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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理論是評論的核心與風骨
      來源:文藝報 | 汪政  2021年10月13日09:21
      關鍵詞:理論評論

      嚴格地說,文藝評論是一門應用學科,它的上游是哲學、美學與文藝學(也即文藝理論)。毋庸諱言,我們的文藝評論這些年是出了一些問題,業內外人士都不滿意,特別是人民群眾不滿意。作品是好是壞沒了標準,說了多年的具有民族風格的評論話語也不見蹤影,相反,西方的文藝評論風格與流派倒是一波又一波,尤其是評論總是缺乏自信,說好的多,說差的少,獻花的多,亮劍的少,而自新媒體產生之后,評論更是遠遠落后于時代風尚,從觀點到呈現方式,再到受眾,整體上被邊緣化了……問題確實是數不勝數。那么,是不是要思考一下,產生這些不如意的現象與問題的原因到底在哪里?為了振興文藝評論,我們還有哪些工作必須要做?

      我想再次強調一下文藝評論的學科屬性,對它的應用性質要有充分的認識,從而意識到文藝評論諸多問題的產生固然有自身的原因,但也有它相鄰學科特別是上游學科的原因。由此,我們才不至于把問題簡單化,頭疼醫疼,腳疼醫腳,而是要認識到,加強新時代文藝評論工作是一個復雜的系統的工程。

      文藝評論要發揮它褒優貶劣的作用就必須有自己的評論標準,標準哪里來?顯然不能只是批評者自己個人的好惡,一個評論者可以有自己的趣味,可以有自己的審美感受,但是,當他要用理性的方式,以評論的話語對作品進行優劣評判時,那應該是對通用的評論標準的運用,這個標準哪里來?那應該是經過藝術實踐到藝術理論再到藝術實踐如此反復研究和檢驗的過程。復雜的是,沒有古今中外一成不變的文藝評論標準,社會在前進,文藝在發展變化,文藝的種類在發生變化,一些文藝門類退化了,一些新的文藝種類產生了,這些文藝的變量都需要我們對文藝評論的標準做出相應的調整,這就需要美學與文藝學作出理論的反映。就當前而言,我們之所以對一些新的文藝門類無法作出評判,或者你作出了評判,但業界與接受者卻不買賬,原因就在于沒有公認的標準;或者你自以為是地在依所謂的標準說話,但這個標準只是評論者自說自話,沒有得到廣泛的認可,因為它缺乏理論的概括性。比如,對現在的許多短視頻作品,連它們是不是藝術都爭論不休。因為在傳統的文藝清單里,我們找不到這些目錄,自然更沒有關于它們的標準。我們也看到,它們在一些場合被作為藝術品進行評判,但那樣的評判或者是把過時的或別的藝術門類的標準借用過來,或者干脆就是評論者個人的感受與經驗,這當然沒辦法得出令人信服的評論結果。再比如,網絡文學就相當典型,別看現在網絡文學評論活動鋪天蓋地,其實,網絡文學是不是文學,在一些學者那里,并沒有取得廣泛共識,什么是好的網絡文學標準就更不談了。網絡文學是從傳統文學中生長變異出來的還是網絡環境的產物?網絡文學的閱讀快感來自于傳統美學認定的精神領域還是傳統美學否定的感官愉悅?網絡文學的敘事特點是什么?它有沒有屬于自己的文學范式?有又在哪里?又如何判定它的優劣?網絡文學創作的發生機制是什么?傳統創作學特別是文藝心理學能夠解釋嗎……諸如此類的理論問題一天不解決,想指望網絡文學評論能取得共識與公信力基本上不可能。所以,在包括網絡文學在內的新興文藝領域,一個奇怪的現象是,看上去有評論,有時還很熱鬧,但創作者不認可,接受者更是視而不見,它們大體上都在跟著市場跑。許多網絡評論特別是網絡評獎、評優不過是跟著市場與點擊量后面貼標簽?!蛾P于加強新時代文藝評論工作的指導意見》(下稱《意見》)指出,要“健全完善基于大數據的評價方式,加強網絡算法研究和引導,開展網絡算法推薦綜合治理”,這是非常敏銳也是非常切合新文藝實際的。它起碼給我們提出了兩個重要課題:第一,我們的文藝理論研究要跟上時代,將數字行業納入到理論評論研究的范圍,這顯然是對傳統美學與文藝理論的考驗;第二,我們如何在針對技術領域的網絡算法提出適應新文藝發展本身的文藝理論,從而有效地開展對新文藝各種構成要素的評論?

      理論的發展是最具原創性的,這是知識生產的核心,不管對一個國家還是對一個民族來說,不管是對一個社會還是對某一個領域或行業來說,理論都是其行為的靈魂。為什么我們的文藝評論大都運用西方的文藝評論方法?就是因為我們缺乏自己的理論原創,當我們的文藝形勢不斷發展而缺乏與這些文藝實踐相匹配的理論時,文藝評論家們就只能去借用西方的理論了。為什么我們沒能形成具有民族特色的文藝評論話語?也是因為缺乏理論提升、轉化的能力。中國傳統文藝有自己的特點,如何將其現代化、體系化?如何將其經驗轉化為具有普遍性的理論?如何將文言文系統中的概念轉化到現代白話文系統中,并與現代美學與文藝學相融合……這些都需要做大量深入的理論研究與創造,并且要在文藝實踐中去檢驗,否則,文藝評論就無法使用,使用了也會方枘圓鑿,缺乏有效性。可以說,《意見》的每一個要求都是對理論的呼喚,如“把人民作為文藝審美的鑒賞家與評判者”,這就要求我們首先要了解人民群眾的審美要求,要把這些要求歸納成型,成為文藝評論的標準,這無疑需要一個理論過程。再如《意見》強調要“倡導‘批評精神’”,那么什么是“批評精神”?它顯然不能簡單地理解為否定性評論,如果這樣理解,那是對“批評精神”的簡單化與庸俗化。要真正地體現“批評精神”,我們首先要在理論上弄清楚什么是“批評精神”。又如,怎樣“把政治性、藝術性、社會反映、市場認可統一起來”?這也是一個新的文藝學命題,在傳統的文藝學中,是沒有這樣的理論視野與研究范圍的,它是在市場經濟,在新文藝新的傳播與消費方式的時代產生的新的評論要求,因而也是新的理論呼喚。而且,與其他行業的理論生產一樣,這一問題也需要多學科的協作,需要如社會學、經濟學、政治學、傳播學、信息學、心理學等許多學科的支持,才有可能生產出普遍有效的理論成果,進而在文藝評論實踐中加以運用。

      說文藝評論需要理論的支撐,說文藝評論的許多問題與理論的滯后有關,這不是說理論生產只是理論界的事情。強調理論的上游性與重要性,絕不是說文藝的其他成員就沒有責任,文藝理論的生產與發展不僅與其他人文社會科學甚至自然科學相關,更是整個文藝行業的分內事,是文藝理論家、文藝評論家與文藝創作家們共同的事情。中外文藝史告訴我們,文藝理論的發展固然是美學與文藝理論家們辛勤工作的結果,也是文藝評論家們不斷開拓、創新的結果,萊辛、丹納、別林斯基、葉燮、王國維……都是文藝評論家,但又都對文藝理論的發展作出了重要的貢獻。萊辛的“不到頂點”、丹納的自然環境與藝術創作關系論、別林斯基的典型理論、葉燮的才膽識力說、王國維的意境說都是文藝理論史的重要成果。而作家藝術家們對文藝理論的推動也不可忽視,甚至可以這樣說,對文藝發展產生重要影響的大都是作家藝術家們提出的主張,這樣的例子就太多了。由于作家藝術家的理論都是建立在他們成功的實踐之上的,所以就具有了強大的說服力與廣泛的實踐性。只要對美學與文學理論史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作家藝術家們對美學與文藝理論建設的貢獻有多大。之所以要指出這樣的常識,是想說我們不是缺乏理論生產的資源與支持,缺乏的是理論的興趣和生產理論的動力與熱情,正是理論的惰性造成了當前文藝評論“空心化”“軟骨化”的評論局面。

      同樣是常識,那就是,理論一直處在話語的高端,誰掌握了理論,誰就掌握了話語權,誰謂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