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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王安憶談張潔:她是赤子
      來源:澎湃新聞 | 羅昕  2022年02月09日06:31
      關(guān)鍵詞:文人交往 王安憶 張潔

      2022年1月21日,著名作家張潔在美國因病逝世,享年85歲。

      作為新時期以來國內(nèi)重要的作家之一,張潔幾乎獲得了所有國家級文學(xué)獎項,也是國內(nèi)唯一一位兩度獲得茅盾文學(xué)獎的作家。直到2月7日,張潔去世的消息才傳回國內(nèi)。文學(xué)圈里許多人感到突然與傷感,作家王安憶也是。

      王安憶和張潔是相互欣賞的同行。張潔曾在一次采訪中公開表示她對王安憶的喜歡:“她(王安憶)的為人、為文我都欣賞。她始終盡心而作,最近看了她的一個短篇《酒徒》,寫得真好。我們相隔很遠(yuǎn),偶爾也通電話。我常感到有那么一個志同道合的人與你同行,把文學(xué)當(dāng)個‘事’來做。”

      熟悉張潔的人知道,“志同道合”四個字對于張潔而言,有多難得。

      “我沒想到她會那么快走,我總覺得她非常年輕,好看。她一直把自己保持住了,沒有放棄自己。”2月7日晚,王安憶與澎湃新聞記者談起了張潔,那個就像是“帶刺的玫瑰”的人,“你知道嗎,她曾經(jīng)那么強烈地影響了我們這些人。”

      “她寫無可命名的情感和事物”

      在王安憶看來,張潔是新時期文學(xué)里非常重要的作家。如果從1978、1979年開始算,張潔很早就站在新時期文學(xué)的舞臺上了,而且是以非常靚麗的姿態(tài)。那時候還沒有小說改編電視劇一說,但張潔已經(jīng)有一篇小說改成了電視劇,叫《有一個青年》,王安憶還記得,是張鐵林和方舒主演的。這部劇在今天鮮有提及,但資料顯示,那是中央電視臺第一部實景拍攝的單本電視劇。

      《有一個青年》劇照

      “當(dāng)然,她也寫了很多傷痕文學(xué)運動的作品,但我認(rèn)為她那時最重要的一篇作品是《拾麥穗》,這篇作品對我個人的影響非常大。我們知道,中國的文學(xué)都有一種史詩擔(dān)當(dāng),或者說歷史使命感,我們也有一個愿望是要寫史詩型的小說,而張潔正好完全走了另外的一條路,也可以說是文學(xué)更加本質(zhì)性的一條路——寫無可命名的情感和事物。”

      王安憶說,《拾麥穗》對自己的啟發(fā)特別大,她好像忽然就明白了文學(xué)是這個樣子的,“我們的創(chuàng)作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是沒有個體的,但在那個時期,《拾麥穗》把個人性一下子提出來了。”

      另一方面,王安憶也認(rèn)為張潔的作品是中國文學(xué)里真正具有女性自覺意識的作品。“我不知道她會不會對我的命名反感,但我覺得她真的非常獨特。她的《方舟》《七巧板》,包括后來的長篇《無字》,我都看。她不是所謂的‘主義’,我們常常說‘女性主義’,但她不在‘主義’那么一種歷史性的命名之下,她還是從個體出發(fā)的,所以我覺得她是真正地有一種自覺的女性覺醒意識。如果我們排的話,我覺得最早有這種意識的是丁玲,但新時期文學(xué)里,張潔一定是第一人。”

      “赤子,這個評價很準(zhǔn)確”

      在2月7日的朋友圈,很多人懷念張潔時引用了她的成名作《愛,是不能忘記的》,但其實在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于2012年出版的《張潔文集》里,張潔并沒有把《愛,是不能忘記的》放進(jìn)去。文集序言還寫:“文集的出版,給了我一個清理的機(jī)會……如果將來還有人讀我的文字,請幫助我完成這個心愿——再不要讀已然被我清理的那些不值得留存的文字……”

      在2013年的一次采訪中,張潔也提到:“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去年出版我的文集時,我把《愛,是不能忘記的》,以及三個得過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的短篇小說都刪除了,沒有收進(jìn)我的文集。”

      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于2012年出版的《張潔文集》

      對此,王安憶想張潔可能是為自己的創(chuàng)作畫了一個邊界。“這個邊界有時或許尖銳了一點,可是她的企圖,我覺得我能明白。這也很像她會做的事,是吧?”

      有的時候,王安憶也覺得張潔過于尖銳,但即便如此,那尖銳里也沒有一點作態(tài),而是最真實的感受與想法。“她是特別真實的一個人,沒有一點虛假,她對自己的感情很真實,她對別人的表達(dá)也一點不造作。”王安憶想起,母親茹志鵑對張潔有過一個最簡單的評價——“赤子”,“這個評價很準(zhǔn)確。”

      在《有一個青年》之外,張潔的長篇《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后來也被改編成了電影。王安憶說:“如果你把它看成真實的信息,你會覺得這個人(張潔)真是和自己過不去。可是,這個‘過不去’,它一旦變成美學(xué),你就不能那么簡單地認(rèn)識它了。”

      《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海報

      “總幻想會不會一下子碰到她”

      1988年,王安憶與張潔一起去德國參加漢堡藝術(shù)節(jié),那一陣有了很多相處的時光。后來,王安憶去北京就會去看張潔,張潔來上海,兩人也常在一起。

      “是有一點遺憾的。”王安憶回憶道,2016年她在美國紐約大學(xué)駐校,張潔也已搬到紐約,只是一個在上城區(qū),一個在下城區(qū),張潔也不太愿意出來見人,“她住的地方靠近哥大,我有時去上城區(qū),就總幻想會不會一下子碰到她,但是很可惜,一直沒有碰到。李陀和她就隔了一條馬路,我還問李陀幾年來在超市里有沒有碰到,結(jié)果也沒有。”

      “或許,她并不想讓人看到自己不完美的樣子。她是一個非常追求完美的人。就像她有過一個很輝煌的時期,寫過很多很好的作品,后來也不寫了。我會想,是不是她對自己寫的不夠滿意?我很難猜想她的心情。”

      2014年10月,時年77歲的張潔在北京現(xiàn)代文學(xué)館舉辦了她的個人油畫展。這是她第一次在北京辦油畫展,可她說這是自己的“告別演出”——“張潔就此道別了!”

      王安憶沒去現(xiàn)場,但好好翻看了朋友帶回的畫冊。“現(xiàn)在想想,真的特別像一個告別,特別像。所以我說她完美主義,她要有一個告別。這個畫展給我的感覺就是一次華麗的轉(zhuǎn)身與告別。” 

      張潔的畫作

      想到這里,王安憶特別感慨。“你知道現(xiàn)在時間過得太快了,她離我們其實很近的,可是現(xiàn)在很多人已經(jīng)不知道她了。時間快,節(jié)奏快,翻篇也快,我覺得不好,我們把傳統(tǒng)都割裂了。你知道嗎,她曾經(jīng)那么強烈地影響了我們這些人。”

      “說來是遺憾,但她可能也因此保持了完美。”王安憶告訴澎湃新聞記者,“在市場化的時代到來之前,她忽然剎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