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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提要：了一容的短篇小說《群眾演員》以獨特的視角體察民間社會，面向紛繁而浮躁的城市生活，觀照城市底層人物的命運，是在民間敘事視野下的表達和呈現。其語言自然而有趣，是其小說世界由鄉村書寫向城市書寫的敞開和轉折，顯示出了一容小說創作風格的不斷更新，具有幽默感和詩意美。

關鍵詞：了一容 《群眾演員》 民間視角 底層觀照 幽默感與詩意美

了一容發表于《民族文學》2020年第12期的短篇小說《群眾演員》，很快被《小說選刊》2021年第2期轉載，并在讀者中引起廣泛關注。

了一容是一位優秀的“70后”東鄉族作家，1990年代初開始發表作品，迄今已在全國多種文學期刊發表作品400多萬字。小說多次被《小說選刊》《小說精選》《北京文學?中篇小說月報》《中華文學選刊》等轉載，并多次入選年度最佳小說和多種文學選本。部分作品被譯介到國外。曾獲全國第九屆少數民族文學創作駿馬獎、中國當代第五屆少數民族文學研究創作新秀獎、第三屆“春天文學獎”、寧夏文學藝術獎、十年《飛天》文學獎等。了一容是寧夏作家群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家之一。他的前期小說，如《大姐》《日頭下的女孩》《向日葵》《掛在月光下的銅湯瓶》等大多承襲了西海固文學的民間立場、苦難主題，以故鄉的父老鄉親和底層民眾為描寫對象，書寫了特定時期人與苦難相抗爭的隱忍與堅強的人性光輝，及人性之美的禮贊，呈現出西海固鄉村民眾的生存狀態和生命永不服輸，積極向上的精神世界，營造出獨特的難能可貴的小說美學空間。而發表于2020年底的短篇小說《群眾演員》，則顯示了了一容在文學表達上的重大突破。這篇小說聚焦城市底層社會，為讀者精心塑造了一個新時代的阿Q形象。同時，小說也顯示了了一容的關注重心逐漸由鄉村轉向城市，或者說在城市與鄉村之間形成一種自然的橋梁和紐帶的關系。任何一個城市里的人不能說他們跟鄉村沒有絲毫的關系，之前之后，或多或少都有聯系。世界人類文明史都是從農耕與游牧文明一步一步走向其他文明的，這種過渡是人的需要，也是環境的需要，文學也會隨之記錄。從文學主題的精神脈絡來說，《群眾演員》是魯迅開創的國民性改造主題在當代小說中的繼承和延續，這是非常必要的，因為雖然時代政治、經濟、文化、科教衛事業等等都日新月異，但人性的本質，人類的命運，卻還在魯迅所書寫的那個層面上、那個狀態里，這就是魯迅的意義和偉大。從審美角度來說，《群眾演員》這篇小說的民間敘事視角尤為突出，以民間的視角展現人世的豐饒與悲欣，文本思想內涵極其豐富，輻射作用強，給人聯想的空間大，語言質樸卻智慧而有趣。群眾演員原本是影視作品中常出現的背景演員，但是作者文字穿透力特別強，將其推而廣之，放置在不同的環境、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場合。其實我們生活中的每個人，都有可能是一名群眾演員，都有可能是一個背景和襯托主角的可有可無的角色。但是，明明就是一個背景和襯托別人的人，往往總認為自己是多么的重要和不可或缺，這就是人的不自知，任何人都不是什么角兒，其本質上都是非常渺小的，可以被忽略不計的，是可有可無的，在和不在并沒有引起日出日落的倒行逆施，也沒有引起天塌地陷，從這個意義上講，每個人都是群眾演員，都有可能成為另一個角色的捧哏，都是一個令人憐惜的角色，乃至走上讓人可憐和心疼的命運。這就是《群眾演員》的巨大魅力，它是了一容小說世界由鄉村書寫轉向城市書寫的一道分水嶺，值得大家重點關注。

一

《群眾演員》主要寫了一位叫肖四的朋友，曾在一家軸承廠工作，因參加了一期西部影視培訓班，當過一次群眾演員，竟然深深地愛上了拍戲。但肖四只讀了不多的書，顯得心浮氣躁，從參與了一次影視拍攝之后，好像一下子坐不住了，把自己弄得慌慌張張匆匆忙忙，總是奔波勞碌，似乎一直都跑在路上。他的文化程度不高，但又靜不下心來刻苦鉆研和認真學習，曾經的放羊娃在追逐夢想的道路上一再走偏。肖四好夸海口，愛說大話，經常用謊言為自己打造“華麗”的人生履歷，在各種人生轉場中，肖四進行各種煞有介事的人生表演，他常說自己是某高級影視班畢業，宣稱自己掛著中國電影電視家協會的什么頭銜，還有經常和許多大明星一起拍戲，一次次把握不了自己，其人生便也沉沉浮浮，起起落落，剛有一點眉目，卻突然又跌入谷底，個人命運跌宕起伏，難以穩定。作家了一容將肖四遭際的各種辛酸甘苦悉數呈現在讀者面前，對這個人物充滿了好奇的探究，以及難以訴說的哀與怒、疼與愛。小說通過緩慢的敘述節奏，幽默老辣的筆墨涂抹，將城市底層人們的生存窘境生動地展現出來，讀來頗有趣味，但掩卷之后，卻讓人陷入久久深思。

了一容移居城市多年，他總是對平凡生活保持著敏感的洞察和發現。了一容習慣于將審美目光注視于日常生活中那些司空見慣但又妙趣橫生的俗世故事中，潛心挖掘平凡生活的隱秘之處和斑斕復雜的人性真相。《群眾演員》中可以找到生活中我們所遇到的各色人物的影子，可以說人人都有演戲的天分，人人都是一個生活的演者，在茫茫人海中，人人都在那里裝腔作勢，營造氛圍，盡力演唱出自己的高大上，演出自己的“純粹”和“本真”，但只要稍微一留心，就發現個個角色都是失真的，都在那里造情，唯難找到一個本色的真實的、心口合而為一的原生態的人。主人公肖四的人生命運，其實也正是當今社會各色人物共同境遇的縮影，不僅僅是小人物，大人物也在進行仿佛是不叫人察覺但依舊還是會露出馬腳和破綻的拙劣表演。了一容正是通過肖四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和影射，通過這一照妖鏡的四處掃射，發現了到處都是妖魔鬼怪，沒有幾個實誠人。這其實是讓作者非常難受和痛苦、惱怒和悲哀的事情。了一容的筆觸抵達之境，就是意在對當下某種社會心理進行深刻地解剖和反思。《群眾演員》以寫實為基礎，把含蓄的東西都藏在其間，其實是有虛有實，虛實動靜結合異常巧妙。靜的時候，人物只有內心的折磨與痛苦，動的時候拳腳相加，從中可以找到我們生活中處處都能夠遇到的人物影子。小說主人公肖四的所作所為，正是呈現出社會各色特殊人群的生存狀態。了一容通過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意在對當下某種社會心理進行解剖和反思。肖四的身上帶著阿Q的妄自尊大，自輕自賤，也經常表現出阿Q的精神勝利法，他話大輕狂，嘴硬心軟，常把自己說成大明星、大咖、大牌，經常和大明星們一塊拍戲，實際上許多戲里并沒有他的身影，他只不過是自我吹噓、自我裝扮氣氛而已。就是這樣一個偶爾當過一兩次群眾演員的肖四，在工廠的生產車間里的活因為參與了一次演出就不想干了，不愿意從事體力勞動了，而是想著如何吃飛食、躍龍門，這是一個浮躁時代的縮影，也是一切眾生的本性和本質。肖四也開始把自己當一個重要的人物角色，目空一切，開始到處找好吃好喝的。想過錦衣玉食的人在這個世界上比比皆是，但他們最終都丟失了本心，再也找不到犧牲自己成全別人的高尚初心和純潔使命了。失業以后的肖四，先是在新疆買買提大哥的燒烤攤幫忙，學了點燒烤技藝，自己又另起爐灶，也擺起了燒烤攤，并和一個流落的四川女人機緣巧合，產生了愛情，結了婚，后又因和旁邊的人爭攤位而遭遇暴打。肖四出門經常挨打似乎和阿Q有些同病相憐，“肖四捂著視線模糊的眼睛，就在心里偏執地說：這些混蛋，一定是想成名，才專挑我這樣的名人打哩！”①這種阿Q式的自我安慰精神讓人感到非常悲哀。小說通過一系列淋漓盡致的描繪，表明在“國人魂靈”中的精神病癥依然存在，在今天依然有很深的現實意義。

“國民性”，又稱“國民性格”或“民族性格”。一般說來，國民性指的是一個國家的國民或一個民族成員的群體人格，是一國國民或一民族成員在特殊的社會歷史條件下形成的各種心理與行為特征之總和，它賦予民族心理以質的規定性。②進而言之，可以將國民性確定為：“多數國民所具有的穩定的、反復出現的心理特質，是一種深藏于心靈深處的潛意識，屬于低層次的社會意識，從本質上說，它是那個民族國家中的社會心理。”其表現為，一面在標榜自己、炫耀自己強大的同時，卻顯示出自己的膽小懦弱、無能無力。③魯迅對國民性的批判來自于民間的生活資源，有堅實的歷史和現實依據，其批判深刻、尖銳、透徹。了一容在《群眾演員》中同樣以民間日常生活為視角進行觀察和思考，他從西海固山區到銀川平原，從西部的大漠戈壁，到一線城市，比照著人心人性的本質和深淺。他將自己置身于祖國西部的厚重的大地上，像一個獨行俠一樣，游走、思考、寫作，加之又閱讀了大量的經典作品，這使得了一容敘事的視角更為開闊，思考也更為深入。在《群眾演員》中，作家通過一位飽經世故、嘗到過人生許多酸甜苦辣的退休干部立勤先生所說的一段話，道出了群眾演員的典型意義：“你們說，我們大家誰曾經不是一個群眾演員呢？”“我自己就曾是一位在工作和生活中盡職盡責的群眾演員。毫無含糊，生活中大家都是群眾演員，因為我們只有當好群眾演員，扮演好各種小角色把領導侍候好，上協下調，擺布好各種棘手的問題，才可能將來成為主角啊！”④其實在生活和工作中，我們也許都是一個群眾演員，不知不覺地充當了群眾演員的角色，我們的身上，多多少少也都帶著一些群眾演員所具有的問題和毛病。了一容嘗試通過肖四形象的塑造，對新的時代語境下國人的精神世界進行一次深入的探測，并試圖通過小人物荒誕人生處境的集中展示，著力挖掘我們民族文化的深層結構。這是對魯迅國民性批判主題的繼承和延伸，也是典型的人道主義寫作。

二

了一容早期小說如《樣板》《掛在月光中的銅湯瓶》《紅山羊》《歷途命感》等，都是以地域性很強的西北大地上的民俗風物、人情世故、鄉民們艱難又堅韌的生活為敘事重點的，充滿濃烈而又鮮明的西部風味。而《群眾演員》的敘述視點有所不同，《群眾演員》是了一容從鄉村書寫到城市書寫的轉型典型之筆，其拋開了以前小說中殘酷的自然地理環境、帶有“自傳”性的流浪經歷及民俗民族宗教方面的表達，開始關注城市各色人物的生活和命運。《群眾演員》可以說是了一容小說一條明顯的分界線，也是他對現實生活更深入的表現，并充滿了人道主義情懷的批判。《群眾演員》可以說是了一容小說創作再次升華的分水嶺。也是他對現實生活更深入的一次展現，作品寫盡了社會和人性暗處的秘密與隱藏的痛感，也傳達出作者對時代人心和人類困境的敏感觸摸和悲憫情懷。

了一容由寧夏西海固鄉村到自治區首府城市的生活經歷，使得他異常熟悉底層百姓的生活和民間的傳統。他的小說素材大多來自民間，并以民間敘述的視角，展示民間生活的藏污納垢、雞零狗碎，還原一個沒有遮蔽的民間世界。

《群眾演員》是以城市底層生活為故事發生的背景，努力刻畫和突出群眾演員肖四的形象，著力表現肖四所承受的生存艱難與精神自足，剖析人性中的弱點，他的民間敘事視角不斷擴展，以自己的獨特方式對生活進行觀察和思考，盡力挖掘底層人物的性格和命運，展露出日常生活中人性的真實和荒誕，展現了人世間的紛繁復雜和生活中的酸甜苦辣。

作為一位平民作家，了一容能真正站在民間立場關注底層百姓的各種生存境遇，表達寫作視角上的民間性。了一容曾說：“文學藝術是給人類提供某種人文關懷和供整個人類進行自我反思，它的情懷在對所有人的命運的觀照，也就是人們慣常所說的悲憫情懷。”⑤《群眾演員》再次突出了一容心中的悲憫之情懷，以及作家對于在人間一切可悲可嘆人物的精神觀照，委婉曲折地表達了作家的內心情感。小說的主人公肖四為了理想四處碰壁，背著一堆和明星們一起的合影照片，到處招搖，最終和一家電器代理公司簽訂了合同，請他策劃搞一個慶典活動，這對肖四而言是很有成就感的。然而就在請到他心中的偶像——這個城市的著名演員楊紅球一起參與這次商場促銷慶典活動的過程中，卻充滿了更多的曲折和笑點，情節一波三折。楊紅球為了抬高自身身價，為了體現出自己在社會上的重要性，其口頭禪就是，只要別人叫他出場和辦事，都是“哭著喊著”地求他，哀告他，顯出自己的偉大和請求者的渺小和可憐巴巴，極力把自己往神壇上推舉。然而令人啼笑皆非的是，當肖四突然拉開賓館房門，在門口因懷疑出場費給他是否給少了而偷聽的楊紅球卻一個跟頭栽進去，一下子把自己裝扮的和推上神壇的高大形象徹底摔下來跌碎了，落得個一地雞毛，真是盡顯世態戲劇真相。這里把演員的演戲的“演”、裝扮的“裝”和裝腔作勢的“裝”的本質揭示得淋漓盡致，入木三分。

《群眾演員》還凸顯出小說語言風格的民間化。方言、口語的合理安排巧妙使用，起到了四兩撥千斤的作用，以粗野原生與生動鮮活凸顯和并舉。如紅球老師當著商家的面戲弄肖四。“你他娘的，一看就是個上一集槍一響，下一集就沒了的貨色，還拍什么戲！”“原來在紅球老師的眼里，（肖四）他根本什么都不是。”⑥而滑稽的人間真戲荒誕上演，楊紅球為了自己的利益動手動腳，讓人哭笑不得。這就是作家了一容為我們揭示的眾生相。了一容懷抱著強烈而深切的感情，坦誠表達面對現實生活的所思所想，生動講述演藝界的辛酸亂象。小說語言質樸而輕松，充滿幽默感，他筆下的人物總是那么栩栩如生，讓讀者感到身臨其境，感同身受，在趣味橫生的同時，又留下深深的思考。

作家韓瑞亭曾說：“了一容作品中的各類人物，社會身份有別，個人遭際不同，但都面對著在這種特殊環境中怎樣生存下去的共有課題。”⑦在《群眾演員》中，肖四為了生存和夢想，人生曲折沉浮，作家由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透視了社會人生百態，解構現代社會各層面人物的精神困境，體貼人生的艱難，也挖掘出了人性的本質。

《群眾演員》以獨特的視角體察民間社會，面向紛繁而浮躁的城市生活，觀照城市底層人物的命運，是在民間敘事視野下的表達和呈現，顯示出了一容小說創作風格的不斷更新，也是了一容小說創作的一個重要收獲。

三

《群眾演員》在關注個體生命的生存發展與現實境遇時，不忘凸顯光明和希望，充滿對底層人物的深深觀照。小說的主人公肖四在專心地做群眾演員之后，老婆去跑保險，看不起他，總是用離婚威脅他，這是對他的心靈的一次次踐踏，讓他不得不選擇離開“這個讓他心情不悅的西部小城市，爬上了北上京城的列車。他要繼續他的努力，繼續他演員的夢”。“他覺得人生就像踢球，就是不斷調整心態，振作精神，咬牙堅守和堅持，也許那最后的臨門一腳，往往就是人快要放棄，心理承受快到臨界點的時候，如果一個勁兒挺過去，一定會豁然開朗，一片生機。”⑧這是在絕望的生活中讓人看到光明和希望的力量，為一個懷揣夢想的奮斗者尋找精神的出路。

了一容前期小說中的人物大多帶有作者自己的經歷和影子，但《群眾演員》中的主人公肖四卻是一個獨特的又具典型意義的形象，在肖四身上，有時我們也會找到自己的影子。作家將自己當作一個冷靜的觀察者，肖四的言行舉止及所作所為不時觸動我們內心深處柔軟的部分，個體生命在實現夢想的路途中何去何從，作家了一容對自己塑造的人物給予更多的精神觀照，讓讀者感到人道主義的光亮及自省自強的力量。

《群眾演員》中有對社會現實的側面描摹，又有關注底層小人物的生活和精神追求，個體價值和底層人物的精神生活成為作家著力思考的重點。了一容的書寫是以人民為中心的，從鄉村百姓到城市底層群眾，這些為了生存，而不斷打拼的堅強地活著的人，他們的生存現實和精神世界值得關注。《群眾演員》關注現實人生，尤其是底層人物的生存困境，充滿了人道的人文主義關懷。

在小說的結尾，我們的主人公肖四最終回到故鄉，他參與演出一些在當地影視城拍攝的片子，拍攝專題片和宣傳片等，有了自己較為理想的生活，但他卻永不放棄自己的精神追求。這個心中有理想的人，沿著夢想的方向一點一點在不斷前行，生命的世界出現一縷縷光亮，也讓我們從中窺見時代的一些風貌特征。

“人性是復雜的，多元的，立體的，人性中善與惡、美與丑角力較量，終則以善和美居于上風，這是了一容多數小說表現的主題；質地剛硬，激情四溢如烈焰突閃，則差可顯示出了一容小說基本敘事風格。”⑨了一容小說敘事中總是蘊含著強烈的生命意識和向上的力量，在小說《群眾演員》中，作家沿襲和升華了這一主題表達，顯示出其小說創作鮮明的個性特征。

四

《群眾演員》體現出了一容的小說的基本藝術特點。結構設置巧妙，體現出內在的節奏和張力。小說的結尾寫道：肖四準備聯系一位畫家畫一幅《氣若幽蘭》的油畫，是因為他有一盆蘭花，是在“北京當群眾演員的時候，一位北漂的姑娘送給他的，他舍不得丟，就帶回了家鄉”。“現在，這盆長勢旺盛的蘭草，就擺放在肖四家迎門進去的那張顯得有些古色古香、斑駁陸離的高腳木桌上。雖然，這小城干旱缺水，但在肖四的精心呵護下，它還是活了下來，并靜靜地釋放著一股說不清的清香。不久，他的家里還會掛上一幅蘭草的油畫吧！”⑩小說到此戛然而止，但意味深長。蘭草寓意著主人公肖四在歷經生活的磨礪和跌打沉浮之后，生命世界呈現的另一種境界。這個為了夢想而不斷奮斗的人，最終讓生活鍛造成一個能夠沉靜下來的人，無論是在精神上還是工作動態中，總有實現自己夢想的一天，氣若幽蘭，讓人心中有所向往，充滿美好的氣息，這種獨特的表現手法顯示出了一容小說藝術的日漸成熟。

《群眾演員》中，既有生活特寫，也有對生命存在的價值思考，這些往往通過豐富的細節來一一解答給了讀者。米蘭?昆德拉曾說：“以小說特有的方式，以小說特有的邏輯，發現了存在的不同方面。”11了一容在《群眾演員》中，以細節凸顯真實，表現出生活的不同截面，語言風趣、幽默，但卻十分貼近人物的性格特征，展示出人性的復雜與豐富。

《群眾演員》還呈現出了一容作品的詩意美，溫情、舒緩、自然的詩意風格在《群眾演員》的第八部分表現得尤為明顯。

深秋的黃昏，夕陽的余暉無限延伸，天空通紅通紅的。火車緩緩地出發了，肖四坐在能望見夕陽一側的車窗前，把臉抵在窗玻璃上，向外凝望，外面的景色滿眼凄涼，他的眼睛看著看著就有些泛潮了，不覺竟打濕了車窗上的玻璃。這里面，人生多少年的坎坷曲折，多少年的奔波勞碌和受盡屈辱，以及冷暖，還有輝煌與黯淡都在那一股子淚水里藏著，終于噴涌而出，灑向人間和人心，也把讀者的心緊緊地擁抱和擰了一把。正在其時，播音室里播出的是一首名為《沙漠駱駝》的歌，再次攪起他五味雜陳的心。

我要穿越這片沙漠

找尋真的自我

身邊只有一匹駱駝陪我

這片風兒吹過

那片云兒飄過

突然之間出現愛的小河

我跨上沙漠之舟

背上煙斗和沙漏

手里還握著一壺烈酒

漫長古道悠悠

說不盡喜怒哀愁

只有那駱駝奔忙依舊12

是啊，這歌聲多么合乎肖四的心境，也合乎每一位曾經艱辛努力和付出過的讀者的心境，這歌聲體現出心靈與現實的沖突。著名經典獲獎電影《小鞋子》里，主人公的父親是一個打糖塊的男人，他們家貧苦到了連給孩子買一雙鞋子的能力都沒有。他雖然為大家管理糖塊，但是他從未品嘗過，更沒有給自己的家人和孩子帶回去一小塊。內心深處強大的信仰和敬畏之心，使他一直都做著一個干凈的人，就在他精神集中打糖分糖塊的那一刻，寺院內的誦經聲，就像一曲觸動人心的樂章打開了他多年淤積心頭的復雜情感，使他不能自已地哭泣起來。如果一個沒有生活積累，不了解人生的人，是難以體會這種生活況味的，是不懂得這個人為什么在此時此刻，要突然地痛哭和啜泣。在《群眾演員》里也一樣具有這樣的生活深意，作者筆下的詩化的語言，就是一種詩意和情感的彌漫，它提升了小說的意境和主題，詩意美的描繪和表達，顯示了一容小說的美學傾向，觸及了生命的悲壯和憂傷。作家在這里像一個畫家一樣，用筆畫下了如此濃墨重彩的場景。

小說本來就是故事的藝術，了一容的短篇小說《群眾演員》構思精巧，語言機智、精彩，故事有趣而打動人心，敘述方式輕松自然，充滿生活氣息，以多種方法塑造出了人物的形象，挖掘出人性的真實與荒誕，給人以啟迪和反思，營造了獨特的藝術效果，顯示出現實主義的強大生命力，我想，這應該是《群眾演員》的成功之處。

了一容前期的小說大多是表現充滿著荒涼的西部大地上人們的堅韌追求，他的筆觸和杰克倫敦一樣，往往是粗糲的，有硬度的，帶著一股濃濃的野性一起滾向讀者的視野，給研究者帶來真實的震撼，同時跟那些學院化的文學語言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也許就是了一容小說語言上的一種特色，同時也是他需向學院化取經的學習空間。當然，保持自己的特色和特點，也可能正是了一容的寫作風格迥異于別人的有意義的地方之所在。渾然天成，往往比矯揉造作更具有藝術的本質和魅力，在《群眾演員》中，他的敘述是否需要向學院化的精巧設計和語言的教科書化靠近和學習，有待商榷。但我們有理由相信，他會以日漸夯實的敘事功力和不斷強化的思想穿透力給我們帶來更多的驚喜。

注釋：

① ④⑥⑧⑩12了一容：《群眾演員》，《民族文學》2020年第12期。

②周曉虹：《現代社會心理學———多維視野中的社會行為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476頁。

③袁洪亮：《“國民性”概念辨析與界定》，《株洲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學報》2002年第１期。

⑤了一容：《紅山羊》，寧夏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后記第234頁。

⑦了一容：《掛在月光中的銅湯瓶》 ，作家出版社2007年版，序言第2頁。

⑨白草：《意蘊豐富且充滿張力的小說——讀了一容短篇小說〈老實人〉》，《文藝報》2021年2月3日。

11[捷克]米蘭?昆德拉：《小說的藝術》，董強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4年版，第5頁。

[作者單位：朔方編輯部]