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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戲劇文學:題旨、實現與融合
      來源:文藝報 | 羅周  2021年12月14日08:08
      關鍵詞:羅周

      2021年我完成了自己第100部大戲——話劇《新華方面軍》的寫作。也就在這一年,應中國藝術研究院王馗老師之邀,我反復斟酌,選定了20部劇本以備出版。除了綜合考量演出情況、社會效益等方面,最重要的一條選擇標準便是“文學性”。

      回顧我國古典戲曲史,正是一部星漢璀璨的戲劇文學史。元人雜劇之嬉笑謔罵、明清傳奇之綿密精美,矗立起連綿的峰巒。巔頂之上,站著鐵板豪歌“水涌山疊”的關漢卿、委婉低吟“滿地霜華”的王實甫、雍容寫唱“天淡云閑”的洪昇、唏噓盡“當年粉黛,何處笙簫”的孔尚任,更遑論驚才絕艷的湯顯祖,一曲《皂羅袍》“原來姹紫嫣紅開遍”,搖蕩了多少“驚夢”的心。因為有第一流文人的參與,有他們傾注心血、寓思寄情,我國古典戲曲才有恒久的生命力,才能與一代代受眾共鳴共情,才能無論在勾欄瓦肆之間,抑或廳館戲臺之上,都有足與詩賦文章媲美的力量與光彩。再看《曹子建七步成章》《李太白匹配金錢記》《江州司馬青衫淚》《花間四友東坡夢》……劇作者將歷代文人騷客一一入戲,一方面敷衍調侃,一方面又以人物之文學品格、面貌精神滋潤、豐盈著戲劇。換言之,古往今來,寫戲人、賞戲人、戲中人,無不與文學關聯緊密。

      記得10年前,盛和煜老師看罷昆曲《春江花月夜》劇本后問:“你為什么寫戲?”我回答:“我想以戲曲為載體,發掘漢語言文字的彈性與韌性。”年少的“狂言”,多少投映了寫作的初心。隨著創作的緩慢深入、經驗的逐步積累,我越來越認識到“戲劇文學”的特質。

      首先是“題旨”,它指向了一部劇的最高價值。所謂“講‘故事’不是我的興趣所在”,并非否認戲曲是“以歌舞講故事”,更不是否認“故事”在戲曲創作中的重要性,而是說身為編劇不應只滿足于講述“故事”本身,更要發掘、表現、張揚它蘊含的最高價值,既以塑造個性化的典型人物為己任,又在人物身上折射出時代風貌,呼喚精湛的藝術,期待精深的思想。正如孔尚任自述《桃花扇》“借離合之情,寫興亡之感”,“離合之情”是“故事”,“興亡之感”是“題旨”。我之劇作,《望魯臺》中,燕伋三度往返秦魯求學是“故事”,人類對文明文化永遠的向往與追求是“題旨”;《不破之城》中,史可法堅守揚州是“故事”,忠誠愛國、氣節之城不破是“題旨”;《當年梅郎》中,梅蘭芳初登上海舞臺始末是“故事”,“該當敢贏”“不敢怕輸”的少年心性是“題旨”;《燭光在前》中,陸靜華一一送別親人投身革命是“故事”,女性大地般的愛與承擔是“題旨”……

      其次是“實現”。戲劇文學不同于小說詩歌、電視電影,它有很明確的時空限制,往往得在舞臺上用兩小時左右完成。這就要求我們不能“虛度”臺上的一分一秒,它所對應的一字一句,都必須有效、準確。是以我總以“無一字無目的”來鞭策自身創作。若將“題旨”比作我們計劃抵達的峰頂,“實現”則是“攀援”過程。“結構”“念白”“唱詞”……都需耐心鍛打、精益求精。以“結構”為例,既有普遍規律,也要注意一戲一格。我的創作,多借鑒元雜劇“四折一楔子”體例,可面對《萬里茶道》時,就須以六場戲來表現漫漫茶道綿延向前;面對《東坡買田》時,則以“買田”“還契”一來一往兩折來寫“此心安處是吾鄉”;面對《世說新語》時,以各自獨立、又分別牽連的折子戲展現魏晉琳瑯滿目的人物長卷……即便同為“四折”主戲,也蘊含著各種變化。如三部昆曲現代戲:《當年梅郎》展開雙線,主戲寫1913年梅蘭芳上海登臺,“先聲”“閏二出”寫1956年返鄉演出,完成今昔間的藝術傳承;《眷江城》四主戲、三楔子交替鋪排,繪寫全社會抗疫群像;《瞿秋白》則將每折主戲剖分為“晝”“夜”兩塊,以“晝”對應瞿秋白就義的現實人生,以“夜”開掘人物之精神構成。

      再就是“融合”。好的劇本,既要有案頭閱讀的文學價值,也要能走向“場上”,為表演藝術提供堅實基礎,與之相輔相成。就戲曲而言,編劇筆下,好的“戲劇動作”是能與戲曲程式相結合的動作;好的“念白”,是便于演員表現抑揚頓挫四聲之美的念白;好的“唱詞”,是流美、獨特又與劇種唱腔音樂特性乃至演員發聲技巧相得益彰的唱詞。譬如《當年梅郎·白夜》,梅蘭芳與黃包車夫行游夜上海,廓清心中迷霧,他欲為車夫唱上一曲,卻無鼓樂幫腔。這時全劇最好的念白出現了,梅蘭芳說:“便以這風聲為簫、更聲為鼓、星月為頂燈、天地為氍毹……”月光如晝,襟懷疏闊,無垠而又純凈。再如《燭光在前》之《十月歌》,創作談中我寫道:“歌詞摒棄了過多的修飾、雕琢,又堅持文學性的、詩意的表達,在樸素中彰顯母親的承擔與偉大。‘五月繡得石榴紅,腰身笨重小腹隆。吃糠咽菜不敢餓,怕兒肚里嫌娘窮。’這句子寫出來,連自己都呆住了。”

      “衡量一個時代的文藝成就最終要看作品。推動文藝繁榮發展,最根本的是要創作生產出無愧于我們這個偉大民族、偉大時代的優秀作品。”總書記言之殷殷,情之切切。我們應時刻牢記,創作是中心任務,作品為立身之本。傳承過去,反映當下,開創未來,灼熱又冷靜地、敬畏又親切地、恢宏又精微地完成每一次創作、每一部作品,而令后世在回望之時,對我輩身處之時代,滿懷憧憬、滿懷敬意。

      熱烈祝賀第十一次文代會、第十次作代會的勝利召開,我們聆聽著、感受著、思索著、踐行著,以文藝之光,鑄時代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