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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陳子善:“徐志摩拜年”
      來源:濟南日報 | 陳子善  2022年01月30日07:34

      “拜年片”(今更多稱“賀年片”)的提法,最早出現在我國宋代,又稱“拜年帖”,由名帖(古稱“名刺”)演變而來,新年投遞送人,恭賀新禧之意。

      現代的賀年片,最早出現在作家文字中,就我所見是徐志摩的《海灘上種花》。此文收入1926年6月北京北新書局初版《落葉》,出處不詳。《落葉》是徐志摩第一本散文集,他在此書《序》中透露:“這是我的散文集,一半是講演稿:《落葉》是在師大,《話》在燕大,《海灘上種花》在附屬中學講的。”哪所附屬中學?他未交代。當時北京師大確有附屬中學,全稱“國立北京師范大學附屬中學”。因此,《海灘上種花》這篇演講稿很可能就在這所附屬中學講的。如果查到該校校刊之類,也許就能查出初刊何處。

      “海灘上種花”,不僅是徐志摩這次演講的題目,更是他自己的拜年片上一幅畫的畫題,他在此文中說:

      我手里這一小幅畫,等我來講道理給你們聽。這張畫是我的拜年片,一個朋友替我制的。你們看這個小孩子在海邊砂灘上獨自的玩,赤腳穿著草鞋,右手提著一枝花,使勁把它往砂里栽,左手提著一把澆花的水壺,壺里水點一滴滴的往下吊著。離著小孩不遠看得見海里翻動著的波瀾。

      你們看出了這畫的意思沒有?

      在海砂里種花。在海砂里種花!那小孩這一番種花的熱情怕是白費的了。砂磧是養不活鮮花的,這幾點淡水是不能幫忙的;也許等不到小孩轉身,這一朵小花已經支不住陽光的逼迫,就得交卸他有限的生命,枯萎了去?!?/span>

      我的朋友是狠聰明的,她拿這畫意來比我們一群呆子,樂意在白天里做夢的呆子,滿心想在海砂里種花的傻子。畫里的小孩拿著有限的幾滴淡水想維持花的生命,我們一群夢人也想在比沙漠還要干枯比沙灘更沒有的社會里,憑著最有限的力量,想下幾顆文藝與思想的種子,這不是一樣的絕望,一樣的傻?……但我的聰明的朋友說,這幅小小畫里的意思還不止此;諷刺不是她的目的,她要我們更深一層看?!?/span>

      你們看這個象征不僅美,并且有力量;因為它告訴我們單純的信心是創作的泉源——這單純的爛漫的天真是最永久最有力量的東西,陽光燒不焦他,狂風吹不倒他,海水沖不了他,黑暗掩不了他——地面上的花朵有被摧殘有消滅的時候,但小孩愛花種花這一點:“真”卻有的是永久的生命。

      徐志摩為什么喜歡這幅小畫和小畫所蘊含的“意思”,為什么把這幅小畫作為他的“拜年片”,他自己已說得生動而清楚,不必我再多作解釋了。這張拜年片紅黑兩色,徐志摩親筆所書“徐志摩拜年”五個字和邊框為紅色,“海灘上種花圖”為黑色。這樣的賀年片當然別具一格,賀年片作者“她”不是別人,正是徐志摩的好友、女作家同時也是女畫家的凌叔華。而最早介紹這張賀年片的是徐志摩的學生趙景深。他在73年前寫的《現代作家的賀年片》(收入1948年4月北新書局初版《文壇憶舊》)一文中依次介紹了徐志摩、劉夢葦、吳芳吉、孫席珍、鄭振鐸、李健吾、徐調孚、黎錦暉、施蟄存(他錄趙長卿《探春令》詞句“愿新春已后,吉吉利利,百事都如意”賀年片,我以前做過介紹)、焦菊隱、徐蔚南、徐霞村等十二位現代作家詩人各呈異彩的賀年片。前三位是當時已經逝世的詩人,趙景深認為《海灘上種花》是“最好的一張”賀年片。但他以為這是“徐志摩自己畫來制鋅版”,卻是弄錯了。這張賀年片后來由趙景深的小友徐重慶收藏,徐重慶也寫了《徐志摩的〈海灘上種花〉》(收入2002年5月南京東南大學出版社初版的《文苑散葉》)加以評述,但他認為《海灘上種花》“發表在1925年的《晨報副刊》上”,卻也是錯的,遍查1925年的《晨報副刊》,并未見《海灘上種花》的蹤影。

      聽取徐志摩“海灘上種花”演講的中學生,當然都見到了這張“徐志摩拜年”的賀年片。但徐志摩當年把這張賀年片寄給了哪些友好和學生?除了趙景深,還有誰?已難以查考。萬沒想到,它去年竟在北京一個拍賣會上奇跡般地出現了,是徐志摩送給好友陶孟和、沈性仁夫婦的。這是已知存世的第二張“徐志摩拜年”賀年片原件,彌足珍貴。拍得者王金聲兄一直主張獨樂不如眾樂,他高仿復制了幾張分贈友好,我有幸得到一張,不可不記也。

      (編者注:徐志摩原文中的“砂灘”“海砂”“砂磧”“已后”“狠聰明”等字詞,今已不用,但在當時均為規范字詞,且也從中透視出徐志摩本人的行文習慣,本版遵從原貌,保持不變,特此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