭吵戲,給網友提供一些痛罵“小三”的物料,還剩下什么意義?

      好萊塢著名編劇理查德·沃爾特說,創造有價值的角色的基本原則之一,就是要讓每個角色都值得同情。因為同情,我們才會去思考人物的行為邏輯,繼而認識作品的主旨。13年過去了,我們卻連“海藻”都失去了。

      從貪官到暴發戶:被架空的“現實主義”

      郭海萍和馮曉琴最終都獲得了不錯的結局:前者開了一個中文學校,后者開起了養老院。但恐怕,這都要歸功于宋思明和展翔的幫助。

      宋思明聽海藻說姐姐買房還缺6萬時,不禁笑了出來。這當然是一種隱喻——階層差異之大,已經到了“貧窮限制想象力”的地步。同樣的,馮曉琴不顧顏面向顧清俞借的100萬,也就是展翔一揮手的事兒。

      在《蝸居》里,宋思明的結局被蒙上了一層悲情色彩,甚至引起不少觀眾的同情。但他與房地產商稱兄道弟的關系、出入高級場所眼睛都不眨的習氣,以及拆遷弄出人命也能四處疏通的手腕兒,都暴露了其權錢尋租、飲鴆止渴的本質。換言之,海萍所謂“奮斗”的結果必然要大打折扣。因為身受大恩,連海萍后來都對海藻和宋思明的關系沒什么話好說,中氣不足,只能對他說一句“善待海藻”。

      六六的本意是想拿妹妹和姐姐的不同人生選擇做個對照,告訴大家,像姐姐這樣踏踏實實過日子,才是人生正道。可文本離開作者,就有了更廣闊的解讀空間,我們都明白:妹妹和姐姐的人生選擇,或許也沒那么大的差異,有的無非是人生際遇的不同罷了。說到這里,當年的觀眾也就明白,“買房”是怎樣和權力、階層、人性纏繞在一起的。

      13年前,《蝸居》刺痛了一代人正在面臨的嚴酷現實。13年后呢?靠買房起家的展翔就像一個從天而降的虛構人物,不知為什么要摻和顧家的事,也不知為什么要誠心誠意地幫助馮曉琴。郭海萍要感謝的是權力,而馮曉琴要感謝的大概只有編劇。

      于是,《心居》的一切矛盾沖突都建立在虛空的基礎之上,他們爭吵、互斗,但只是為了“演”給觀眾看。我們看到了顧清俞和施源、顧昕和葛玥之間“女高男低”的反差關系,看到了顧清俞(高知白領)和展翔(暴發戶)之間的趣味差異,看到了馮曉琴和本地人之間的地域差異,還有婆媳大戰、姑嫂大戰、兄弟姐妹大戰……這些當然都是主創安排好的“熱點”。

      只是,看完《心居》之后,不會有人再像13年前一樣,為劇中人物的命運而唏噓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