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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臺上的父親》與精神的尋根
      來源:中國作家網 | 舒晉瑜  2021年12月27日18:14

      《天臺上的父親》是作家邵麗的最新中短篇小說集,包括《天臺上的父親》《風中的母親》《北去的河》《黃河故事》等共十篇。小說集中多個篇名,關乎父輩,以河命名,明顯標示出一種精神血脈。這也是邵麗寫作的故事背景和靈感發生的觸媒。“黃河”背景下“父親”“母親”等形象在她的藝術和精神譜系中被綜合、被重寫。

      小說中的“父親”對我們來說隔膜且熟悉。很多傳統家庭中的父親不太容易讓人親近,是“天臺上”的父親,既真實存在,又極具象征意義。在多數情況下,我們依然處于男權社會,父親是權威、權力的象征,既喜歡權力,也被權力傷害過。《天臺上的父親》中,父親患上了斯德哥爾摩綜合征,他被權力綁架,又十分依附權力。失去權力,于他而言就是失去了生命的支撐。這時候的父親,與其說是權力的象征,不如說更是權力的奴役。從脫離開權力的那一天,父親成為一具活尸游魂,除了死,似乎沒有任何人或者任何辦法可以化解開他心中的憂郁。父親自殺了,“我”和哥哥妹妹才逐漸接近父親,了解父親,在母親的講述里,在父親的記錄里。

      而在《黃河故事》里的父親,從來沒有走到過他想去的地方,他一生的夢想就是做一個好廚子。但在那種逼仄的環境里,他的夢想看起來既可笑又可憐。父親一生唯一的一次綻放,就是當三輪車夫給人送菜的時候,在路邊一個小飯店死乞白賴地當了一次大廚。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飯店實現了自己的夢想。他的死更令人傷悲。

      兩個父親都死了,死于與現實的不可調和。父親的死亡不是偶然的,它有著質的規定性和執著的方向,除了環境之外,關乎取舍,關乎“性格決定命運”,是情感所至、是故事走向的必然。我們應該怎么理解父輩,怎么處理父母子女之間的關系?進入現代社會,父母與子女的關系錯位已遠遠無法以“代溝”所能涵蓋。邵麗嘗試以文學的角度切入父輩的生活,因此,她的筆下不是“父親”本身,而是凝視父輩之后的心靈印記。她關心父輩個體的存在方式,以飽滿的情感和思想反映他們在那個時代的浮沉。

      “當你懂得了一條大河,你就懂得了世事和人生”。父女關系對于邵麗來說更是一個龐大的話題。由此,邵麗重新回到了家族之中,情感之中,命運之中,歷史之中。在故事的講述中,她重新活過,而且活得特別清醒,純粹,逐漸走向內心,走向與父親的和解。她發現,越開放,對內心的張望越熱切,因為參照系更博大,更深邃。開始是找故事,后來是那些故事找自己。“它們擁擠在你周圍竊竊私語,拼命擠進你的生活里,直到你跟它們融為一體。”幾十年來,邵麗始終沒有停止對家族的思考,因為那是一個特殊年代所能產生的特殊人物。2020年疫情的爆發,再次點燃了她寫作的激情。在回答記者提問時,她談到:”我在想,對于上一代人的生活,我們這一代人還有耐心窺看。等我們老了的時候,下一代人對我們還有興趣嗎?如果有一天我們不在了,我們經歷的這個大喜大悲、跌宕起伏的時代還能留下什么?所以這也是我著急進入家族敘事的原因。”

      從走上文壇初期,邵麗就顯示出“爆發型選手”的特點,曾一度成為文學刊物的“寵兒”,作品常常被《人民文學》《當代》《十月》《中國作家》《小說月報》《小說選刊》等全國大型刊物刊載。中短篇小說連續數年被中國作協收入年度小說精品年鑒,并多次獲全國獎項。前幾年似乎相對沉寂,疫情期間又連續推出《黃河故事》《金枝》《天臺上的父親》等作品。這大概與邵麗的工作狀態有關。和多數擔任領導職務的同行一樣,她的寫作時間是擠出來的,每一次創作都是厚積薄發,都是不得不寫、不吐不快的必然。她的語言風格簡潔內斂,不動聲色,平實真切。在幾萬字的篇幅里反映那段復雜的歷史,可以想見邵麗面對的挑戰。但是我們看到,她從容起筆,淡定敘事,以宏闊再現現實生活的能力,以干凈質樸的文風,回望那段前仆后繼的生活洪流,那些故事在她的筆下變得意蘊悠長。

      在這些作品中,作者回望父輩,將他們從歷史深處打撈出來,塑造出個性鮮明而又不同以往的“父親”和“母親”形象,并以此為坐標勾連起家庭往事,映照出中國人的倫理生活、中國家庭的情感結構,展示個人和家庭在時代洪流、歷史環境下不斷變遷、令人唏噓的命運。她在講述一個困窘的時代。不管經歷怎樣的黑暗和磨難,最終總會走向“應許之地”。這不是麻木之后的自我陶醉,而是心靈解脫后的一種精神生長,是一次精神的尋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